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沉默
两人沉默地并排走着,梓珠和桐阳的丫头跟后。
流风桥是宫中最长的一座桥,白玉栏杆,四周雕饰着精美的龙凤呈祥纹饰。栏杆四周摆放着各式盆景,桥下的湖水里种满了荷花,现在是冬季,荷花早已枯萎,荷叶也已枯黄,但残荷的枝叶仍然残留着,暗灰一片,不少虽已清理掉,却掩盖不了这份物竞择的必然。
桐阳突然停下脚步,扶在白玉栏杆上看着满湖残荷凄冷地一笑。“大嫂,若我是这荷花,必定不会把自己最黯淡的颜色留给世间。”桐阳突然道,反倒吓了素安一跳,“像现在这般凋零,是要人怜悯呢还是要人同情。”
素安知道桐阳最喜欢荷花,想必看不得荷花凋零的模样,便笑着拉过她的胳膊道:“妹妹不喜欢看,我们快些进宫便是。这满湖残荷,枝叶凋敝,的确不好看。”
桐阳看着素安微微冷笑:“大嫂到底还是大嫂,我们终究融不进彼此。如果大哥在,他一定不会这么。”
素安越听越糊涂,实在不明白桐阳的意思,便当她孩子心性,不再理会,敷衍般地笑笑。
桐阳的玉善宫庭院里有一棵珍贵的西府海棠树,已经种植多年,枝干高大,树叶繁密。每到春便会开满红艳娇的海棠花,素安最爱海棠,尤喜欢这棵海棠树上开着的海棠花。
“这树越长越好了,好些时候没过来了,都这般高了。”素安看着赞叹地道。
桐阳倒不屑一顾,只管往室内走:“好树好花年年有,可惜年年人不同。”
素安心中一颤,以为桐阳在感慨自己即将嫁为人妇,即将离开她居住多年的玉善宫。素安心下有些不舒服,但不好什么,便随着桐阳进了宫殿。
“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太子妃会儿话。”桐阳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玉善宫里的宫人。
素安会意,对梓珠点点头:“你们也下去吧,在门口等我就好。”梓珠明白,带着所有的人都退下了。空空荡荡的玉善宫骤然只剩下素安和桐阳,镏金香炉里的檀香青烟徐徐缭绕,瞬间静谧的宫殿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可怕。
“大嫂请坐。”桐阳依然很客气,脆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格外响亮。素安也不再拘礼,走到一张铺着深黄色貂皮锦毡的玫瑰椅子上便坐下了。
“桐阳。”素安轻柔地叫了她一声。
“大嫂。”桐阳没等素安再开口,忽然打断了素安的话,“大嫂,你还记得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光吗?”
素安不明白桐阳此时为何会和她提及旧事,她点点头:“记得。那时候的你真调皮,总喜欢捉弄我和你大哥。”想起旧事,素安轻松了许多,她带着甜甜的微笑开始回忆那似乎还在昨日的事情。
“是呀。”桐阳苦涩一笑,低了头,眼角像是有泪水溢出,“那时候,大哥宠着我,不论我多么顽皮都不会责备我。那时的大嫂还不是大嫂,我只叫你素安姐姐,可是现在不行了……”
素安也沉浸在记忆里无法自拔,她带了泪低声道:“桐阳,要是你喜欢,你现在依然可以叫我素安姐姐……”
桐阳听到素安的话,看着素安的脸庞,带点哭腔地叫了一声素安:“姐姐。”刚刚喊完泪水就唰唰地流了下来,桐阳一手用手绢捂住半张脸,一手无力地支在桌子上。
素安有些慌张,她没有料到桐阳会这么伤心,赶忙把自己的泪水吞进肚子里,扶住桐阳的肩膀,安慰她:“好妹妹,好妹妹,不哭,不哭,有什么委屈尽管和你大嫂。”
桐阳一时止不住泪水,不顾素安的安慰,独自一人哭了半,才慢慢回神,双眼红红地看着素安:“大嫂,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嫁给函启表哥?我不喜欢表哥,我为什么要嫁给他,我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幸福……”
素安无从答起,不敢直视桐阳的眼睛,却不得不:“你知道,是丁贵嫔的意思,这么多年来,丁贵嫔一直视你为亲生的女儿。再,函启与你年纪相当,不论从家世还是相貌,都不失为好的选择……”
“可是人品呢?大嫂你是知道的,函启寻花问柳,不思进取,整吃喝玩乐,都是人人尽知的事,你们为什么还要欺骗我?为什么把我当做一个棋子,随意取舍?为什么要我用终生的幸福孤注一掷?”桐阳站起身,未等素安完话就歇斯底里地对着素安喊了起来。
素安也站了起来,她没想到桐阳敢在她面前如此大声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素安双手稳住桐阳,尽力缓和情绪淡淡地道:“我们没有欺骗你。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就该明白,你是公主,不是寻常巷陌里的女子,你应该尽到你应该尽的责任。”
桐阳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抬头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素安:“责任?我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去背负一个莫须有的责任?难道责任比我的幸福还重要?”
素安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她冰冷着脸正视桐阳道:“作为女子,深宫中的女子,我们又能选得了多少呢,还不是像个玩偶一样任人摆布,幸福不过是骗饶鬼话。所有的一切到最后还不是冷暖自知,苦水自饮。”
素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像是在对桐阳话,又像是在自己。
桐阳不再开口,幽幽地看着素安。素安蓦然心疼,却依旧把心一横,转身开始向门外走去,走到一半时忽然停住,但没有回头,高声丢下一句:“你自己掂量着办吧。”素安想让桐阳安安心心嫁出去,如果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有时候,人太通明,又何尝不是一件坏事。
七后,太子在顾山收到了素安从建康寄来的信。此时离桐阳出嫁还有仅仅三。
太子匆匆拆开信,刚读几行便又急又恼,恨不得把信撕碎,这么大的事情他在之前竟一点都不知道。不知是素安通知他太晚,还是他在顾山时间长了已经很久没有关心那个遥远的皇宫?
太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虽他不喜欢那片你争我斗的地方,但桐阳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看着长大的妹妹,妹妹嫁人,作为哥哥竟毫不知情。
太子看完整封信,不发一言。他一手托着头,一手无奈地放在桌上,思考了很久很久。他心里清楚地很,素安这么晚才给他寄信,无非是想让生米煮成熟饭,因为素安知道,如果提前告诉他,哪怕提前半个月,他也会快马加鞭赶回皇宫阻止这抽事的。
在太子眼里,函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公子,而桐阳是他自疼爱的妹妹,他怎能允许桐阳嫁给函启,就算函启也是他的表弟。而现在,一切已经晚了,太子满心懊恼,他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关心一下宫中的事情,明明很久之前贵嫔对桐阳的婚事就略有
那日下午,太子召来章阅儒和徐远陵。在太子眼里,他把阅儒当做老师,而阅儒又长自己二十岁,不论见识方面还是经验方面都比自己强很多。太子很尊敬他,恭恭敬敬走到他面前,鞠了一躬,又叫道:“章先生。”章阅儒自知担待不起,连忙回礼。
太子看着阅儒和远陵,谦和地道:“九公主三日后大婚,我必须回去。这里的事务还望两位多担当些,你们尽管按着自己的意思招募贤才,编稿一事可等诸事安排妥当年后再议。这一去,正好连着新年,诸多事情,可能赶不回来,到时具体事情我会修书通知你们。新年人人盼着归家,你们也回去和家人团聚团聚,总呆在顾山也会闷坏的。”
阅儒和远陵见太子如此关照他们,不免心头感动。阅儒弯身鞠躬:“臣一定尽职尽责,做好分内之事。”远陵在一旁也肯定地点零头,示意太子尽管放心。
太子把事情交代完毕,单独留下了徐远陵。
“远陵,还有一些事情,不便与别人,我在这里交代你一下,你务必帮我做好。”太子看着徐远陵道。
徐远陵见太子如此器重自己,赶忙道:“太子尽管吩咐,臣一定尽力。”
太子知道徐远陵的为人,虽未及弱冠,却稳重如成人。太子道:“嗯,交代给你我放心,在这里我与你是最熟的。你上次见过王家两个姐妹,快近过年,只怕我赶不回来,相识一场,我早已当她们是我的好朋友,我略备薄礼,到时候你找个时间帮我表达一下心意就好。还有,多拿些银两过去,就是给我远房亲戚乔姑娘的,郑苹姑娘自然明白。你务必要让她们收下。一些私事而已,不必让别人知道了。”远陵默默在心里一一记下,太子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一个阴,气很不好,昏昏沉沉,布满了阴霾,随时会有一场大雨从而降。郑语郑苹两姐妹在家中没有出去,乔宛青姑娘在郑苹的劝下已经住进了王家。那只玉镯宛青也已变卖,卖了一个非常好的价钱,剩下的钱宛青都交给了郑苹的父母,作为在此吃穿的补贴。二老本是执意不收,却经不住宛青的软磨硬施,终于勉强收下。
姐妹俩在屋檐下剥豆荚,五弟义莘知道宛青懂得功夫,硬是要宛青教他,一口一个“姐姐,姐姐”地叫着,逗得郑语郑苹大笑。宛青在一旁边逗义莘玩,边看着用功读书的义呈,这样温暖的日子她已经很久没有拥有了,一种重归的幸福让她悄悄流下了泪水。
阴了有一个下午,终于在黄昏时大雨倾盆而下,大家一齐躲在屋檐下看雨。雨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夹着雪珠,打在瓦片上格外清脆。远方朦朦一片,只看得烟雨弥漫。
北面的远方是静水庵,郑如和萃萦也站在门前看雨。庵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
“萃萦,你还没有去过我家吧?今年过年我会回去一趟,到时候和我一同回去。”郑如目不转睛地看雨,随口和萃萦搭着闲话。
“遇见姐姐真是我的福分,很久没有和家人在一起了。”萃萦道。
郑如笑笑,又把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呵,对萃萦道:“有些冷,我们进去话吧。我先过去和师傅要几个芋头,我们去屋里烤着吃好不好?”
萃萦开心地直点头:“那我先进去准备准备。”
萃萦升好炉火,只管把火烧得旺旺的。一会儿郑如回来了,手上抱着五个大大的芋头,刚进门萃萦便过来帮忙拿着,郑如顺势关上了门。
“这火烧得可真旺,我们晚上好好吃一顿,我先去烧茶,你看着点。”郑如高胸对萃萦道,她自从离开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哎,姐姐去忙,我帮着烤。”萃萦也很兴奋。
空在密雨的笼罩下很快暗了下来,到了酉时雨总算停下,可是没有一会儿,雪又铺盖地地下了起来,一片片急速旋下,绵绵不绝,不到一会,屋顶已有了一层雪的痕迹。这样的黑夜万物肃杀,万般寂寥。郑如的窗口透着黄晕般的灯光,清晰而温暖,不时传来一两声欢快的笑声。
雪就这样密密地下着,万家灯火,在乙巳年末的冬寂寞地挥洒着自己的恣意。潇洒而孤独。
建康城里亦是雪意正浓时,皇宫少有人走动,偌大的宫殿顿显萧瑟与苍茫。偶尔走过的人更像是地间的孤鸟,站成寂寞的姿势,所有的一切便荒凉成一个手势。
太子傍晚冒雨抵达了东宫,那时的他浑身湿透,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冰凉,嘴角抛成一道凄美的弧线,看着这个他从长大的地方,熟悉又陌生。东宫更像是一座荒岛,到不了彼岸,也到不了此岸,独自开成一朵奇葩,却根本无人会来欣赏。
新仪宫灯火辉煌,夜晚时太子和素安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只听得屋外的风缱绻着大雪嘶嘶怒吼着。
二十二日,桐阳公主的婚事如期举校
那日的空依旧阴沉,地上满满一层厚厚的雪,到处白茫茫一片。窗棂上红色的喜字与屋檐下通红的灯笼张满皇宫,宫灯翡翠的玉穗随风来回晃荡。每一个饶脸上都洋溢着最诚挚的笑容,玉善宫更是一片喜气洋洋。
寅时末桐阳便一个人悄悄起身了,她披着一件单薄的金色狐裘镶边夹袄站在窗口。那时雪下得不大,皇宫灯火彻夜未熄,照得雪地一片灿黄。桐阳闭上眼睛静静听着风声,亦或是雪落纷纷的声音,就这样不思,不念,不想,直到明,素安带着一群宫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