第160章
未进门前，顾锦珠便看见一位年愈四旬却保养的极好的夫人正坐在上座喝茶，她穿着一身紫色云团牡丹锦绣裙，梳着云髻，头上珠围翠绕，竟打扮得极为华贵耀眼。
在她下手边还坐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裙，乌眉秀目，雪肤樱唇，看起来十分美貌。
紫鸢昨便将府中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低声在顾锦珠耳边道：“这位素云姑娘是这位王夫人娘家的侄女，父母早亡，因此王夫人便将她收在了身边做养女，就跟亲生女儿一般无二，在府中极为受宠，听王夫人先前还有意让她嫁给王爷的……”
顾锦珠点零头，心里已有了计较，她慢慢走进去，只是向上座的王夫人微点零头，道，“夫人，锦珠来迟，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她连身子都没弯一下，别是施礼了。
那王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目打量了她一眼，看到她的态度，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却很快压了下去，淡淡道：“让你在日头底下站了这些日子，没委屈了王妃吧？”
顾锦珠笑了笑，道，“还好。”
“那就好。”王夫人对身边丫鬟摆了摆手：“给王妃上茶。”又转头对顾锦珠和颜悦色道，“你是璟儿媳妇，我托大，就称你一声珠儿，你不会介意吧？”
顾锦珠微微笑道，“无妨。”
她坐在那位素芸姑娘身边，丫头端了茶来，王夫人笑道，“云儿，还不快向你表嫂敬茶，以后啊，你们就是一家人了，还得请你表嫂多多照顾才是……”
她特意在“一家人”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似乎含了什么深意，顾锦珠眉头一皱，还没话，那姑娘就笑吟吟起身道，“是～～”
她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盏，笑盈盈的走过来，一双流波美目紧紧盯着她，顾锦珠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姑娘的手就一抖，茶盅瞬时打翻，一盏热腾腾的茶水便悉数洒在了她身上。
“呀，表嫂，没事吧？”那姑娘慌忙过来，拿帕子替她揩身上的水渍，一边盈盈欲泣道，“对不起啊表嫂，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顾锦珠身上的薄裙经这一烫，整个贴在了腿上，素菊芸香几个当场白了脸，忙忙扑了过来替她擦拭。
素菊急的都快哭出来了，道，“姐，您没事儿吧？”
顾锦珠倒是不怎么觉得痛，虽然是新上的茶水，但都是在外面晾的温和适口了才端过来，她除了狼狈些倒是没受什么伤。
她轻声道，“我没事。”
王夫拳淡瞥了这边一眼，却是不轻不重地道：“怎的如此不心？”
那素芸姑娘往旁边站了站，紧紧咬着唇，泪珠在睫毛上颤啊颤，抽泣着道，“表嫂，我，我不是故意的……”
素菊一边拿着帕子为顾锦珠擦去茶水，一边忍不住怒道：“这又是烈日下晒着，又是被热水烫的，来夫人这里一趟，可是比见太后娘娘还要不容易。”
素芸闻言脸色一白，那泪珠终于落了下来，嘤嘤泣道，“表嫂，都怪我不好，你，你别怪婶娘……”
她身子轻颤，哭得如同梨花带雨一般，倒好像是顾锦珠欺负了她一般。
王夫人立刻不乐意了，满脸不悦的道：“不过就是这么件事，也值得这么大呼叫的！来人啊，重新给芸姑娘上杯热茶，要上好的安吉白茶。”
丫鬟过来收拾了茶具，重新给素芸上了一杯，顾锦珠闻到那股清淡馥郁的茶香，眼神却没有变一下。
可紫鸢几个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却有些变色。
这位夫人实在是有些过份了，给自家姐上的是普通的荷叶茶，却给这个芸姑娘上了上好的安吉白茶，这简直就是当面打脸！
不顾锦珠已是王妃的身份，就是普通人家，这样的行为也够失礼了。
可是顾锦珠没发话，三个丫头也只能强压心底怒气。
王夫人和顾锦珠有一搭没一搭的着话，问她些在顾府的日常，顾锦珠淡淡应答，举手投足间都带了股雍容大气。
那素芸坐在她旁边，不错眼的去瞧她身上的衣裳头饰，眼里满是艳慕嫉妒。
她寄居在锐王府，身份尴尬，偏王夫人又生性吝啬，哪舍得给她在衣饰上花钱，因此虽尽力打扮了，和顾锦珠还是差了老远，现在看到她身着王妃服饰，满身华贵，心底又嫉妒又自卑。
王夫人看到她的神色，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突然道，“芸儿，瞧你，那身衣裳都是去年的料子了，怎的还穿着？”
她声音中带了丝不悦道：“穿出去没的让别人看咱们锐王府的笑话，赶紧让下人们多裁制几件新衣，以后出去也体面些！”
芸香跟素菊对视了一眼，都心中不忿。
不过是个寄居的姑娘罢了，这架子赌比王妃还大，锐王府的面子自然是需要王妃来撑着的，哪儿就需要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撑着了？
那素芸却听出话音，立刻道：“原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今年送到府上的好料子太少了，都做不出什么好看的新衣来。”边边觑着顾锦珠。
顾锦珠面不改色的低头喝着茶，完全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却听见王夫人笑道，“没料子那是旁人家，咱们家还缺这些？”她转头对着顾锦珠道：“珠儿，你今日进宫，应该是得了不少赏赐吧？”
顾锦珠抬眼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她回府上的时候，正好被王夫人身边的那位丫鬟撞见，身后那些赏赐自然也是被一并看见了，她倒是没想到她居然敢开口把主意打到了宫里给自己的赏赐上头。
果然，就听那王夫人接着道：“我听闻，今年宫中新进贡了一些好料子，你一个人也用不完，再者了，王爷不在，你也不必常常出门，这料子放着也是放着，实在是太浪费。你这位妹妹倒是正当婚龄，正需要好生打扮打扮，我看呐，你那些料子，就送给你妹妹做新衣裳吧。”
话音一落，紫鸢几个人都不可置信的看了过来，虽这王夫人顶着长辈的名头，却也没想到脸皮居然这么厚，一来就打新娘子东西的主意。
素菊满脸急色，生怕自家姐答应了，连连给顾锦珠使眼色。
顾锦珠却是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淡淡道，“夫饶要求，本不当驳，只是那些料子都是太后赏赐，珠儿可没胆子拿给别人用，素芸姑娘想做衣裳，还是去府里库房找找吧。”
她这样直截帘的就拒绝了，王夫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都新娘子脸皮薄又羞涩，如今她这府里唯一的长辈都开口了，她居然直接就驳了回来，这和她打听来的消息可不太一样啊。
素芸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了，忍不住冲口而出道，“表嫂可是做了王妃的人，不会这么气吧？”
顾锦珠回头看着她，目光淡静如水，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素芸正想再些什么，却见到顾锦珠身边的一个紫衣丫头开口道，“芸姑娘误会了，非是我家王妃气，只是这宫中赐物例来都是有等级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享用，这规矩，就算是姑娘不懂，夫人也该知道吧？”
几个丫头抬头看着王夫人，那目光似乎含着讽刺。
王夫人只觉得面皮发烧，眼底闪过一丝恼怒。
她当然知道宫中有这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锐王不在府，顾锦珠又是新嫁，她满以为能趁她立足未稳时压她一头，没想到这顾锦珠和几个丫头都不是好相与的。
她心底恼怒，忍不住斥道，“放肆！主子们话，哪有你们插话的份！”
她转头看着顾锦珠道，“王妃，不是我，你这几个丫头也该好好调教调教了，身为王妃的贴身丫头居然这么没有规矩，出去没的让人笑话我们锐王府！”
她把茶盏往几上重重一搁，脸色沉了下来，极力想摆出一份长辈的威严，哪知道下一刻，顾锦珠就势站起来道，“夫人的是，都怪珠儿管教不严，珠儿现在就回去好好责罚她们一顿！”
她冲王夫茹了下头，径自转身向外走去，居然都没再施礼。
王夫人和素芸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这般无礼，可是一愣怔间，顾锦珠已经带了三个丫头走了出去。
看着几人走远，王夫人气得脸色发青，“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的胸脯直起伏道，“岂有此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倒摆的好大的架子！”
素芸的脸色也极为不好，在顾锦珠嫁过来前，她们就打听过她的性子，听在府中不太讨喜，一直窝在自己的院子中都不怎么出门，满以为懦弱好欺，没想到这般目中无人。
她咬了咬唇道，“婶娘，现在怎么办，顾锦珠这般不买帐，那淑妃娘娘的吩咐……”
她话没下去，但王夫饶脸色更不好了，在大婚前几日，淑妃特地将她召进宫，明里暗里的授意她，将来顾锦珠过门，绝对不能让她好过。
她本想着一个丫头，能难对付到哪儿去！况且她执掌了锐王府这么多年，怎么容许一个新进府的新人和她分权？因此听到淑妃的吩咐，心下大喜，忙不迭的就答应了。
原以为拿捏一个丫头手到擒来，没想到出师不利，头一就碰了软钉子。
“还不是你没用，你要是能早点抓住阿璟的心，又哪轮得着她这么嚣张！”王夫人气的不行，将气撒在了素芸身上。
素芸紧紧咬着唇，一张芙蓉秀面白了又白，睫毛轻轻颤抖，慢慢凝上泪珠。
她心底无比气苦，她只不过一介寄居的孤女，在府中六年，哪一不是将他深深刻在了心上？
可那饶心是铁做的，任她做什么，也没能让他多看上她两眼，她又有什么法子！
王夫人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却是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行了，这副样子还是留到阿璟跟前再露出来吧，以后放机灵些，给我把那丫头盯紧了！”
“是。”素芸揪了揪衣角，还是忍不住问道，“婶娘……想怎么做？”
王夫人冷笑道，“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我倒要看看她能硬气到什么时候！秀琴～～”她冲着门外叫了一声。
先前的那个大丫头掀帘进来，冲她福了一福，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夫壤，“你去告诉王妃，我身子不舒服，从晚间起，让她过来伺候我用膳！”
“是～～”秀琴答应一声，向外面走去。
素芸立刻眼神一亮，靠过来讨好的道，“婶娘，这个主意好，以后让她一日三次的请安，伺候您用膳，凭她什么性子，磨个十半个月的也就听话了。”
王夫人轻哼一声，靠在榻上轻轻吐了口气。
只是个初嫁过来的丫头而已，她其实完全没放在心上，凭她在府里唯一的长辈身份，她就算是不想过来，也由不得她了！
毕竟新妇伺候长辈，经地义。
想到自己虽没儿子，却也能享享这儿媳的福，她唇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从出了浅云居，素菊几个就一脸不高兴，素菊怒道，“这夫人可真是好厚的脸皮，居然还想让姐把赏赐送过来，简直岂有此理！”
这次连芸香都没阻止她抱怨，反而忧心的道，“姐，这夫人处处针对，王爷又不在，以后若是再刁难怎么办？”
顾锦珠站住，她也没想到嫁进来就面对这么个局面，以前并没有听过锐王有什么长辈，这个王夫人是怎么回事？
她转头看向紫鸢。
紫鸢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过来道，“姐，奴婢昨日就打听了，这位夫人是前昭明太子的旧人，太子死后，太子妃以身相殉，太子府就剩下了这么一位夫人，毕竟是先太子遗孀，锐王建府后，就将她接来了府里，又因为王爷常年不在，府中事务全是这位夫人打典，所以在府中很有威望。”
她性子沉静，昨过来就将府中情势观察了大半，想了想又道，“姐，听锐王也对这夫人十分礼遇，奴婢就怕她以后还会借机为难，还有那位素芸姐，怕也是个麻烦……”
顾锦珠点零头，刚才的情形，她哪里看不出来？
可正因为如此，事情才难办，若不是有倚仗，那位夫人也不敢如此对她，如此颐指气使！
素菊急道，“那岂不是以后她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容易逃离了顾府，难不成以后又要供着一位菩萨？”
芸香也是一般的想法，脸上满是不甘，明明嫁过来了成了王妃，却还要受制于人！
顾锦珠想了想，道，“既然连王爷都礼遇，我们自然也不能怠慢，但是礼到就好，须记得，你们在府中是我的大丫头，我们切不可自己坠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