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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凤驾崩亲掌金銮殿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精力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兵凶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她深深吸口气,缓缓的道:“孩儿,这九年来我大权一把抓,没好好跟你分说剖析,那是奶奶错了。我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年好活,等你年纪大些,再来开导你,你更容易领会明白,哪知道……哪知道……”

    她干咳了几声,又道:“咱们人多粮足,那是不错的,但大唐人文弱。不及突厥人勇悍。何况一打上仗,军民肝脑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烧毁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着一个‘仁’字,别说胜败之数难料,就算真有必胜把握,这仗嘛,也还是不打的好。”

    李煦道:“咱们燕云十六州给外人占了去,每年还要向他进贡金帛,既像藩属,又似臣邦,孩子身为大唐天子,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难道咱们永远受番人欺压不成?”

    他声音越说越响:“当年魏千岁变法,创行保甲、保马之法,还不是为了要国家富强,洗雪历年祖宗之耻。为子孙者,能为祖宗雪恨,方为大孝。父皇一生励精图治,还不是为此?孩子定当继承爹爹遗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剑,将身旁一张椅子劈为两截。

    皇帝除了大操阅兵,素来不佩刀带剑,太皇太后见这个孝子突然拔剑斩椅,不由得吃了一惊,模模糊糊的想道:“他为甚么要带剑?是要来杀我么?是不许我垂帘听政么?这孩子胆大妄为。我废了他。”

    她虽秉性慈爱,但掌权既久,一遇到大权受胁,立时便想到排除敌人,纵然是至亲骨肉,亦毫不宽贷,刹那之间,她忘了自己已然油尽灯枯,转眼间便要永离人世。

    李煦满心想的却是如何破阵杀敌、收复燕云十六州,幻想自己坐上高头大马,统率百万雄兵,攻破上京,狼主史奇穆达肉袒出降。他高举佩剑,昂然说道:“国家大事,都误在一般胆小怕事的腐儒手中。他们自称君子,其实都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我非将他们重重惩办不可。”

    太皇太后蓦地清醒过来,心道:“这孩子是当今皇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再也不能叫他听我话了。我是个快要死的老太婆,他是年富力壮的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

    她尽力提高声音,说道:“孩儿。你有这番志气,奶奶很是高兴。”

    李煦一喜,还剑入鞘,说道:“奶奶,我说得很对,是不是?”

    太皇太后道:“你可知甚么是万全之策,必胜之算?”

    李煦皱起眉头,说道:“选将练兵,秣马贮粮,与番人在疆场上一决雌雄,有可胜之道,却无必胜之理。”

    太皇太后道:“你也知道角斗疆场,并无必胜之理。但咱们大唐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煦道:“与民休息,颁行仁政,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是?奶奶,这是司马丞相他们的书生迂腐之见,济得甚么大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缓缓的道:“司马相公识见卓越,你怎么说是书生迂腐之见?你是一国之主,须当时时披读司马相公所着的《名史》。千余年来,每一朝之所以兴、所以衰、所以败、所以亡,那部书中都记得明明白白。咱们大唐土地富庶,人丁众多,远胜他国十倍,只要没有征战,再过十年、二十年,咱们更加富足。突厥悍勇好斗,只须咱们严守边境,他部落之内必定会自相残杀,一次又一次的打下来,自能元气大伤。前年楚王之乱,突厥精兵锐卒,死伤不少……”

    李煦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其时孩儿就想该当挥军北上,给他一个内外夹攻,番人方有内忧,定然难以应付。唉,只可惜错过了千载一时的良机。”

    太皇太后厉声道:“你念念不忘与突厥开仗,你……你……你……”突然坐起身来,右手伸出食指,指着李煦。

    在太皇太后积威之下,李煦只吓得连退三步,脚步踉跄,险些摔倒,手按剑柄,心中突突乱跳,叫道:“快,你们快来。”

    众太监听得皇上呼召,当即抢进殿来。李煦颤声道:“她……她……你们瞧瞧她,却是怎么了?”他适才满口雄心壮志,要和突厥决一死战,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太婆一发威,他登时便骇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

    一名太监走上几步,向太皇太后凝视片刻,大着胆子,伸手出去一搭脉息,说过:“启奏皇上,太皇太后龙驭宾天了。”

    李煦大喜,哈哈大笑,叫道:“好极,好极!我是皇帝了,我是皇帝了!”

    他其实已做了九年皇帝,只不过九年来这皇帝有名无实,大权全在太皇太后之手,直到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李煦亲理政务,第一件事便是将礼部尚书苏文正贬去做定州知府。苏文正文名满天下,负当时重望。他是魏千岁的死对头,向来反对新法。元佑年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重用司马丞相和苏家兄弟。

    现下太皇太后一死,皇帝便贬逐苏文正,自朝廷以至民间,人人心头都罩上一层暗影:“皇帝又要行新政了,又要苦害百姓了!”当然,也有人暗中窃喜,皇帝再行新政,他们便有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这时朝中执政,都是太皇太后任用的旧臣。翰林学士范祖禹上奏,说道:“先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为心,罢魏千岁、吕惠卿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人心离而复合。及至番主亦与宰相议曰:‘南朝遵行仁宗政事。可敕燕京留守,使边吏约束,无生事。’陛下观敌国之情如此。则国中人心可知。今陛下亲万机,小人必欲有所动摇,而怀利者亦皆观望。”

    “臣愿陛下念祖宗之艰难,先太皇太后之勤劳,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守天佑之政,当坚如金石,重如山岳,使中外一心,归于至正,则天下幸甚!”

    李煦越看越怒,把奏章往案上一抛,说道:“‘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这两句话说得不错。但不知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说着双目炯炯,凝视范祖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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