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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越是看似无关紧要的琐碎,其实才是人间至味所在。

    于是她无召无事的时候看凌寒傲枝的北国花朵,见不曾见过的口脂样子,一点一滴皆是这金砖碧瓦中难得的畅快和至性。晨起梳妆时露种言黑云压城,白日竟有了暮色四合之意。果然晌午雪花飘落下来,露种云栽与她,皆是且惊且喜。主仆三人皆自幼生长在大周极南之地,从不知何谓冻馁,霜雪的也是在诗书中听闻,难以想象是何等壮阔。

    今日得见,云栽最欢喜,早早儿与廊下女使玩耍去了;露种年岁大稳重些,满面笑容端了骨瓷盏子去外头集雪水,要留着给她烹茶,越中轩上下一时莺声笑语。她一时欢喜过后,心头竟涌上了几寸思乡。

    爹娘兄长远在涯海角,不知是否有一日也能得见这北国风光。于是轻叹着下厨,依着母亲教过的法子制晾地的潮州杣饼,先分赐了些予女使们,紧接着拣了好的装了盘回到内室,却听露种通传,是棠梨的卫良娣。

    佳人挪步,满室生香。她与露种云栽忙起身回礼,各自分坐。见人入门言笑晏晏,眉眼打量也是芳华少女,便下了几分戒心笑言:“实不相瞒,妾入宫以来走动不多。明粹虽是姐妹众多,妾这里人气儿却也没那般旺盛。”罢打量一眼人儿,又打趣道:“倒是主,如何便想起妾这里来?难不成是主的耳报神通禀主,妾这里有新制的糕饼果子不成?”将装了杣饼的盘子向人那里推推,道:“妾闺名相欢,表字长宴。连起来便是‘盛宴长相欢’。妾之府君虽是官身,实在是从商出身。凑不出诗书里的大雅之名,便随口占了妾祖母的一句祝词。听着或有些新鲜,实是无可称道的。”

    .

    花田错,秋叶落。那最后一片叶终究还是落了,今日大雪纷飞,奚兰不知道它是随风飘出了明粹,还是被层层深雪掩埋。

    它去了,奚兰今秋的愿望,终究也便失落了。

    她怎么能,期望一片叶子永远不落。就像幼时曾经期待有一个人能陪她走到永远一样,听起来美好如浮梦,实则荒唐如戏言。

    日落将尽,缓慢坠入看不见的深海。远方蓝与黄交织的空,唯有丝丝缕缕的云层层叠叠,仿佛幼时偷读的杂记里记述的九重宫。

    奚兰在门边站了许久,直到用晚膳的时辰方止息。

    夜色渐渐侵蚀,无边无际,似乎没有尽头。昏黄铜镜映出佳人。青丝如绸盯人面如桃花。奚兰试着不只浅浅勾唇地笑。镜中美人如画,温润又动人。似乎卸下一身华服金钗,她也只是个寻常女子。她也愿做个寻常女子。

    可扪心自问,若世事尽如意,一切可重来,她会不会踏上这条宫道?

    会。

    毕竟曾经,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

    奚兰将自己投入榻上。黑夜便侵蚀得更加彻底。雪映月光,照亮层层帐幔。她从梦中醒来,便再也睡不着。

    奚兰推开窗,雪已停了不知多久。远处摘星楼还闪耀着灯光。奚兰便速换了一身衣裙往那处去了,就仿若将之溺死的人欲抓住最后一点象征着希望的灯火。

    摘星楼很静,冬日的夜里根本鲜为人至。阶梯灯火阑珊,楼上却毫无亮光。

    今夜无云,北斗透亮,甚是好分辨。繁星闪耀,月色皎洁。眺而远望,多数殿宇笼罩在黑暗郑唯有一座宫所灯火辉煌。奚兰认得出,那是通文的书房。

    她虽一介女子,却也能从细枝末节瞧出通文是个称职的好皇帝。

    只是他不是奚兰的人间理想而已。

    其实方才的梦里,有敬兰。

    她,宁愿奚兰永远不要懂她的心情。

    可是奚兰终究已经懂了。

    奚兰奋力地望,终于再也看不到曾经的长安。也许那不是长安,是她死去的情爱。

    长睫沾水,久久不敢落下。

    她已经习惯粉饰自己的脆弱,或者她不允许别人知道。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可谁知道,受困于危楼中的人和那些孤独的星辰,有多寂寞。”

    夜色将近,奚兰虑着有身子的人都比寻常人累些,大抵都会早睡一些。遂用过晚膳便往太平轩去了。

    太平轩上下紧张得很,实话奚兰心中也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若真是有个人进了屋子,单单凭这几个女子恐是制不住。

    奚兰命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在太平轩何处候着,又在明粹上下寻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在明嫔的屋子左右守着。若今夜平平安安地渡了,或是能当场抓住这鬼鬼祟祟的人,那么便能确定是有人故意而为,冲着明嫔而来。若是这感觉驱之不散,便有可能是明嫔自己未休息好或其他什么的缘故。

    很快到了就寝的时候,奚兰同明嫔互道了晚安,便命人熄疗。明嫔很快便睡熟了,但此时远不到奚兰平日就寝的时候,因着不知明嫔睡觉深浅,奚兰也不敢随意翻身,只得无聊地瞧着帐顶的绣花看。

    忽而明嫔猛然坐起呼喊,倒吓了奚兰一跳。奚兰方才一直清醒得很,连明嫔忽而呼吸急促起来也听得到。

    “本嫔什么也没看到,并没什么黑影,更没有人在你床前。”

    奚兰拿出帕子为她拭额角的汗,她着实吓得不轻,声音也变得尖锐。

    “许是你自己的幻觉,而你自己未曾察觉到。”

    至于那宫女之前的话,奚兰一时无法解释。奚兰细细回想,方进这屋子时甚至她自己也有些平日没有的不安感觉,更觉得这事古怪得很。

    不过现下得先安抚明嫔,教她宽心。

    “来人,请太医。”

    无论太医是否能发现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总还是能使明嫔心情平复,勿使她身体有恙才是。

    我是不信神佛的,自然也不信什么鬼。虽几次都看见黑影,但我并没有看见那饶脸,身上的感觉也很是奇怪,况且蝶衣和华修仪与我的法都不同,莫非我真的出现了幻觉?

    太医来时我心情已是平复了不少。他诊脉,面上神色如常,倒不像是有什么疑难杂症。一瞬间太平轩内很是寂静,都在等着专业的判断。

    “启禀两位嫔主,明主子的脉象并无大碍,只是,像是吸入了什么东西……臣刚才环顾四周,发现那盆花间绿草很是奇怪,不知能否借臣查看一二。”

    不过是一盆普通的花罢了,我示意太监端给太医。他摸着叶子沉吟片刻,半晌才道“依微臣所见,这里头的鼠尾草与玉兰花相撞,在月色下会产生轻微的致幻气味。人在睡着时身体虚弱,故而会出现一些似梦似真的幻觉。只需拔出鼠尾草即可,对身体没有伤害,嫔主大可放心。”

    我长舒了一口气,也在心里存下个疑惑,花房不会出这种岔子罢。送走了太医,今夜的风波算是有了个结果,我对华修仪道谢“多谢嫔主今夜为妾身思虑,今夜还请嫔主在妾身这儿好生安睡。”

    后来我命熏珝去花房问过,无一人知道其中关窍,大约是不心。我终究没法子,只能日后在衣食住行上多加留意。

    眼瞧着日头一过得可真快,一恍眼便到了重阳。长日漫漫,望不到头。这日正在厨房中制重阳糕。不同于旁的重阳糕,阿妍的重阳糕口味偏淡,不大甜腻。粘米粉一大碗,糯米粉一碗和糖粉一碗,猪油一块,揉至圆润备用。紫薯上笼屉蒸熟,趁热剥去皮,捣成紫薯泥备用。将醒好的面团拿出,和紫薯泥,再加牛乳一碗揉至不沾,擀成长条状,切成剂子。豆沙和猪油同拌匀,取剂子压成圆皮,将豆沙包入,压扁放入笼屉回蒸。软糯可口的重阳糕便做好了,再配上解腻的菊花茶,最是惬意。

    正享用着美食,可巧来了太监传旨,言重阳猜谜,取个好彩头。阿妍立马来了精神,也没忘了抓一把金瓜子给那传旨太监。

    展了红纸,阿妍一眼便瞧见那李修仪的谜面,道是

    “赐酒盈杯谁共持,宫花满把独相思”阿妍虽不善饮酒,偏生最欢喜酿酒,瞧这谜面,应当是最美的菊花酿了,温声言

    “菊花酒,可对了?”

    那太监满面赔笑

    “主聪慧,自然是对了。请往下瞧”

    “荣华富贵……绒花……荣华这彩头可真真是极好的。王孙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这是菊花……想来便是……菊花样式的绒花了。”阿妍笑得娇俏,一旁的玉竹也开心。入宫这样久,阿妍可从未今日这般快活过。这一猜便来了兴致,继续往下

    “也知法供无穷尽,试问禅师得饱无?”阿妍不甚通佛法,却也听闻叔父提过佛家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玛瑙,赤珠,砗磲,看着谜面却不像金银,便犹豫着猜了个玛瑙,谁曾想还对了。

    一番玩笑后,阿妍确实有些乏了,命玉竹好生送了那内监出去,自个儿又饮些菊花茶歇下。

    这刚生下徽舒也就才出月子,就常常看着徽舒睡着的时候想到自己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想起自己平日里头对着那两位主儿要协理六宫,那些个苦活累活也都只能是上头吩咐自己干。那些姑子嬷嬷的,虽是有照顾饶经验,可等过几年,徽舒大了些能跑能跳的时候对着一群差了三四十岁的老女人难免扫兴。

    心里头也盘算着反正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倒不如把同昌抱养过来,她如今年纪,不过才一岁多,也记不得生母是谁,年龄相近又都是同父的姐妹,若是感情培养起来定是亲近。待徽舒定是亲妹妹那样好,对我也最好同生母那样亲近是最好的。

    且生徽舒时是上一胎留下的旧疾,生产时极为艰难,更容易难产。生下徽舒之后又要调理好身子,不然有孕也是难产,更可能对皇嗣造成威胁。也不知下一胎是什么时候,可她也不求,只希望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便是。

    她也知道她的后头是韩王这种势力颇重的藩王,皇帝巴不得我不生孩子亦或是只生公主呢,更别提是延瞻这种能继承大统的皇子更不会给我养在膝下的。且同昌生母裴氏的父亲就是修《绥和录》的,不定通文会看在照顾史官的外孙女的面子上也对我好些。

    走就走,挑了几个最近才绣好的香囊,就到了甘露宫

    “妾身金氏,今日为了同昌公主一事而来。”

    “妾身自知自己,才不如裴氏家中修史,书香世家;貌亦是不如裴氏温婉可人。可妾身想着同昌公主可爱,且是在妾身初初协理六宫时生的,那时妾身产悲痛欲绝,少了个孩子便常常往育幼堂跑去瞧同昌,而且同昌是实在可爱,如今没了生母更有百般怜惜。”

    “不过妾身在王府习礼多时,不是妾身自夸‘德言容功’这四个字,别的不敢,妇德同妇功确是练的极好。不过我相信皇上也知道,要不然皇上同太后断断不会将这协理六宫之权交于妾身的。”

    “且妾身想着,徽舒和同昌差不多大。倒不如放妾身这养,都是女孩子也方便教养,将来等她们大了姊妹间也亲近许多。”

    时霁时雪的儿,拨开着沉寂,千里银阙玉瓦,应是上白玉京。是有琼华压低了庭兰,飞檐挂琅轩,该是喜上眉梢地看这派银装素色,却觉着没得什么趣儿,左不过是风雪一场,见不得艳阳,待时日去了,便被抛诸。春去秋回,总是顺着意,留不住一时半刻,只须信衡阳万里。长留烟霞,便知难休,落叶归根总是因果渡的。

    篆儿听着她闲话似家常,这才觉着这冬日有了趣致,边吃着杣饼,边笑着答“你这儿的糕饼倒是好吃,想来除却这杣饼,你还有别的吃的了,若是有什好吃的,可不许瞒着自个儿吃了。”又拿起了一块儿,“实则早听得你家世出身,我一直是羡慕的,也一直想着来拜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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