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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二章 化观音白衣垂长发

    他只想站起身来,在菩提树上一头撞死了,但全身乏力,又饥又渴,躺在地下说甚么也不愿动,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求死的勇气。

    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迷雾中冉冉走近……林间草丛,白雾弥漫,这白衣女子长发披肩,好像足不沾地般行来。

    她的脸背着月光,五官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但陆远山于她的清丽秀美仍是惊诧无已。他只觉得这女子像观音菩萨一般的端正美丽。

    心想,“一定是菩萨下凡,来搭救我这落难的皇帝。圣天子有百灵呵护。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你保佑我重登皇位,我一定给你塑像立庙,世世供奉不绝。”

    那女人缓缓走近,转过身去。陆远山见到了她的侧面,脸上白得没半分血色。忽然听得她轻轻的、喃喃的说起话来:

    “我这么全心全意的待你,你……却全不把我放在心上。你有了一个女人,又有一个女人,把我们跪在菩萨面前立下的盟誓全都抛到了脑后。我原谅了你一次又一次,我可不能再原谅你了。”

    “你对我不起,我也要对你不起。你背着我去找别人,我也要去找别人。你们汉人男子不将我们摆夷女子当人,欺负我,待我如猫如狗、如猪如牛,我……我一定要报复,我们摆夷女子也不将你们汉人男子当人。”

    她的话说得很轻,全是自言自语,但语气之中,却是充满了深深的怒意。

    陆远山心中登时凉了下来:“她不是观世音菩萨。原来只是个摆夷女子,受了汉人的欺负。”

    摆夷是隋燕国的一大种族,族中女子大都颇为美貌,皮肤白嫩,远过汉人,只是男子文弱,人数又少,常受汉人的欺凌。

    眼见那女子渐渐走远,陆远山突然又想:“不对,摆夷女子虽是出名的美貌,终究不会如这般神仙似的体态,何况她身上白衣有如冰绡,摆夷女子哪里有这等精雅的服饰,这定然是菩萨化身,我……我可千万不能错过。”

    他此刻身处生死边缘,只有菩萨现身打救,才能解脱他的困境,走投无路之际,不自禁的便往这条路上想去,眼见菩萨渐渐走远,他拚命爬动,想要叫唤:“菩萨救我!”可是咽喉间只能发出几下嘶哑的声音。

    那白衣女子听到菩提树下有响声发出,回过身来,只见尘土中有一团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东西在爬动,仔细看时,发觉是一个遍身血污、肮脏不堪的化子。

    她走近几步,凝目瞧去,但见这化子脸上、身上、手上,到处都是伤口,每处伤口中都在流血,都有蛆虫爬动,都在发出恶臭。

    那女子这时心下恼恨已达到极点,既决意报复丈夫的负心薄幸,又自暴自弃的要极力作贱自己。她见到这化子的形状如此可怖,初时吃了一惊,转身便要逃开,但随即心想:“我要找一个天下最丑陋、最污秽、最卑贱的男人来和他相好。你是王爷,是大将军,我偏偏去和一个臭叫化相好。”

    她一言不发,慢慢解去了身上的罗衫,走到陆远山身前,投身在他怀里。淡淡的微云飘过来,掩住了月亮,似乎是月亮招手叫微云过来遮住它的眼睛,它不愿见到这样诧异的情景:这样高贵的一位夫人,竟会将她像白山茶花花瓣那样雪白娇艳的容颜,去交给这样一个满身脓血的乞丐。

    那白衣女子离去之后良久,陆远山兀自如在梦中,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是自己神智糊涂了,还是真的菩萨下凡?鼻中还能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一侧头,见到了自己适才用指头在泥地上划的七个字:“你是观世音菩萨”?

    他写了这七个字问她。那位女菩萨点了点头。突然间,几粒水珠落在字旁的尘土之中,是她的眼泪,还是观音菩萨杨枝洒的甘露?

    陆远山听人说过,观世音菩萨曾化为女身,普渡沉溺在欲海中的众生,那是最慈悲的菩萨。

    “一定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观音菩萨是来点化我,叫我不可灰心气馁。我不是凡夫俗子,我是真命天子。否则的话,那怎么会?”

    陆远山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际,突然得到这位长发白衣观音舍身相就,登时精神大振,深信天命攸归,日后必登大宝,那么眼前的危难自不致成为大患。

    他信念一坚,只觉眼前一片光明。次日清晨,也不再问玄苦大师已否出定,跪在菩提树下深深叩谢观音菩萨的恩德,折下两根菩提树枝以作拐杖,挟在胁下,飘然而去。

    他不敢在隋燕境内逗留,远至南部蛮荒穷乡僻壤之处,养好伤后,苦练家传武功。最初五年习练以杖代足,再将“灵犀指”功夫化在钢杖之上;又练五年后,前赴两湖,将所有仇敌一家家杀得鸡犬不留,手段之凶狠毒辣,实是骇人听闻,因而博得了“东方煞神”的名头。

    他曾数次潜回隋燕,图谋复位,但每次都发觉段正明的根基牢不可拔,只得废然而退。最近这一次与黄眉僧下棋比拚内力,眼见已操胜算,不料陆迁这小子半途里杀将出来,令他功败垂成。

    此刻他正欲伸杖将陆迁戳死,以绝陆正明、陆长风的后嗣,突然间陆夫人吟了那四句话出来:“卧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

    这十六个字说来甚轻,但在陆远山听来,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更看到了陆夫人脸上的神色,心中只是说:“难道……难道……她就是那位观音菩萨……”

    只见陆夫人缓缓举起手来,解开了发髻,万缕青丝披将下来,垂在肩头,挂在脸前,正便是那晚卧龙寺外、菩提树下那位观音菩萨的形相。

    陆远山更无怀疑:“我只当是菩萨,却原来是长乐王妃。”

    其实当年他过得数日,伤势略痊,发烧消退,神智清醒下来,便知那晚舍身相救的白衣女人是人,决不是菩萨,只不过他实不愿这个幻想化为泡影,不住的对自己说:“那是白衣观音,那是白衣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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