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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黄沙布,日暮余晖轻撒,血色染了边,蓦然回首,仿佛身处大漠,遥看那暧暧的孤烟直,是带着野味的,带着荒蛮的,不似中原的山清水秀与平安喜乐。

    只是那样的大漠,终究只能是崔以欢神之所往,而遥不可及者,她是家中独女,一纸召令让她迈入深宫,遥遥数载,以欢已然深深禁锢于其中,再不可以脱身离去。以欢近来心情不大爽快,许是自个儿一个人,单方面的恼着皇帝,恼他与那般多的女子展露他的温柔,恼怒他仿佛不记得了从前。

    可是崔以欢没有立场去恼他,因为他是这,是皇帝,是后宫之中所有女子的丈夫,而崔以欢不过沧海一粟,地蜉蝣,她从来没有资格去醋他。

    崔以欢轻轻笑了一声,她认真看着窗外头,看了许久,良久,以欢方才悠悠然道:

    “去跑马场。”

    跑马场上一如既往,以欢用惯的枣红马儿仍是闲着,瞧着愈发好了,想来是跑马场的人精心照料的。

    以欢抬眸一笑,只是如今的她却不能翻身上马,她只是仰头看着际一抹金色刺眼,她弯眸,看他人扬鞭策马。

    这不再是崔以欢的明媚了。

    程有容如今腹中有了主子,位份上也不矮人家一头,所有人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捧着。她承受不来这样的殊荣对待,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能避就避,能躲就躲。程有容原以为泡在汤泉里头能有这么些许的闲适,谁成想掌权聊金氏也到了这。程有容清楚她要看牢程有容的肚子,这一串的问题下来程有容一个字也没听,不用想都知道她要问我些什么。程有容怀笑。“劳你操劳了,我这日子过得很好,很安生。”

    她磕着碰着便是所有饶瞩目,这样的日子可真的是难熬。我自诩并没有生做个琉璃骨头,也不至于摔了还成了粉碎不是。只可惜庆贵嫔高高在上,谁都不好叫我拧一下眉头。程有容可浑然不觉,她将那一盘清酒往那姑娘面前推了推。“我这会子不能喝酒,可闻着酒香清冽,实在心痒痒。不如...你替我尝尝?”

    程有容突然考虑到如今是金氏揽了权,总要起那么个表率的作用。“这是在宫外,没有禁令。是我劝你尝尝的,也不算你自己想要吧。”这杯酒到底是什么味道呢,程有容反正是一点都沾不到。只要把那位祖宗嘘寒问暖的嘴给堵上,万事都好。

    开春风光无限好。和风疏柳,暖阳静花。环望四顾,庭院虽冬意未褪,仍生机盎然。思再待旬余,蛱蝶苏醒,寻花绕木,昭阳应美如仙境。

    未久等,婢从内出。垂目观衣,襟袖皆平整,依旧拾掇一二。凝神静息,掀睫步去。扶婢入阁内,光影流转。眼波逐足尖,徐踏石地。抬首时,恰观孕妇星眸,暗惊暗叹,难觅姝容。及目光相触,面挽温笑,近前行礼。

    “妾权氏,给成主儿请安。”

    低了眉,顺了目,安静待发语。犹记惊鸿一瞥,一瞬便明了,昭阳宫的盛宠,风华,荣光,皆归于端坐鸾鸣阁的主儿。

    旁人分不去,撼不动。真如老话里,仙儿前头,美人也落得俗物。

    冬日的蒹葭池早已是一派萧条败桓之感,崔以欢的性子自幼古怪,她不喜夏日盛开繁丽的莲,只觉得物极必反,且荷塘边蚊虫比之其他地方更多,以欢的一身皮肉虽不及旁人娇嫩白皙容颜姣姣,却也格外得蚊虫欢喜。往往在池边溜个一圈,便惹了一身的红包。

    从前偶翻诗词集选,却也颇有一些合了口味的诗词,崔以欢曾记过李义山的“留得枯荷听雨声。”,亦是记过易安居士的一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或许这也是她这样爱着冬日的莲,秋的菊的缘故。

    “我偏要逆了时而行,咱冬日不看寒梅,去看蒹葭池看那残荷。”

    旁的东西也还罢了,杨匡如今越发得脸,胭脂水粉,衣衫首饰于她而言自然是不缺的。只那张帕子于她而言几欲等同于定情之物,她吃不准程女能不能识得上头的新罗文,虽只是一句春莲秋柳,她也很不想在生下归璨的当口闹开了去。为此她的语气愈发刻薄:“怎么,方才还嫌清音的碳火不配供养你这尊大佛,现下又揣着旁人用旧的帕子做什么。您若真缺那么几块帕子,回头我叫丫头们送一匣子给你就是了,何必巴巴捡人用剩下的。”

    “姐姐没事才好,若因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惊吓了姐姐那可真真是她们二饶罪过了”

    又见聂氏一股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且她出身耕户,从劳作的若不是用力一推是断断不能推入水中的,可这傅氏出自龙脉之地,家中又是读书人,若是心肠歹毒至此可真就令人惊心。不过如今也快入春,且太液池本就不是冰嬉的地方,底下又有游鱼,又是两个人,裂开落水亦是有可能。

    这刚动摇了些心思又听傅氏言语,直言这聂氏是明嘲暗讽将她强拉上湖,又听傅氏这样,皇家子嗣为重,若是害的怀不了身子往后在宫里头也不知道怎么活。

    只听两人叽叽喳喳的分辨起来,又见上头祺婕妤悠然自得的样子,她虽位分在我之上可如今她怀有身孕,且协理六宫的是我。又想祺婕妤出了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祥嫔是我,只觉得这里日的努力也被别人看到,心下也有了些欣慰。

    可一想到那祥嫔便想起了之前在祥嫔宫里头醉酒闹事,虽是被宁修容痛骂了一场砸了酒又被太后骂了一顿,可至少痛痛快快的,自己虽没得个好的可祥嫔也落了个嚼舌根子的名头终究不好听。心下一气,竟想让她们在院子里头打一架,谁赢了便帮谁。想了想又觉得太过**,怎会有如此想法?

    “本嫔不知你们如何,若是问你们身边的宫女,自然也是帮自己的主子。既成了一桩无头冤案,若是真要断,就只能听二位言语。若是判断不对,那还请二位妹妹莫心怀怨恨。”

    “如今听来倒是全良娣有理,如今气回暖,冰块本就融化,且这太液池本就不是冰嬉的地方,聂美人你上去玩耍便罢了,还要扯上全良娣。且全良娣注重姐妹清白,实在是贤良之人,令人赞叹。”

    “不过,聂美人落水也是意料之外,不过聂美人落水时没有拉一把,也实在是难逃其罪。就让聂美人给全良娣赔罪。但究其落水之难,全交给若的明嘲暗讽之类事本嫔便不再追究。”

    “可,你们二人上太液池就是犯了宫里头规矩,太液池里头多少游鱼,如今日子又回暖了。聂美人错在贪玩,全良娣错在争强,二人便禁足十日。身旁侍候的服侍不周,不能规劝主,本应该把你们全部打到慎刑司通通换一批,念及落水后你们服侍挺周到的,便罚俸两月,惩大诫。”

    吩咐完后又贴身吩咐花好从私库里头找些补药给聂美人送去,叫她落水身子不爽,这几日便在自己宫里头好好养着身子,等开春身子好了也好侍奉皇上。

    柔声不辨悲喜,自头顶拂开。恭声应喏,整裙收礼。眸光漫向提来凳子的婢,莲步挪去。见海棠妖娆,石榴多子,寓意极佳。嫣唇牵了牵,回身敛裙,端稳落凳。

    视野里,鸾鸣阁气派典雅,雕梁画栋,赛桃源轩倍余。铜炉宝鼎,做工精致。余光阖扫,倒也无甚稀奇。

    主座赐茶来,听得故乡名头,许是碰巧,许是早有留意。

    明眸流盼,靥辅承权,柔肠百转只绕怜指。面上已覆喜色,泠音曼道:“妾祖籍福建,可巧,打常喝这茶。多谢成主儿美意了。”

    素手揽杯来,掩袖低啜,甘涩入喉,回味当时,与梦里乡味,终有几分不同。

    闻主座问语,忆冬葵托付。成主儿旧居,便在桃源。朱唇一启,尽作真言:“初来时,还有几分不适。毕竟闺中少女,何曾受过这般优待。不过住上几日,便真似进了‘桃源’般,乐得享受。”

    晚间的阳看起来总是妩媚,以欢看着面前的姑娘,一层薄且轻的余晖吻她,灿烂的暖意烘得她愈发显得娇稚。

    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姑娘,眉眼间还画满隶纯,她屋里桃花糕的余韵还是袅袅的蕴蕴着,像极了从前李敬兰最欢喜的糖,吃一口都甜到了心里的那种。

    不知是不是这夕阳太暖,暖的以欢唇角勾起的弧度都不再寒凉,她看向面前的贵人温氏,道:

    “好,本嫔记着了。”

    山楂与苹果儿,到底以欢尚在孕期,她也是爱的。

    崔以欢蹉跎在宫闱的五年,见识过了太多,她仿佛在那短不短长不长的五个年头里,便度过了一生。她见过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珍宝,与李敬兰长眠,她见过价值连城的圆扇,最后在棠梨宫里落灰。她见过最亮丽的女子,可不过是一个回眸便销匿而去,她见过最鲜艳的血,带走了敬兰的性命。

    可她没有见过一个如仙般却又带着烟火气的女子,如今就在以欢面前,张张合合的丹唇,述着她的单纯。汤氏不是仙姿,只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上了随和自在。她活得像个仙。

    万事更迭,总是有喜有悲。春去秋来,长存不断。以欢笑着紧了身上的大氅,外头风大。

    “如此,承良媛吉言。也望良媛好福气。”

    以欢看着她,唇边的弧度是冰雪初化的暖。

    “先行一步,改日与你再叙。”

    崔以欢很喜欢她。

    程有容有孕了之后就嫌少洗手作羹汤了。她近日突然思念起来济南的风味,可厨房的那些人哪里有济南来的厨子。可程有容嘴巴刁钻,总不能饿着肚子里的主子。饮者看着怕她受了委屈,就打算她去做些。程有容突然有了兴致,揉了揉自己的腹。“今给你***做的菜好不好呀。”饮者怕油烟熏着程有容,可程有容眉毛一横。“这点苦头他都不能吃,凭什么做程有容的儿子。”我扫了一眼边上愣着的饮者,笑开。“汤氏封位的时候礼是你去送的,这回也是你去,把她带来瑶华阁进膳。”

    我想着这一位姑娘也是济南府来的。穆嫔还在的时候我和她没怎么熟络,死凉觉得缺憾。这会早早的把汤氏叫了来,求她一个心安。程有容在宫里头第一次下厨做饭。程有容掂勺,添盐,添糖。汤头酱料都是提前炒香了再放进去的,程有容许久没有做,也不知道手艺是否生疏。

    程有容将鱼摆出来模样,用热油炸熟浇上了温热的糖醋汁。早些时候的餐桌上总会有这样一道菜,程有容如今念想的就是这个。

    她吩咐丫头们将那些菜摆到了桌面上,自己去了内室,换上了见干净的衫子再出来。

    竟是从儿喝起的茶么?将一捧青茶滚沸,原也容易,只是永春产的佛手素都是摘得最顶尖的春芽,做了贡茶,却不是寻常人家奢费得起的。怜止度来当时之景,彼时权氏初初册封搬入昭阳时,自个儿留神听了两句,旨里分明道她出身正八品,如是这等人家,竟也能将一位闺阁女儿,用永春茶将养出来。其中关节是何,她不欲想,只是又听了后话,缘闺中少女,不曾得如此奢丽之所,二者一比,更似前后矛盾。遂便笑了一声:“谢本嫔倒是不必,只听贵人家中当真风雅,本嫔这礼,却是拿不出手了。”

    双成在边上站着,因着这一句话投来诧异目光,怜止却不曾理会了她去,略有些意兴阑珊,将手中牛乳慢慢搁下了。但因着这位现下在桃源,杏眸微潋,又将笑重提得眉尖一点,浑似方才不曾有不快似的:“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源养人,只是外面几棵桃树,虽然花好阴浓,曾闹出过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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