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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从前老头子逼着学的扬琴,已经尘封在箱子里落了灰。正巧气转暖,取出被保存的很好的扬琴,拿起块手帕擦拭一番。再正下弦,免得热起来,音走调了。

    搬到院子里,没忘记捎上两个键头,“再不练,可就真白费了。”荆玉嘀咕着,这种东西一两个月不练就得生疏不少。

    转腕子直上直下的一时半会儿不练还真是准度都下降了不少。三指持键的控制力也慢慢再练了起来。练了好一大会儿基本练习曲。

    正式上了曲子,时而如涓涓山泉,叮咚作响。时而似川流不息,明亮快速。弹、轮、颤、滑、点、拔、揉、勾,或似仙乐,或如莺啼。

    一曲终了,沁出惫。

    “我昨儿梦见了敬兰,她想与我话呢。”

    崔以欢推开了窗子,本想着吹吹心中的愁绪,却意外想起了昨日自个儿作的梦来。以欢梦见敬兰在底下没有好吃的糖,嘴里总是苦滋滋的,她不高兴了。以欢也不晓得她的举动是为了什么,横竖她就想再梦见一回李敬兰,看看从前那人残留在这人间最后的一丝踪影。崔以欢很想她。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崔以欢与她玩得那般好,李敬兰是那般好,会在太后欺侮她时给以欢递帕子,会给以欢一个的拥抱,会对以欢,“我待你如姊妹”。哪怕只是一声空谈,那也好。

    崔以欢还记得,她刚有了孩子时,是与李敬兰前后脚的事儿,就是一顿饭的功夫,李敬兰与崔以欢便更加要好。明明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有了孩子,她面色如春,明明一切都是顺风顺水,可偏偏在关头翻了船。那个孩子活下来了,可人却没了。

    “咱们去君子阶看看吧,就去君子阶走一走罢。”

    那是她们时常洽谈相逢的地方。

    月儿当空,寂寥无饶君子阶更显得空旷,以欢大着肚子,却是走得轻松。她来这儿好多次了,自此李敬兰走后。月光透过叶撒下斑驳的影子,清欢看着皎洁的月光,怔怔的一个人出神。

    “李敬兰,我真的真的好想你。你糖不够了,就来找我呀,以欢有好多好多的糖,全都给你。”

    以欢絮絮叨叨的,只是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很久很久之前的祝余,是很会溜须的,俗称嘴甜且话多。现在她还算欢喜,按理来讲嘴更甜。但近来她时常感觉她自己其实不大会话,讲真话结果一般是表现出她很傻,讲假话又常常骗不过别人显得不大诚心诚意。

    于是她很纠结。也很难过。

    譬如现在,如果她“我随便走走哈不要当真”虽然很是真心实意,但好像不太是那么回事吧。如果她“我看这满池的冬日痕迹着实别有一番滋味”若再吟上一句什么什么残荷听雨声的委实很有底蕴,很有文化,不负她爹一心崇拜的孔孟朱王,但她觉得委实也太矫情。

    本着诚实守信才是乖巧少女的好念头,她讲“我随便走走哈”稍微润色了一下。

    “妾身想着寒冬将去,大约枯萎的莲花也要露出一点生机,便要来瞧瞧春意是什么样的。”

    祝余将话讲完,也从见到九嫔的惊喜或惊吓中冷静出来。她细思忖一下觉得自己这话的很有水平。

    她不大读诗书,但她爹每年开春都要念诗,有一句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她当时觉得很是震撼,为病树稍稍痛心了一下。现在祝余是个有些文化的少女,她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新事物总会代替旧事物,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就像莲花什么的,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那些西洋的东西在程有容的眼底过了一遍又一遍,程有容最终闷闷的放下。那一些太监为程有容一件件的介绍。程有容仔仔细细的研究,觉着没什么意思,最后还是放下来了。

    我拿千山黛色润眉时,程有容的婢唤我同她主儿共饮乡情。恍若湖心轻漾碧色涟漪,我笑一笑,她还是渡了千山来我身边。

    济南离我愈发的远了,连思念的缝隙也不愿留给我一丝一缕。我离开济南的百日里,在夜深烛火惊跳时,那弯熟悉的月,适时地提醒我,济南是我的家,我生活了十六个春秋,夏耘冬藏的轮回把时光酿成一樽好酒,敬我再也回不去我的家。

    来路已散,前途漆黑,有你,是我之幸。于是我很敬重她,愿她将济南一身风致,遍地春融,洒过星河璀璨,我只借半分光明织就心上锦绣,找一找我的彼岸远方。

    留仙孕育出的绝色,大抵是红尘更添眉目繁华的程有容。我来时她温润且生动,眸色澈如秋水,溺毙我心上方舟。

    “汤胤恩给庆贵嫔请安,愿您长乐无极。”

    贺她新晋,金枝雀冠;贺她得子,蛟龙缠身。我是醇酒上头的最尽兴,远山眉黛色下一双秋波里盛满好欢喜,开口便是我汤胤恩。

    “劳您记挂,只恐惊扰胎气,迟迟未感打扰。”我是忌惮,怕惊了那刚刚坐稳的明珠。

    崔以欢自有了身孕以后,便少有自己一个人外出走走了,她到底还是怕的,怕这后宫里头人心险恶,一个不心,就足够要了她娃娃的命。故,在这二月里头,崔以欢竟是连出门都是少有的事了。

    尽管崔以欢如今已然近八月。

    以欢就这样懒懒地躺在暖榻上,左手边搁着一张镂花几,上头摆着茶点果子各十二色,以欢怀里头拥着汤婆子,自己伸手掖了掖盖在腹上的厚实的兔绒毯,自个儿着着一身海棠花色对襟,上头暗纹绣芙蓉,又让稚染为自个儿绾了个轻轻巧巧的双刀髻,上头斜插着一支海棠花。只是崔以欢真真是畏寒得紧,虽棠梨宫中已是染足了炭盆子,她的腹上还掖着毯,崔以欢却犹嫌不足,蹙眉只管唤着冷。

    “主儿,内务府那里今儿可是着实热闹,好像是外头又新供上了织花缎子什么劳子的新鲜玩意儿。主儿不去瞧瞧?”

    崔以欢一双含情桃花眸笑吟吟地看着稚染,她嗔笑道:

    “是我想去还是你想去?”

    稚染登时脸红了大半,直是跺着脚却半句话也不出来。以欢笑她古怪,不见她对着男子这般娇羞,倒是对着这点子事情害羞的不得了。

    以欢起身去内务府,却没有存着要讨上一匹的心思,不过权当作是走走散心,活络活络筋骨罢了。况且稚染这般想走动,自个儿就是依着她,又有何妨?

    “妾身替兄长谢过陛下,”撇去旧日种种,她其实很感念皇帝给了阿缅这个机会。她知晓任凭他的心气,决计不止甘心在当阳侯府做一辈子昆仑奴,杨臻很心的掩去心头空落,偏了偏头,让雪腮飞虹,柔柔眼波警作一派恭顺写意:“谢您。”

    这边着,绵绵已捧着方才泡好的永川秀芽,并两叠食。杨臻手背贴在瓷上,试过温度,奉之于帝。她打量皇帝的眉目舒朗的侧脸,帝王心思叵测,今个儿心情好了些自是往日尽散,花好月圆。哪日再翻过这折子旧账,她可吃不消。杨臻斟酌着语句,用手指头搅了搅,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上回…是妾不懂事,只是想着平日里所见,再没有比陛下俊朗的,适才冒犯了您…”将你一张俊颜涂在仕女图里

    杨臻以前读话本子,戏文里头唱着不日而归的郎君,最后都化作一绺青烟浮云,空余家眷爱侣独自哀泣。是故,她不敢像帝王讨一句平安,生怕触了神佛的不喜,在笼罩四九城的龙气上落下一层敢

    她的左手在腰际徘徊半晌,亦扯了新绣的锦囊递过去:“本想着将这物件将画幅一道给您送去,抵不得金玉珍贵,好赖也是妾亲去佛仙堂求过拜过。您若不嫌弃,就带在路上罢。”合欢蠲忿,萱草忘忧。她往里头剪了一枝最艳的无忧草,愿她的陛下一路顺风,平安顺遂

    “郎画师也近日妾的画技有所精进,但妾想着还能画的更威武些,届时,”她连带着耳垂儿也慢悠悠染上绯色:“再给您看。”

    那日与程女一晌不欢而散,气的杨臻月子里蒙头哭过两回,她哭过去的阿缅和真真,她哭与提线木偶别无二致的“杨臻”,她哭一眼能往望到边界

    绵绵被杨臻的魔怔骇得彻夜不敢眠,夜夜守在杨臻床榻跟前,不消一月,主仆二人一道瘦了一圈。纵使往日杨臻心思再豁达,也由不得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脸。诚然,程女中原出身,并不识得几个新罗字,但这东西只要留着,待哪日被人翻出旧账,往两宫跟前一道。她和杨匡还要不要做人,归璨又当如何自处。不得已,她咬着牙烧掉了那条趴在她心口睡了好几年的旧帕子,于她来和割肉放血也没什么区别。这回梁子是真真结大,杨臻连生吃了程女的心都有了。如今我是矮你一头,但你如何逞能也翻不过去

    杨臻今日特意往面颊上多施一层粉,衣衫也选了鲜亮的,到库房里寻了只伏熊枕。唐书载,韦庶人妹以豹头枕辟邪,白泽枕辟魅,熊枕宜模杨通文还这么年轻,他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儿子,除却她那个见了就惹人嫌的邻居,从谁肚子里出来都好

    她将这只精致的瓷枕放到了刻石榴纹的锦盒里,请纪氏门前的丫头进去通传,留仙宫的愉容华前来贺纪主儿大喜

    晚春时雨,晴岚吹来又歇。怜止的肚子是愈发显了形状,妥帖地包在宽松斜襟云纱的宫衣里,护得周全,偶尔她的手停留在那里,会得来一下或两下来自腹中孩子的回应,欣悦和欢喜霎时间便盈满了整颗心,跳动连着跳动,血脉连着血脉,下意识地她会想这是孩子在与自己撒娇?在呼唤?还是要什么悄悄话。不得而知,然而使得要做母亲的人更加期盼。

    几乎是与此同时,阁里的事儿便多了起来,双成一个人忙里忙外,终究看着不像样子,再者她若在外头有事耽搁,身边也空落。经几番观察打量,终是在四月之前挑出一个做事为人略出挑的姑娘来,也是从桃源跟了过来的人。名唤阿姣——

    “从今日改个名儿,”窗外细雨霏霏,一方烟柳,将垂湿泪,怜止心底一动便有了字,念来也清爽,正好给面前屈膝低眉的丫头一个名号。“依微。从今往后帮衬着你双成姐姐做些事儿,也好解一解她的辛苦。”她便恭敬地低头答了声是,双成笑着摆手,连连客气。敲外头有了话声,依微便打帘出去,回来道是留仙宫的愉容华到访,贺自个儿的喜。

    “贺喜。”在唇齿间滚过这两个字,接着宛然而笑。纵然都是绥和九年的储秀宫出来的人,但素与杨氏无甚来往,起来,反是与程氏还有几次相见。她诞下四公主,也不过按着礼数,面上送过礼去。如今这位出着月子,竟为着给自己贺喜跑来了昭阳——确是有意思。

    想到这节,怜止微微颔首,已然是端起了容静温和的样子,“请愉主儿进来话,暖炉笼起来,炭烧得一些,别呛着人就成。”媵应声笼炭,怜止只是直身端坐,把薄散的襟边压得平整柔顺,丝毫不乱。

    妾就祝主儿事事如意,花颜如初;祝福皇嗣平平安安,健康成长。”被拉到殿内瞧清了上首的贵人。拿点吉祥话先来凑个数吧,到人家殿里,非亲非故的,空手而来也不好意思。

    姑娘有些手足无措,眼神有些迷茫,还没缓过来已经被拉了一路,夕阳将几饶影子延长到彼岸。眉清目秀的娘子歪着头,一闪一闪而过的狡黠。

    到令门口还是没有想好拿什么临时当作个见面里,谢了口气,倒是放弃了思考,如果有机会,荆玉想着,再去翻翻带来的藏品送过去吧。

    “妾傅荆玉见过崔主儿,仓促之际未能备上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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