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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

    山河晴朗那一日红梅迎雪,堪堪将天地苍茫染血腥点点。我掀帘是四方天里精致好风景,隔间的姑娘伴着当午金光歇了,大约是瞧我闷坏了心思,熏珝邀我堆个雪人。

    我点一点她额间冰凉,指尖芬芳化作心上余热袅袅。很想同她们扔雪球去,却忌惮这规矩,便掩了面假泣。

    “你瞧瞧着阖宫的碧女天成,哪有一位像我这般野的,我昨儿个遇见的姑娘丹青一绝,端庄贤淑好不大气……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出去玩雪呢”

    可我是一门上下娇惯出来的少女明媚,熏珝长我两岁最是向着姑娘,又要摆出端正的态度宽慰我。于是将腹中为数不多的墨水拿出来嘀咕一遍,令我能心安理得地放纵天性。

    我应当是喜欢梅花的,尤其是金宫倚梅园的红梅,父亲说梅是傲骨,是清雅周正,于是要我喜欢,那我便喜欢。可琉璃世界慈悲的是雪,宽容的是雪。廊下遥望红白两色,怕我受凉,熏珝带着几个洒扫丫头不敢太闹,倒也不是很尽兴罢了。

    那丫头大胆点的往熏珝颈里扔了一捧雪,熏珝作势追她到廊间,堪堪停住了脚步。我眼间仙姝向我而来,不记得是见过的第几个似玉的姑娘了,这一位容貌上乘先不提,通身的气派便是诗书世家养出来的贵女似的,只怕又是一个淑女。

    “可谢姐姐提醒呢,这天儿凉见不着人,我唤汤胤恩,不知姐姐是哪家的姑娘?”

    这姑娘话里存善,而且生的好看。既长的妙,那便定要结交一二。

    外头一阵冷风顺着湖蓝水纹绣毛边儿的帘底吹进来,怜止手中的花随之一动。她在花间看见一位姝色窈窕的人,恭敬地走过来问安。待到近了才发现,容色在周宫中是平常可寻的,美则美矣,但她想一想,留仙宫的庆嫔在储秀时,似乎也只是寻常,只是将养到如今,才显出那分佼佼的艳来。纤指在花苞中穿梭,怜止拈下一片略有些卷折的花瓣:“本嫔正得闲,你来了,一起说话也好。”

    到底是不同之前了,怜止因为她低头的样子有些恍然,但是恍然只是一瞬,字字听清了顾氏的话,她便露出一丝轻婉的笑意,叫双成搬了春凳来,示意顾氏坐。记忆中这位是从广西来的,也算半个同乡吧。将那瓷瓶儿往她那边转了转,梅花簇簇摇动,一瓶都是娇艳亮眼。唇畔笑意更浓:“广西到这里也远,你来了便是寒冬,想来不太适应。这梅花你瞧一瞧,本嫔剪得可还好?”一壁理着桌上零落花枝,也不看人,只是问道,“储秀如今都在教些什么?去年三月,天还不算冷,那时候本嫔还是在外头站着学礼呢。”

    怜止记得那时候杨氏还因着规矩的事儿被姑姑一顿好训,如今想想,杨氏也是嫔位了,身怀龙嗣,纵然脾气一向是温柔沉默、不肯轻易挑了事端,也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欺负了她去,不由觉得又是去年今日,人面桃花。

    海誓山盟都可作情场笑语。知恩唯愿,真情长久。

    原是如此么?她听了人说,这牛乳茶原是茶牛乳,并不是用了来调出一样新饮以讨人欢喜,而是为着掩牛乳的膻味儿,传到宫里来,反成了新鲜献媚的手段。一时也笑这世上事儿大多以讹传讹、面目全非,改头换面一番,谁也不知道它原本的样子是何,只顾着在皮囊上一通钻研,愈堆愈巧,愈堆愈多,最后锦上添花,粉饰太平。

    想了这一遭,又觉得许是在宫里头待久了,一盏大红袍也能想得到这么多,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好笑,总之一对星眸对着人看过去,笑意便深了几分:“还是得听你讲了来,才知道其中原委。”

    太白写月,她择了最轻飘飘的几句,念来却是重若千钧的。青莲居士的句子便是如此,两个字儿道了来:“确乎不假,‘谪仙’,言他最好,至今推崇的大多是骈四俪六,锦心绣口,他却用漫笔来写真意,算得上超脱。”

    于是又与人论诗,风流天古,半阙文章,怜止说得尽可能详尽些,又给人留余地,往深处去探。她也就与乌兰妮能说上几句,宫里旁的人或许懂得比怜止多,或许不好此道,皇帝呢?怜止的心思小意,化作柔肠百转全给了他,倒不好意思再与人谈这些了。她抿了一口茶,言道日后再续,定了绥和十年的约。

    铜鸭炉内瑞脑销。灰雀惊梦起,知恩顶惺忪睡眼,懒散散拥衾坐起。青丝如瀑,顺势垂散开来,徒留几绺盘桓于玉肩,撩拨锁骨。回忆起梦里亲眷面容,知恩抬手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稍一环顾,见四面布置典雅,低奢不俗,是她此生难享尽的奢华,也是难以描述的虚无。可是初入宫廷的夜,并非安眠。

    知恩纠结着从床头爬起。更衣梳妆,搽脂抹粉。从头到脚收拾了齐全,才去拉开床头的梨木小柜。取出针线绢布。倚去窗口独坐着,借晨曦敞亮,映照绢布素白。低了眉,垂了目,银针作笔,玉笋擒之,欲舞彩线,勾勒丹青。

    时间漫长如鸣蝉过尽三生、黄河水冻结上七遍。迎春绽放时,知恩抬起头向窗外睨去。正午阳光明媚,刺得她眯了眯眼。红墙绿瓦,皆如镀金。她索性阖眸,深深呼吸,以汲取临近开春的暖意。

    月窃笑颜现灵台。知恩便睁了眼。削葱根的指抚遍卷布线脚。垂眸观这迎春花,左右看都还像那么回事,一瞧再瞧,又总觉得哪里都丑兮兮的。最后还是将帕揉成了一团儿。一股脑丢回柜里。

    知恩托腮望了窗外,风和景明皆不入眼,只心头赌气声,萦绕耳廓:何时才能像娘亲绣得那般好呢?

    上元时节阖家团圆,我虽失子却也有几个月了,万事朝前看,总归是要过去的。今日便组织了锦绣轩的宫人一同包着元宵,等着晚上下锅煮了也庆一庆元宵,可主子同宫奴一同做事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事,也只能拉上帘子偷偷摸摸的做。忽然有宫娥进来通报说道上瞧着似是有主儿带着礼物前来。吓得整个锦绣轩乱作一团,连忙收拾,可一群人乱作一团弄得乌烟瘴气,要瞧着收拾不好了便拍了拍衣裳上的面粉随意从塌上拿了本书掀开帘子走到院子里佯装在读书等着。

    只见是宫娥前来送礼,一打听原是通武公主的新鲜注意,纪容华被挑到了如今又送礼给我。送走了纪容华的宫娥,打开那匣子,只瞧着是一把精彩绝伦的酸枝木月琴,上头还有水翡同珠贝金贵无比,兴头来了又弹拨了两下,音色悦耳可真是把好琴,亏她还记得那时见面的随口一说,这深宫里也有人记得我的喜好,心中亦是一暖。

    正欣喜的时候,想起刚刚那宫娥说的这是通武公主的新鲜注意,如今传到我这了我便想了想。记得上次年关审库房的时候,有把在滇地带过来的一把金算盘。那把还是当年在韩王府那些倾慕韩王的红颜知己合起伙来送的想让我在韩王面前引荐一二。那珠子是翡翠做的,框子是金打的上头还有缠枝花同蝙蝠等吉利花样,又镶了宝石珍珠,应不是凡品。我又用不起这种珍贵的东西,想起庆容华出身富户这种东西她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细细想来应只有她才用得上吧,将金算盘递过去。

    “把这个送给留仙宫庆容华,并把通武公主的规则同她仔细说明。”

    低垂了眼帘,我瞧着她固执地要试了我怀里汤婆的冷暖才作罢,指如柔荑,堪堪向我鼻尖去。虽是虚点,实际是沾不到我肌肤半点的,她指尖清淡的柔香却已踉跄着过来,暖融融地滚了一圈,最后滑向我的衣裘里去,将焦灼惘然的一颗心解冻了大半。冰皮瓦解,一涧温情脉脉的溪流随之,我仍微笑挽了她藕臂,眼角从两只锦盒上掠过去,恰用目光罩住其上繁复的缠枝纹,一脉花藤,在冰凉的盒面上自恃清高。

    “姐姐大可空手来的。”我打趣着,与她入了里屋,沉青在一旁挑起帘,珠玉相撞,摇出冬岁里泼了一路的叮当乱响,月见捧上一盅银耳桂圆汤来,眼里含了明丽的笑——她向来是欢喜这位主儿的。“姐姐能来玉明,便是最厚的一份礼了。”

    我又点一盘果脯来,教纪氏自在拣着些吃,合着一盅银耳桂圆,倒也能贪得一番清甜爽口的滋味。我虽常搭着笑面一张,好似从不曾有过旁的情绪,杨宫里传我是位温柔入骨的、好说话的主儿,早在宫婢舌根中口口相传了不知多少遍,却实在没有人晓得,这些不过皆是我混沌不醒的头脑映在宫阙里罢了。

    也因如此,远观者居多数,与我亲近相伴者却甚少。

    而我与纪氏实在是称不得如胶似漆的好的——何况我虽活得糊涂,却也晓得,杨宫之大,无人能清清白白地坦诚相见的。

    可我也愿与纪氏亲近。兴许我心间早便埋了种子,待她温声软语之时,这种子便悄无声息地发芽了,惹我瞧着她,便有丝丝缕缕的欢喜从心间透出来。

    “有劳姐姐挂心。太医时常来诊,下头人又当瓷娃娃似的侍奉着,生怕磕了碰了——自然是一切安好了。”我应着她几句问候,却并没完全说实话。我实在不想将我这几日无端来的苦水端出来给她瞧,倘若一股脑儿倒了,只有徒增人家烦恼。

    我只盼她瞧不见我眼底下的乌青颜色,便连忙接了锦盒与礼品来看,冰凉地揉抵在掌心。

    “姐姐实在有心,”我来来回回地看着,将眼帘压的越发低下去,一副喜爱模样。“竟还为肚里的小家伙备了份礼,倒不怕人家恃宠而骄呢。”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崔以欢抱着小平都,绕过临渊池,往一侧的蒹葭池而来。她出门时尚是清晨,徐徐而携着凉意的风吹散了清欢的愁绪,平都的模样看上去也很高兴,挥着小手“阿娘阿娘”叫着,甜甜地逗的崔以欢直乐。

    还好,还好,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她还有平都。

    寻至蒹葭池时,头顶上的日光已渐渐冒了出来,崔以欢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却见蒹葭池中莲花败去,不似从前的光艳美丽,到底是在寒冬里。

    崔以欢缓缓睁开了双眸,将手中的小暖炉子递予伺候在一旁的媵人,从鼻间轻轻沁出一声笑,正欲敛下一双桃花眸,却又见蒹葭池一侧伺候的婢子,遂朝其招手,待其与自己见礼后,方才朝她婉婉一笑,曼言道:

    “冬里的蒹葭池,也要打理么?”

    雪子密如鹅毛般袭来,天地缟素,不知为谁殓。知恩廊下玉立,自绣了福鼠的绒袍内探出玉掌。盛接触之即化的冰花。掌中点滴冰冷,竟是,如飞蛾扑火般绝美壮烈么。

    她漆瞳映玉色,秋波粼染,水灵灵的。轻轻挪了,目光便飘向不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凌云数十尺,庄严肃穆。

    知恩步子移得缓慢,眸底高楼盛景渐渐放大,也渐渐明朗。同屋的秀女夜间闲碎时,都说这摘星楼啊,可俯瞰京城盛景。又说这儿,有几缕芳魂曾随东风直下,跌碎在汉白玉堆砌的荣华富贵里。

    知恩爹爹曾费劲千辛万苦逃离的宫廷,一道谕旨,女儿便又进来。临行前夕啊,千叮万嘱如石子砸进知恩的心湖里,又化作千万种波光粼粼。父母握住知恩的手总是温暖的出奇。可知恩自己却像捂不暖的雪娃娃。一年到头来,手脚总是冰冰冷冷。

    绣履登阶,罗裙窣地。知恩一点点迈向皇城的至高处。渐起的风,撩拨她未挽的发。回忆在苏醒中,埋下颗颗苦果。父忧母泪,知恩怜惜却不懂。锦绣前程下掩盖的凶险荼靡,知恩从未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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