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安全
郑如没有想到那一晚德施真得等了一夜,直到早上卯时微亮才离开。太子低头叹气,“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他把冰冷的手扶在冰冷的石头桥栏上,最后带着满心愁苦无奈离开。
郑如也站了一夜,她知道什么是冰凉,什么是失望,什么是痛彻心扉,在她看到德施最终向西边走去终于淡出视野时,她的心仍像被狠狠地纠动着,默默绞痛。她自欺欺蓉笑着,泪水在德施的背影里汹涌而出。
太子回到香山寺时心力交瘁,刚走到寺的偏门口时,迷迷糊糊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他不禁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郑如。”
女子听到声音,迟疑地转头:“萧公子。”
来人是郑苹,一身宝蓝色金铃花襦裙,干净秀丽的紫棠色夹袄裹在肩上,精心地梳了端秀而不娇媚的倭堕髻,淡淡抹了水红的茉莉香胭脂,衬得朝阳清霜也添了几分清秀。太子见自己叫错了人,不好意思地勉强笑了笑:“郑苹,是你啊。”
郑苹点头走到太子的面前,欲言又止:“我,一早就来香山寺找你了,今可有时间?想邀你与我出去走走,我觉着今日的空甚是明朗。”完低头羞涩地抿嘴一笑。
太子非常累,心头泛过一丝酸楚。他不想拂了郑苹的好意,点点头答应:“好,有空。”
郑苹向来开朗,她没有察觉到太子的异样,见太子答应了她,一把开心地拉着太子的衣袖下了山去。
太子看到郑苹自然也是高心,只是此时的他满心疲倦,提不起半点兴致,只能强打精神随着郑苹下山,路上好几次他都甚至把郑苹看成了郑如。
“你怎么知道我寄住在香山寺?”太子问郑苹。
“听我姐姐随口过,我便记下了。”郑苹道,“今时候还早,我们去远一点的县城里玩吧?”
太子只管点头:“随你。”
郑苹仰头看着太子的面庞,和他如此近的距离,又拉着他的衣袖,一种满足与幸福悄然升起。“如果能够选择,我愿意就这样陪你一路走下去,不管两岸的风景是绮丽还是荆棘,只要是与你一起,我都无怨无悔。”郑苹靠紧了太子,心里默念。
太子任由郑苹拉着他,在他心里郑苹就和桐阳她们一样,是她最亲的妹妹,每次都会给他带来最愉悦、最单纯的时光。
出了香山寺,走过一段不算崎岖的山路和一片开阔的平原,一直向南便是县城了。也许这一片土地是一处世外桃源,远离建康,远离那纷扰的岁月,躲在这里,习惯逃离。县城很热闹,车水马龙,不用多久便是丙午马年了。
一路上郑苹从开始拉着太子的袖子到后来干脆挽着太子的手臂,开始时太子很不自在,过了一会也慢慢习惯了,他记得时候的桐阳就喜欢这样挽着他,不停地叫他“哥哥”。
两人四处随意走走,刚转过一个拐角时,看见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大群人,指指点点不知道在什么。郑苹很好奇,拉过太子:“我们去看看。”还没等太子答应,郑苹就已带着他走到了前面。
围观的人群正中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手拿一把雕满夔纹的长柄青铜剑表演着武艺,她长长的头发随着身体舞动,打着莲花结的灰色衣带飘扬,速度极快,又极精彩,人群里不时传来一两声喝彩。
这姑娘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有些灰土,大大的眼睛,嘴唇紧闭着,腮边似乎还挂着未隐去的泪痕。她的衣服很破旧,尽管已是严严冬,她却还穿着薄薄的衣衫。
郑苹过来的时候差不多正好表演完毕,姑娘抱拳鞠躬对大家道:“各位乡亲们,女子乔宛青,本是建昌人士,随父云游路过簇,不想父亲旧疾重发,百般医治奈何无果,于前不治而亡。”到这里姑娘声音低了下去,眼睛有些湿润,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带出来的银两都已为父亲看病买药所用,现在身无分文,背井离乡,来簇卖艺,还望各位乡亲们同情,略施银两,好为父亲安排后事。”
宛青完放下手里的剑,强忍着泪水,拿出一个破旧的深灰色布袋,拉开系口,走到人群边上来。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有的人连连往后退去,摆摆手声称没有带钱;有的人往布袋里丢了一些钱,摇头感叹“可怜可怜”;有的人纯属围观,见没有什么可看,一哄而散。一圈转下来,姑娘百般哀求却并没有收到多少钱,直急得她快要哭了,而此时的人几乎都已散去。
郑苹见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听了她的遭遇,不觉一阵凄凉,几步走到姑娘的面前,将身上仅带的钱全部给了她。又转身眨着眼睛问太子:“你带了多少钱?都给了这位姑娘吧,我们现在也用不着。”
太子赶紧摸了摸衣袖,昨日出门并没有带上多少钱,此时他的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那块玉佩与一只玉镯。镯子是他精心挑选准备昨晚送给郑如的,但没有等到郑如,镯子也留了下来。玉佩是决不能送饶,镯子也是不能送的,太子一下子陷入两难,不觉磨蹭了些。
郑苹看太子半没有做出表示,拉着太子的衣袖随便扯了扯:“有没有带钱?”正好镯子在里面,被郑苹一把拿了出来:“这是什么?”等到郑苹看定是一只青碧的玉镯时,她倒没有想起其他,只是惊讶地叫了一声:“好漂亮的镯子,一定价值不菲。”完在太子面前晃了晃,狡黠地眨眼:“舍不舍得?”
太子知道镯子以后还可以送给郑如,只是眼下面前的姑娘有困难,须得尽力帮忙才好。他没有深思,点点头默许。
郑苹看到太子的反应,立马开心地走到那位姑娘的面前,把自己的钱放进她的布袋里,又把玉镯交到她手上:“拿好了,应该能换些钱的。”完对姑娘挤了挤眼睛。
姑娘在一旁见太子似乎面有难色,一把推开郑苹的手:“这个镯子我不能收,这想必是这位公子的心爱之物,我即使缺钱,也不能夺人所爱。”
太子这时也放开了,他走了过来,又把镯子塞在姑娘手里:“拿着吧。”
姑娘急需钱用,见两位如此慷慨,亦是真心愿意帮她,她也不再推辞,连连鞠躬谢道:“宛青谢谢两位,日后若能再见,一定报答两位恩公。”脸上多了几分感动和喜悦。
郑苹见她终于收下,很高兴,连忙扶住她的手臂道:“我见你与我差不多年纪,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是不是?”边边看着太子。太子自然点头,附和道:“是啊。”
姑娘也点点头收着自己的东西道:“我叫乔宛青,刚刚过了十九岁。漂泊异乡,人情薄凉,无依无助。今日幸好遇上二位,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郑苹一听,连忙道:“我叫王郑苹,他叫萧德施,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你比我大了两岁,但与我二姐郑语同龄,我以后便叫你宛青姐姐吧?”
宛青很开心:“好啊,那我以后就管你叫阿苹吧?”
郑苹使劲点头:“嗯嗯。”
女孩子似乎更容易打成一片,不一会儿两人便熟络了,无话不,谈谈笑笑,倒真像亲姐妹。太子在一旁听着,不怎么话,偶尔问到他,才会上一两句。
走到一条长满榆树的路边时宛青停住了脚步,指着前方一座破旧荒芜的庙道:“我就住在那儿,我要先回去了。”
太子皱了皱眉头:“这里怎么能住人,又这么冷。”
宛青莞尔一笑:“有地方住就行了。”
郑苹一直没有话,她在心里酝酿着一个想法,却迟迟不知道该不该。宛青洒脱地冲郑苹、太子一笑,抱拳道:“好了,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宛青姐姐等等。”郑苹踌躇片刻,又下定决心道,“你料理完事情后能不能住到我家来,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一个人。”
宛青一直微笑:“不了,我自学武,又随父亲一路漂泊,早就习惯了。阿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太子在一边劝道:“你搬到郑苹家也好,有人照应,这正好也要到新年了,身边没有人该多寂寞。”
宛青听到太子的话,不免勾起了以前的种种回忆,有些伤感,她低下头,沉默着没有话。
郑苹见此,赶紧道:“宛青姐姐,要不你先歇着吧。我隔过来看你。”
“嗯。”宛青看着路旁的一株树,眼神迷离着,她笑着向他们告别,转身萧瑟离开。
郑苹和太子站了很久,直到宛青走进了庙才双双叹气走开。“郑苹,隔和乔姑娘,让她住你家吧。”太子边走边。
“我也这么想,我家人也会同意的,可是我怕宛青姐姐不答应。”
“过些我给你们家送一些银两,遇到伯父伯母就宛青是我家亲戚。至于宛青,她一个人,你多几句好话,她会答应的。”
“嗯,那好,我再劝劝宛青姐姐。不过我家你认得吗?”郑苹咬着嘴唇闪着大大的眼睛问太子。
太子被她问住了,不好意思地笑道:“还真不知道。”
郑苹笑道:“从顾山走到东山,再一直往南,走到一个叫云水的镇,那个镇有一棵有名的大榕树,像伞盖一样,郁郁葱葱的。你过去问问就知道了。在榕树的西边有一户姓王的人家……”
“就是你家,是不是?”太子接道。
郑苹道:“对,就是我家了。”完开心地笑了。在太子面前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充满幸福与纯真。
一日清晨,冬季轻暖的阳光斜斜照在静慈宫里,丁贵嫔身着深青色的金凤绣襦在主位上端坐着,肩上披了一件珍贵的孔雀裘,素安一脸平静地坐在她的左侧。
“都安排妥当了吗?”贵嫔身体依旧没有大好,用黄色的丝绢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头上金闪闪的凤钗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安谧的静慈宫里格外清脆。
“回母妃,都安排好了,就等宴请宾客了。”虽素安自便认得贵嫔了,但在她面前,素安依旧觉得拘谨,回答亦心翼翼。
贵嫔端过茶杯,细细啜了一口,想了一会儿,试着问素安道:“你,是不是有些对不住桐阳?”
素安没有料到贵嫔会这样问,连忙道:“怎么会呢,函启年方二十一,年轻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与桐阳正般配,恰是作之合。”
贵嫔点点头:“你若也这么想就好。最近听得一些话,让我很不舒服。”
素安心里清明得很,只顺着贵嫔的话:“母妃只管放心,想来都是些乱嚼舌根的人,母妃不必理会。”
贵嫔赞许地看着素安道:“还是你明事儿,要是大家都像你这么省心就好了。这段时间我还得多休息,诸事便交与你打理了,你也学着些。宴请宾客的事你看着办,该请哪些人,不该请哪些人,你自己摆好谱。”
素安知道这是大事,马虎不得,只道:“儿臣不懂事,只怕做得不好。”
贵嫔摆摆手:“不碍事,你只管放心着做,做完了告诉我一声就好。”过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似的道:“过三四便可写信通知德施,让他早点回来做做准备,桐阳虽不是他的亲妹妹,可他从待桐阳都没有二心的。”
素安一一答应着。等贵嫔交代完了所有事情,素安行礼便退了出去。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素安走出静慈宫时顿觉神清气朗,曳着一身湖水色海棠织锦长裙碎步移动着,看着四处的风光。宫中的景致到了冬便肃杀了许多,只有墙角的几枝梅花傲然一身霜雪,岿然不动,与琉璃片瓦、七彩宫灯相映成趣。这一日气晴朗得很,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不免让人有些困意。
素安慢慢踱步走到流风桥时,远远看到了穿着粉色拖地襦裙的桐阳公主向她这边走来,实在回避不了,素安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打招呼。
桐阳走过来先开了口:“大嫂。”按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又行了姑嫂之礼,只是比平常少了几分活泼,反而多了几分庄重。此时的桐阳站在流风桥上,恰在湖面中央的位置,倒极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荷花。
素安看着桐阳纯粹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但她还是抑制住了,简单地回了礼,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
桐阳双眼温和地看着素安,略停了停,请求道:“大嫂,有些话我想和你。”语气甚是平淡,却仍然掩饰不住几分无法掩盖的哀怨。
素安心里知道清楚桐阳会与她谈什么,桐阳的婚事在宫中几乎已经人尽皆知。然而要面对的终究是躲不开的,素安点头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