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 故国风物
匈奴头曼城城内，此时人头熙攘，热闹非凡。
随着‘五族共盟’日期的临近，各大部族的首领都带着各自的部民，陆陆续续来到头曼城。
头曼城虽作为匈奴的首府数百年，曾被称为草原荣光，规模不可谓不宏大。
可游牧民族逐草而居的特点，再加上两汉魏晋中原政权对匈奴的军事打击，头曼城早已衰落多年，很多地方空余断壁残垣。这次‘五族共盟’是近百年来，头曼城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匈奴六王子的贴身侍女温朵娜，此时正怀抱木匣兴奋的奔走在头曼城的中央大街上。
今是祖鲁节，是许多胡族共同的盛大节日，这一族人们都要为神明庆生，到处点着长明灯，无论男女，都要欢饮达旦。
连这些远道而来的各色部族，也都遵循着传统，在各自的营地里点亮篝火，伴歌而舞。
这是温多娜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异族人。
他们中既有披满兽骨、身形高大，声音大得像打雷，一站起来如同一座山的羌人；又有面容漆黑，满身毛发，筋肉条条隆起，如同黑铁铸造一般的羯人，他们即使是在冰雪地里也是赤裸着身子。
这些人茹毛饮血、嗜杀成性，连在祖鲁节上还在不断的比武厮杀，不死不休，温多娜自然见到他们都是一阵胆寒，恨不得绕着走。更别提他们还养了那么多凶残恐怖的恶兽凶灵。
当然也有一些异族人让温多娜并不是那么害怕，例如憨厚温和的乌桓人，他们虽然也是身形高大，喜欢半敞着兽皮，露出遒劲的身躯，但待人却彬彬有礼，更不会对女人举止粗鲁。
特别是那些面容俊美，身材修长，箭法超绝的鲜卑人，他们长发飘飘，头戴荆冠，皮肤白皙如同高山上的积雪，湛蓝的眼睛更是比圣湖还要深邃，仿佛传中的精灵仙子一般。
若不是温多娜早已倾心于士衡先生，很难不会对他们中的某个伙子动心。但是这些鲜卑人深居简出，面容阴郁，你很难从他们深蓝的眼睛里看出他们的心思，这也让温多娜不敢对他们太过接近。
只见这些异族人联营结帐，沿着大街两侧，各自占据一块地盘，彼此间泾渭分明，烛火通明，只是不知原本这大道两侧的居民被他们赶到哪去了。
温多娜左顾右盼，不觉到了六王子为陆机准备的潜邸。
自从北柳城回来后，虽然士衡先生的身体日渐向好，但是似乎他的心情却愈发的郁结，温多娜常常见他会闷闷不乐的枯坐一整。
只有在调教那只乌桓大人赠送的黄犬时，士衡先生才会稍微露出笑意。
那黄犬生的十分巨大，原本就有牛犊般大，在陆机的细心照料下，身形更是又长大了一圈，竟比温多娜还要高出不少，陆机自是对它爱护非常。
不过温多娜也发现那黄犬着实聪明，经过陆机的训练，它不仅能翻墙越岭，飞檐走壁，还能听懂陆机的任何指令，温多娜常常看到陆机在它脖子下挂上一个匣桶，也不知对它下了什么命令，他就会飞奔出城而去。
有好几次，那黄犬几不回，温多娜还以为它一去不返了，可每次那黄犬最终都会风尘仆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府中，而陆机自会奖赏它一大顿肉羹。
有时候温多娜看到陆机对那黄犬比对自己还要温柔，不由得一阵心酸，但很快又会觉得自己可笑，竟会同一只黄犬吃醋。
温多娜胡思乱想着，朝陆机的静室走去，虽然已是傍晚，陆机并没有点烛火，屋里一片昏暗。远远地，她见到陆机正捧着那黄犬毛茸茸的脑袋，似乎正在轻声的诉着什么。
温多娜本就好奇，忙放轻脚步，静静地听去。
“黄耳捌耳，又要辛苦你一趟了，前面或许是我搞错了，这次你试试从河边再往东五百里，洛阳城或许在那个方向，我阿弟和我用一样的香薰，相貌也类似，你应该很容易找到他……”
陆机正在细细的对那黄犬叮嘱：“记住，除了我阿弟，这书信不能交给任何人……”
那黄犬闻言，呜咽一声，又轻轻的点零头，这才转身从窗口飞跃而出，又轻轻一跃，悄无声息的越过数人高的墙头，飞驰而去了。
这么久了，士衡先生……难道还没死心，这是想给故国送信，借机逃回去吗？
温多娜听到陆机的话语，不觉一阵心痛，轻轻的叹了口气。
“谁？谁在那里！”陆机虽然仙灵全无，但是感官依旧敏锐，听到有人，已抽剑飞刺而出。
“士衡先生，是我，温多娜！”温多娜吓了一跳，忙大声喊道。
听到是温多娜的声音，陆机这才放下剑来。
“原来是你，温多娜。你没听到什么吧？”
“放心，先生，我温多娜向你发誓，就算听到什么，也绝不会告诉别饶。”温多娜着急的道。
“温多娜，我不是不相信你。”陆机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是去和家人过祖鲁节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士衡先生，我放心不下你。”温多娜声的道：“哦，对了！我还带了份礼物要给你！”
温多娜着，激动地把那木匣放在桌子上，点亮烛火，又心翼翼的打开。
这木匣精致的镂雕着缠枝花纹，涂着黑漆，一看就是汉地工艺。
木匣共套了两层，温多娜一一揭开后，里面竟是是几块嫩黄的糕点。
陆机一闻到那熟悉的香味，立时滚下泪来。
清幽静谧，浓郁扑鼻，这是桂花香！这是汉地，是吴国才遍地种植的桂花的香味。
陆机几乎是发疯一般抢过那食盒，放在鼻子底下肆意的嗅着。没错，这就是桂花香！是一直萦绕在他记忆中的家乡的味道！
陆机欣喜若狂，同时又是泪流满面，他捧着那几块鲜黄馨香的糕点，兴奋的就和个孩子一样。
温多娜惊呆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沉稳的陆机如此情不可遏，忙担忧的问道：“士衡先生，你没事吧？”
“温多娜，这……这是哪来的？”陆机顾不得自己的失态，转过头激动地问道。
“士衡先生，这是我从阿爸那要来的，阿爸在可汗宫中管理内务，我听他氐人进献了一批汉地糕点给可汗，便央求阿爸弄了一匣，带给先生尝尝。”温多娜忙解释道。
“谢谢你，温多娜！”陆机已是太久没见到过家乡风物，一时情难自抑，竟激动地一口吻在温多娜的额上。
“士……士衡先生……”温多娜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呆呆的望着陆机，开朗如她，竟也瞬间涨红了脸庞。
陆机很快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起身手忙脚乱的收起那匣桂花糕。如此珍贵的东西，他肯定是舍不得吃的。
“先生，您就这么想回去吗？”温多娜努力平复着自己砰砰的心跳，有点失落的问道。
“温多娜，你不懂，那是我的故国，我属于那里。”陆机的语气里，有一丝悲凉。
“先生，温多娜或许不懂，但既然是士衡先生想要回去的地方，温多娜一定支持先生。”温多娜目光灼灼，坚定地道。
“温多娜……”
陆机只觉一阵暖流涌上心头，感动的握住温多娜的玉脂般的手，刚想感谢她，却只听得前门一声哗响，匈奴六王子刘聪步履匆匆的闯了进来。
“哎呀，士衡先生，你怎么还闷坐在家里，早就告诉你今是祖鲁节，让你来汗宫里一起喝酒，走走走，今不醉不休！”刘聪满面春风，热情的拉起陆机道。
“多谢六王子，只是在下现在的身子不胜酒力，而且魁头陀国师看到在下也不自在。”陆机婉拒道。
“今是祖鲁节，想来他也不敢胡来。”刘聪的态度热情诚挚，由不得陆机拒绝：“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汗宫的氛围，那就到我府上去，拉上狐鹿姑，我们清谈一晚上！”
陆机没法子，只得被他半拉着走出了屋外。
“在下还有件事情要请先生帮忙，为了在‘五族共盟’上服众人一致抗敌，父汗让我去极北之地，生擒一只鬼方回来，我心里没底，想请先生一同前去，先生务必要再帮我这一回。”
刘聪虽得客气，语气却不容拒绝。
……
望着陆机一脸苦笑的被刘聪拉走，温多娜只觉一阵心疼，原来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陆机能接受现在的生活，可她没想到时日愈久，陆机心中的愁闷却愈发深沉，她不愿自己倾慕的男人生活的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