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你们聊了什么
陆沉聿的病床也是靠窗的。
夕阳落到霖平线,也分了一缕旖旎的绯红打在他身上。
因为是后腰受伤,陆沉聿是以正面朝下的姿势趴在病床上的。
病房里只他一人,他脑袋侧枕在枕头上,面容朝向的是房门这边。
一双眼睛轻轻闭着。
唐言希走进病房时,男人睫毛轻颤了一下,但依旧没睁眼。
唐言希轻手轻脚地靠近,居高临下看着他这幅能做成“生无可恋”表情包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陆沉聿平日里睡觉或休息,都是端端正正地平躺。
前世有一次,陆子清不知看了什么动画片,突然闹着要用自己的脚脚给爸爸按摩。
要爸爸正面朝下地趴在床上,然后他在爸爸背上踩着跳舞。
唐言希觉得那画面还挺温馨,于是也站在陆子清这边。
然而陆沉聿怎么也不肯配合,什么也不肯正面朝下地趴下。
甚至还拿眼神威慑他们娘儿俩。
唐言希当时气不过,甚至和陆子清密谋策划了一场夜间活动。
具体做法就是用安眠药之类的放倒陆沉聿。
然后把他的身子人为地翻过来。
这样陆子清就可以愉快地给爸爸踩背按摩了。
陆子清也是继承了唐言希时候无法无特别皮的性格。
对这个计划的热衷程度,甚至超越了给爸爸踩背这件事本身。
因为爸爸平时总是威风凛凛不和他亲近,陆子清甚至还计划要趁爸爸昏睡,好好戏弄他一下。
比如在他脸上画鬼脸之类的。
两人兴致勃勃地计划了种种陆沉聿昏睡之后的活动。
结果根本没能撂倒陆沉聿,就被他发现了。
陆子清打就经常犯错惹爸爸不高兴,所以当时也以为只要像平时一样撒撒娇,爸爸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结果爸爸发了很大的火。
罚他不许吃晚餐,饿着肚子站在餐厅的墙边罚站,头上还顶着他最爱吃的草莓慕斯。
当然,大人和孩一起胡闹这种事,最该惩罚的还是大人。
所以唐言希这个不教孩子好的妈妈,才是被陆沉聿训得根只鹌鹑似的,不敢吭一声。
后来也是陪着儿子一起罚站。
头上顶着最爱吃的食物受罚这一招,大概是陆沉聿根据他时候在加州的训练学校改编来的。
要求陆子清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遵守自己的承诺。
即便大人不在旁边看着,即便他再怎么饿了,也不允许偷吃用于惩罚的食物。
而陆子清每次经历了这种惩罚后的夜晚,唐言希都会悄悄摸去他的房间,悄悄哄一哄宝贝,然后再给他准备一点宵夜。
毕竟再怎么教育,她也舍不得真饿着自己亲儿子啊。
那一夜,她摸去陆子清的房间后,才发现她的宝贝整颗脑袋都埋进了枕头里,哭得一点声儿都没樱
陆子清平时很少哭的,那次可把唐言希吓坏了。
当即抱着他又是哄又是问怎么回事。
结果家伙他以后会乖乖听话。
唐言希以为他是为自己被罚的事反省过头了,随后又听家伙——
他会快快长大,他要自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要再让妈妈也被爸爸骂了……
唐言希当即抱着儿子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其实唐言希和陆沉聿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很不同相同。
陆沉聿对陆子清有很多要求,希望他能克己复礼,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方方面面都尽善尽美的孩子。
像给爸爸吃安眠药这种事,简直触犯他的底线!
唐言希虽然总嫌弃儿子不够聪明,但其实对儿子却没那么多要求。
她只希望他有基本的是非观,然后解放性,自由快乐。
而陆子清本身就和妈妈相处的时间更长,所以基本上是更符合唐言希的预期。
唐言希前世想过,太过调皮捣蛋,可能就是陆沉聿不太喜欢陆子清的原因?
然而——
刚刚看过笔记本的她知道了。
陆沉聿从来没有不喜欢陆子清,两世都很喜欢。
包括她在医院生产的那次,他其实也在,甚至紧张得手心冒汗,腿脚发软,坐立难安。
包括她在南城火灾,他心急如焚,最后见了她,却不出安慰的话。
包括他在岛国遭遇地震海啸,九死一生,心里的信念是她。
当然也包括今生的很多很多。
有澳城游轮上的事,也有未来会发生的事。
很多很多,佐证他前世今生都很爱她的细节。
除了这些,笔记本上也记录了,在重生的这一世,唐言希最后还是会原谅陆沉聿,会带着陆子清和他复婚。
白若婉的笔记本里,也并没有将所有剧情原原本本写上去。
她写的,大多是一些容易被遗忘忽视的细节。
唐言希能够切实整理出来前因后果的事其实不多。
而且,现下发生的事,分明已经开始和笔记本中的记录有出入了。
唐言希对笔记本上的记录,也只是一个看过、知道的态度,而并没有要奉如圭臬的意思。
她还是现下时刻有着独立思维的自己。
她还是不能接受重新和陆沉聿在一起这件事。
而按照笔记本中写的,她最后之所以会和陆沉聿重修旧好,一方面是陆沉聿可以为她出生入死奋不顾身,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是陆子清。
陆沉聿对她的攻势,唐言希自己思想坚定,倒是可以抵御。
但对一个渴望爸爸的孩子,屈服于父爱几乎变成了一种本能。
连儿子都要撮合她和陆沉聿的话,她到时候又能抵抗多久呢?
唐言希的手缓缓覆在腹上。
脑海里倒是想起了闻澜的阿非。
闻澜是已经有了新的老公,和新的老公生下新的宝宝,所以和前夫重修旧好的可能性才变得微乎其微。
可唐言希呢?
她什么时候能找到第二春?
一直留在陆沉聿身边,怎么可能找什么第二春?
按照现在的发展,和陆沉聿重修旧好似乎已经成了定数。
唐言希又按了按眉心,瞥了眼窗外越发下沉的夕阳。
其实,她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真正的死亡都经历过了,还会怕什么抛弃原有身份的假死吗?
当按在眉心的手缓缓放下时。
唐言希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病床边有一张椅子,但唐言希没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蹲下了身子,下巴抵在病床的床沿边。
她靠陆沉聿的脑袋还挺近,盯着他看了好几十秒,突然抬手,巴掌贴在了他露在外侧的半边脸上。
男人没反应。
唐言希又作恶揉了揉手里有些僵硬的脸部肌肉,笑嘻嘻道:“你打算装睡到什么时候?”
这一回,男人缓缓睁了眼。
一双黑黢黢的墨眸,能洞穿人心似的。
同时,他的左手准确又强势地捏住了她靠近他脸边的手腕。
唐言希感受到一股将她整个人往上提的力道,只提了一半就消失了。
不难想象,这男人差点就要将她整个人带到病床上的。
不过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中途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面容寡淡,看不出喜怒,声音低沉轻缓:“别蹲着了,心腿又麻了。”
“哦……”
唐言希声应了个字,随后乖乖坐到椅子上,但似乎是觉得这样不方便交流。
她突然转头看了眼关上的病房门。
然后一骨碌钻到了陆沉聿趴着的病床上!
她身材娇,他的病床又大。
竟刚好能躺在他侧边的位置!
唐言希侧着身,又拍了拍他的脸:“脑袋。”
陆沉聿浑身僵硬,脑袋悬空了一下,随后就感觉自己脑袋底下的枕头被拉走了一截。
那拉走的一截,被唐言希枕上了。
她脑袋离他很近。
近到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唐言希的呼吸自然又均匀,陆沉聿则是刻意放缓了呼吸,生怕冒犯了她似的。
唐言希神色柔软恬淡,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道:“没山骨头吧?”
陆沉聿没答,目光朝着病房门望了眼:“门没锁。”
唐言希眉梢一挑,唇角微弯,声音轻快:“怕什么?躺一张床上而已,咱又没做什么。”
“再了,没你的吩咐,也不会有人擅自闯进来对不对?”
陆沉聿看着她的眼睛。
他想到上次在澳城,她用假流产骗他的事儿。
那时,她装出一副和他重修旧好的样子,难得有温情给他。
不过,那一次的表演,可以非常不走心。
即便被冲昏了头,他也能有所察觉。
而这次呢?
她又要耍什么花样戏耍他?
陆沉聿目光深深地看着唐言希,深邃的眼眸中光影浮动。
他鼻尖微动,似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这一刻,陆沉聿突然觉得。
即便她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他也只有甘之如饴的份了。
他的手臂越过她的身子,将她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声音低沉微哑:“你帮七叔,画了肖像画?”
唐言希眨了眨眼:“没啊,他那里连画画的工具都没有,怎么画?”
陆沉聿沉默了几秒钟,瞳孔深处似有什么划过。
他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
不似之前的强势或警告,甚至没有怒意或别的情绪在里面,就……平静得惊人:
“你们聊了什么。”
唐言希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闪烁,声音也低低的:“就,他好像看出我怀孕了,和我聊了些怀孕生孩子的事……”
“就这样?”陆沉聿嗓音很淡,矜贵冷然的侧脸,也是没带一丝表情。
唐言希心翼翼地点头。
她当然知道,谎言必然会被拆穿。
不如就用这最拙劣的一种,明明白白告诉他:没错,我就是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