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熟悉的陌生人
对于去宋青家，宁向东考虑了很久。
其实刚刚出院的时候，他曾经给宋家打过一次电话，是宋母章束修接的。
电话里的章阿姨虽然很客气，但宁向东总觉得有一种远远的距离感，完全没有了三年前的那种熟络，他强迫自己，把这种感觉归结为参军三年没有见面才形成的疏离。
一切皆有可能吧，毕竟当初去部队的时候，宋青还是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女生，而自己也是个毛孩子。
想到这里，宁向东拿出一张照片，认真端详着。
照片上的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两条辫子乖巧地垂在脸颊两侧，照片是黑白色的，女生就越发显得清纯无暇。
听龚胖子，宋青现在已经是披肩短发了，宁向东想象不出来那个样子。
还是去家里一趟，出于基本礼貌也得去，况且眼看着九月开学季就要到了，同学们早就好了要聚会一次的，既然早晚也要见面，那干脆就今晚吧，总不能就拖到聚会那才见第一次，未免太尴尬了。
买了一件礼物，其实价格不菲，是一只派克钢笔，自己在东方购物广场的文具专柜精心挑选的，可惜颜色上没得选，不是碳黑就是金属拉花的暗银色，不过这样也好，售货员真要拿出一堆斑斓的色彩，反而更傻眼，毕竟搞不懂少女心呀。
再这样的色调更适合文房内敛儒雅的氛围，自己安慰着自己，主要还是为了把忐忑的心理压制下去，为这次登门有一个从容一点的理由。
其实十八岁的宁向东在感情方面启蒙的太晚，完全领悟不到此刻的心早已是少年之烦恼，只是潜意识里想起这个同龄的女孩子心里就会微微的疼，伴随着不可言状的甜蜜。
“宋叔叔，您好，我是向东。”
打开房门时，宋益平明显楞了一下，显然没有认出对面这个高大的伙子是谁。
当听到宁向东自报家门时，才惊喜地道：“你是向东？都长这么大了，快进来……”
精神的放松恍如发出声音的实质一般，宁向东呼了一口气，暗自责怪自己想的太多。
其实他一直是个果决的人，偏偏对待宋青这件事扭捏了很久。
“当初送你走的时候，才这么高，”来到客厅坐下，宋益平万分感慨，用手在胸前比划着：“你还掉了眼泪，那会儿是冬，你刚理了短发，我用手捂着你的头怕你冷……”
起当年的囧事，宁向东就不好意思地笑。
”前几报纸上看到你，很了不起啊向东，呵呵，哦对了……”宋益平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向屋里喊道：“束修，快过来，向东来了！”
“向东？！”客厅旁边的一扇门开了，宋青跑了出来，几乎是跳跃着站到宁向东的面前，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一扭头：“哼！”
宋益平就笑笑：“你这孩子，什么态度？”
青不搭话，撅起嘴来。
“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她妈妈在干什么，”宋益平站起身，慈爱地指指女儿：“不许没礼貌。”
宁向东连忙欠欠身，还没等再次坐稳，就听到厨房里咣当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摔到地上，同时传来了章束修没好气的声音：“怎么都这么闲？有时间见不相干的人，没时间给我帮忙？这么一大摊子事什么时候弄完？”
宋益平快步走进厨房，把门关上，低声埋怨着：“你搞什么啊，不是过女儿报到还早吗？这么急干什么。”
“我搞什么？你女儿可是大学生了，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做朋友的……”
“声音轻一点好不好？人家还在外面，而且还是个孩子，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我声音轻一点？我声音轻一点他能听到吗？还有你我想的复杂？我是为你女儿着想哎老宋！你脑壳拎拎清楚！”章束修把胸口拍的砰砰响。
厨房里又响起拉扯的声音，东西被摔打后发出沉闷的声音。
宁向东很平静地坐在那里，倒是宋青有些慌慌的，看着他道：“向东，你别往心里去，我……”
“又不是你的错。”宁向东摆摆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只盒子，递过去：“还送你上车的时候再给你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了，我去部队的时候叔叔阿姨还送过我……”
宋青接过来，一个狭长的盒子，很细心地包装，只是外面粘贴的一朵手工制作的花朵歪了。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她知道宁向东花了心思的，她能想象出来，一个大男孩，笨手笨脚地，努力地，将这件礼物变得更漂亮一点时的样子。
把盒子放在茶几上，宋青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她轻轻握住宁向东的手：“我从来没想过不把你当朋友！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十八年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宋青的手相握，记忆中那双手白皙修长，掌心永远带着潮润的温暖。
只是这一次，她的手很凉，很冷，这冰冷的感觉伴随着心里宛如触电般骤然一疼的快感，迅猛袭来。
三年之中，你没改变我，我没改变你，却再也找不到相见的理由。
厨房门忽的一声拉开，宋妈脚步腾腾，带着山呼海啸的气势如王母君临。
宁向东站了起来，看着章束修，平静地道：“那，阿姨，我就回去了。”
章束修板着毫无表情的脸，沉吟一刻，冷冷道：“阿姨知道你这孩子能干，拖鞋都能卖到报纸上去了，不过你也别怪阿姨态度不好，青马上就要去北京了，我不想让她受到什么干扰，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能明白阿姨的意思吧。”
完也不看宁向东点头，直接对另外一个房间喊道：“军，替我跟你爸送送向东。”
宋青也要跟哥哥一起去，却被章束修死死抓住了手。
走到楼下后，宁向东刚准备声再见，宋军先开了口：“以后别找我妹妹了。”
宋军二十二岁了，已经是成年人，这话明显是受了他妈妈的吩咐。
听到这句话，始终表现很平静的宁向东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只是他自己知道，终究还是受了内伤。
“好啊军哥，那你妹妹要是找我怎么办？”
“你少他妈废话！”宋军陡然妖魔化，恶狠狠地道：“把你自己管好，别犯在老子手里！”
完用力给了宁向东一拳，正好打在肩头的旧伤处。
“呸！打你个屁孩我都觉得丢人！”宋军摆出满脸狰狞的样子，重重唾一口，转身进了楼道。
黑暗中，宁向东擅痛彻心扉。
楼道里隐约传来的争吵，似乎是宋青的声音。
终于，走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