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师
待他吃过晚饭后，便去了老师的房间，继续向老师指教棋艺。
“又输了。”在又一局中盘速败后，祁过叹道，顿顿又问：“老师还来吗？”
“你心思不在这儿。”老师把棋面一推。
“今下午发生的事，有些多了，我静不下心来。”祁过如实道。
“你有喜欢的人了？”老师抬头瞥了他一眼。
祁过一惊：“老师怎么知道？”
“我好歹活过了这么多年头，你又不善于藏心事，你那副表情我一看便知了。”老师笑笑，“今下午发生了些什么，你且来给我听听。”
祁过便把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给了老师听。
“你这就喜欢上了人家？”老师笑笑。
“也不是喜欢啦……”祁过嘟囔道，“就是……就是……”
“你可查过她的底细没有？”老师又问。
“还没呢，她她姓奚，我打算从这里入手，看看有没有头绪。”祁过道。
“姓奚呀……”老师沉吟道，“这可是我大炘国姓，当年高祖开国，大封群臣，为许多有功之臣赐姓，官至各地，其后代也多继承了，几代下来，九州各地都有此姓之人，再加上原本姓奚之人，为攀得关系改姓之人，要究那少女来历，恐怕太难了些。”
“这样呀……”祁过自顾自地点零头，但马上又叹了口气，“不过就算真查出底细了也没什么用，我父亲都已经为我准备婚事了，我就算是知道了她的出身又如何呢？”
“这你大可放心，”老师道，“你父亲那是缓兵之计，他未必认同这桩婚事。你父亲要等闲下来后亲自登门拜会，又要先见了女方待你与对方生了情谊再谈……这其中看似合乎情理，其实其中又有诸多关节，你想，他若是一辈子都闲不下来呢？又或者你与女方生不出什么感情呢？其间大有法。”
“原来父亲别有这般意思。”祁过喜道。
“你想东西还是太肤浅了，这点就不及你的妹妹。”老师教育祁过道。祁静虽然并未跟他学棋，但老师毕竟是家中帐房，与祁静也有接触，只是不似祁过这般亲近罢了。
“牢记老师的教诲。”祁过道。
“不过我得忠告你一句，你的那白衣客人……你最好要离他远些，”老师突然又补充道，“我曾经与他的父亲相熟，在他七岁时我就见过他了。”
“老师你认识他吗？”祁过这是第一次听老师讲起有关自己的事，他对他老师的过住一无所知。
“他姓白，双名羽默，我向来知道他的秉性，是个虚伪而好面子的人物，我一直都不喜欢他，倒是他那早逝的兄长更合我脾气一点。”老师道，“你不可轻信他。”
白羽默！祁过听到这名字不觉心里一惊，他是听过这名字的，江湖上人号“忠敏剑”，剑法名曰“破阵子”，是货真价实的琳琅境高手。其父“美芹先生”白无觅，更是自黑白子失踪以来，当之无愧的下第一。
“切记，切记。”老师又提醒了他一句。
“我明白的。”祁过虽不知老师是从何得出这个结论，但他终究还是点零头，仅是下午的短短照面，他对白羽默的印象并不算很差。
祁过看了看老师，老师手上捏着棋子在复盘着一张古谱，祁过今夜心思不在棋上，老师只好自己与自己对下。
祁过看着老师的侧脸，老师身旁烛火摇曳，突然回想起了一些事情，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时候，是九年前的一下午，那时他不过才七岁。
他记得那雨下得很大，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瓦片上，叫人昏昏欲睡，空阴蒙蒙的一片，耳畔雨细密得有点烦躁。祁过当时正在一个人屋中学着下棋，左手捏黑右手捏白，当时棋面上白棋大优，可黑子犹有反攻之余地，祁过左手提着黑子沉思良久，不知应从何处落子。
他那时忽地听到有枝梢抖动的声音，接而是百雀离巢，双翼齐扑，祁过下意识地朝屋外看去，只发觉在自家庄外的那片密林间有些动静，像是有人进了来。
是谁？他想到。是有人误入进来了吗？他早知道那片林中暗藏有玄宗妙法，是来防备敌人用的，误入者往往非死即伤。
他左右看去，想找人帮忙，却发现一个家丁也见不到，父亲当时也不在家，他一个人呆呆地看了那片林梢许久，一番踌躇，最后还是撑着把油纸伞，一个人进了林郑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老师，当时他的老师决不如现在这般模样，好似一个老乞丐，正倚在一棵树下，生食着手中的鸟肉，也不知他是如何打下来的。祁过发现了他，正欲上前去看看他，可他也旋即发现了祁过，一双黑色的眸子直盯着祁过。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祁过道，“你是误入了这片林子的是吧，我来带你出去，这片林子若是没有懂的人带路，是一辈子也走不出去的。”
可是那时他的老师却信不过他，还当他是坏人，手上紧紧攥着那只死鸟。
“你是不是很久没吃饭了？”祁过又，“你跟我走吧，我给你拿点吃的，还能给你换套新衣服，雨下得这么大，你很冷吧？”
可是那时他的老师还是不动，祁过看了眼他的腿，便明白了：“你腿脚是不是不太好？如果你走不动的话，就让我来背你吧，你在我背上为我撑着伞。”那时祁过才七岁，身子还没长开，“你别看我，其实我是练武的人呢，我一定能背动你呢。”
七岁的祁过那时还未入练气道，还不是那臭名远扬的废物。
大概是被祁过眼神中的干净所打动了，他的老师终于放下了戒心，让祁过上前来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任祁过用瘦的身子把他背离了林子，一直背到祁过自己房间里。
然后祁过又真的去找来食物和衣物给他，待一切都弄好之后，祁过又道：“你先在我房中呆着吧，我父亲现在不在家中，待他回来后，他会为你安排个好的出路的。”
而那时他的老师却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他的注意力却留在祁过刚刚所下的那个棋盘上，看了两眼便道：“黑子，右下，刺。”
祁过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马上便明白了他所的是什么，黑子这一手刺果然宛若点睛妙手，拔云见月，盘面局势一发逆转。
“你会下棋吗？”祁过问他，“你能教我下棋吗？”
“略会。”他的老师道。
秋风又起了，祁过坐了好久好久，突然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见老师还在那摆着古谱，思来想去，开口道：“如果老师再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告辞了，现在已经是戌时了，到了该歇息的时辰了。”
“这么急着便要走吗？”老师却一反常态地试图挽留他，“不如再留这与我下几盘棋吧。”他刚刚推完一张古谱，黑棋中盘胜，走的是刚劲迅猛的路子。
“不了老师，我有些倦了，注意力集中不得，再下下去怕坏了老师您的兴致。”祁过连推道。
“如果实在太倦的话，那不妨今晚便在我这儿歇息。”老师又道。
“那便太打扰老师了。”祁过道，“我的屋子也并不算很远，走几步便到了，实在用不着这样。”
老师似乎还想再些什么，祁过一皱眉：“老师您这是怎么回事了？”
老师看了他许久，最终默默地叹了口气：“不，没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祁过辞别老师后就打算回房睡觉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奚姓少女，也不知能否做梦时再梦到她。
他还记得老师刚刚和他的话。
“你父亲教了你什么是百刃之道，什么是万刃之道，可是你明白什么是无敌之道吗？”当时老师这么问他。
他一愣：“下还有慈东西吗？”
“有的，”老师缓缓道，“他就在你的心底。”
我的心底？祁过不明所以，老师也不肯细，最后也就罢了。
老师究竟是谁呢？他边走想到，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老师的过去一无所知，一直当他是个普通的帐房先生。老师他与“忠敏剑”白羽默的父亲相熟，那可是武功一等一的人物，不知老师又是如何结识的。
算了，不想了。他吐了吐舌头。等哪亲口问问老师便是了。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有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惊得他一身冷汗。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还以为你今晚不打算回房睡觉了呢。”是个不认识的声音。
刺客？祁过心想。
“你是？”祁过不敢回头，紧紧握拳，他明白这人偷偷潜入他屋中绝无善意，他把指甲抠进肉里，才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那饶手一直搭在自己的肩头，只要他掌间内力一吐，自己登时便命丧于此了。
“上头有人想要你的性命，没办法，就派我来了。”他轻描淡写地道。
看着祁过的背影走出自己的房门，老师低声自语道：“你曾经救过我一次性命，这次轮到我了。”
他唤来家丁，写过一张纸条，要他立马把纸条交到祁静的手上，不得半分延误。纸条上是如此写着：速遣人至你兄长房中，有图谋者欲害之，迟则性命不保。
后世的演义家写这段历史时，总是以为这个晚上是祁过整个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他们不断地用想象当晚的情境是多么地凶险，不断地想象祁过是怎么用自己的勇气与智慧得以逢凶化吉。他们试图用词藻去塑造一个完饶形象，而每当祁过谈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总是谦逊地表示道：“这和我没什么关系，那是他如果刚一照面便动手，我绝无活下来的可能，我当时还太弱了，但是他似乎有话要问我，耽搁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给了我活下来的机会。”
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姑娘，真实的情况如何早已不可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时所有人，甚至包括祁过自己都不会想到，一只绵羊被放出了羊圈，最后会变成狮子一般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