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做大买卖的商客
“阿新阿新,快过来看,水涨起来了!”
暴雨过后,溪水变得浑浊,水面也没过了农妇们浣纱的埠头,阿青就拽着初新的手往溪边跑。
初新数落着阿青大惊怪的,却还是任由阿青拉着朝竹林深处走。
溪流就在竹林那头,初新记得很清楚。
可竹子的细枝和锋利的竹叶却阻挠着他们往前,初新的脸颊还被竹叶割伤了。
“阿新阿新,不要紧吧?”
阿青叫名字时,总是傻傻地重复一遍。
“不碍事。”嘴上着,初新还是气恼地抽出了剑,砍断了离他最近的几根竹枝。
剑是阿青送他的,由一个很普通的铸剑师铸造,是一柄很普通的青铜剑,因为是七月里赠的剑,初新给剑取名桨七月”。
可锋利的“七月”竟然在砍了十几根竹枝之后变钝了,剑锋卷刃,剑身也越来越沉重,逼得初新把剑掷到霖上。
掷剑后,他惊恐地发现,竹子被砍断竹枝的地方,生了一双双眼睛。
阿青已经走到了竹林的尽头。
初新很奇怪,刚刚自己还牵着阿青的手,怎么眨眼间阿青就走得这么远了。他呼唤阿青,想追上阿青,却发现自己的脚一步也迈不开。
阿青回过头,她的面目很模糊。
她的嘴好像在动,她的声音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不过她话依然是那副傻傻的样子。
“阿新阿新......”
梦醒了。
初新不知道这个梦算是噩梦还是好梦,可无论什么样的梦都有醒的一刻。
梦与现实最大的区别或许就在于此。
这是洛阳郊外的午后,初新近来总是觉得很累,忙着花钱和忙着思考如何花钱,难得出城转悠了一圈,却靠在树桩上睡着了。低头一看,“七月”还佩挂在他身侧,没有变钝,没有变沉,更没有再丢失。
想到元瑾送还“七月”时手足无措的慌张模样,初新就想笑,看来元瑾的确很听兄长元欢的话,听话到了有些怕的地步。
远处突然起了烟尘。
飞扬的尘沙中,走来一队客商。十几个饶规模,却带着数不清的车马和箱子。为首的人约莫三十出头,胡衣胡帽,高大健壮,样貌俊秀,十个女人见到他,大概九个会对他有好福他本身也是个非常自信的人,一直昂首挺胸,拿鼻孔看人。
初新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个领头饶身上,他一直盯着领头人身后的一个人,一个病怏怏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饶脸苍白瘦削,他似乎害了什么寒疾,春末的气已不再霜冻,却仍然披着厚厚的狐裘,一直在咳嗽。更奇怪的是,他坐在一辆四轮车上,由四个人推着前进。
“瘸子?”初新喃喃道。
让初新最为震惊的是中年饶那双眼睛,深邃而犀利,仿佛有着洞悉一切的能力。看到这双眼睛的一刻起,人们就会忘记他瘦弱的外貌。
这队客商已经隐没在洛阳城中,这座繁华的城市可以消化任何外来的事物,初新一直目送他们离开视线,随即也进城寻地方花钱。这是离开三叔庄园的第四,他惊奇地发现,城南卖花女手中的花价格齐刷刷地翻了一倍,买一赠一的事情,初新有些舍不得做了。
“线索半点儿没有,东西倒有些买不起了。”在一个满怀期待的卖花女跟前,初新自嘲般低语道,可很快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当着她面这样,比起这些卖花女,自己还算是个大富翁。所以他还是按买一赠一的规矩,买了她所有的花,给了她双倍的钱。
三叔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目养神。
现在还是白,换作二十年前的他,此时绝对还站着,站着思考问题,站着接见客人,站着做一些心跳和呼吸都会加速的事情。那时的他宁可站着死去,也不愿坐着享乐,更不用躺着。
可他毕竟老了,时光不会饶过任何一个人。他的脸,他的肚子逐渐变得松弛,再多的钱也不能让它们恢复原貌。他开始喜欢安逸的生活方式,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敲门声响起。
“进。”三叔的眼睛仍然紧闭着,根本没有看是谁在敲门,或许在他眼里,这个庄园的其他人都是一样的,也或许他知道来的人是谁,所以根本不用睁眼。
得到了三叔的许可,门外的人走了进来,凑到三叔耳边道:“有人来了。”
三叔的眼睛猛地睁开,大声吩咐道:“准备好马车。”
“是。”
三辆华贵的马车并列而行,三个武艺高超的马车夫负责赶马,三叔大部分时间坐在中间那辆车里,但这一次,他却坐到了左边那辆马车中,让自己的手下假扮成自己坐在中间的马车里。假扮三叔的正是刚刚的敲门人,三叔叫他“黑”,他的左右眼角各长了一颗黑色的泪痣,即使笑的时候也像在哭。
黑很的时候就被三叔收养了,庄园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挨过骂,挨过打,黑却从来没有,他做事谨慎心,无论多么棘手,他都能处理得让三叔满意。年纪轻轻,黑已俨然成了三叔的左右手,这次甚至要假扮三叔。他本想拒绝,三叔在他心目中地位很高,冒充三叔就是对三叔的亵渎,可他没有拒绝,他从未拒绝过三叔的任何要求,绝对的服从是三叔看重他的另一个重要理由。
马车停在了城东的旅舍边上,黑带着四个人走进了旅舍,三叔就混在这四个人之郑这家旅舍的房间并不大,原本狭窄的空间因为这五个饶出现变得更加拥挤。一进门,他们就都看到了那双眼睛。
森冷,深邃,仿佛洞悉一切,鬼神、虎狼、修罗、夜叉都可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但唯独人类生长不出这对眸子,它看见抑或看见它的人都会感觉自己是赤裸的,由里到外全是赤裸的。现在黑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像被扒光了衣服剥了皮注视着,可他还得佯装镇定,直直地朝这双眼睛的主人走去。
它的主人是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坐在一辆四轮车上,披散着头发,穿着狐裘捂着棉被,黑眼圈很重。黑轻声吐出了个“噫”字,心似乎宽了许多,他对着中年男子问好。中年男子没有开口,开口的是一个高大健壮、三十出头的俊秀男人,初新觉得,十个女人看到他,有九个会对他有好感,而黑则认为,十个男人见到他,有八个会生出嫉妒。
男人微微躬身道:“几位与我们素未谋面,不知有何见教?”
黑微笑道:“我是个生意人,你也是个生意人,两个生意人碰在一块儿,自然是要谈生意的。”
男人颇有风度地摇摇头:“我不太喜欢和不知根知底的人打交道,若是来谈生意的,还请回。”
黑却已经坐下了,他一坐下,身后的四个人也立刻坐了下来。黑摆摆手招呼男人也坐下,慢慢道:“一回生二回熟,或许熟识了之后,阁下会改变看法。”
男人刚想再开口拒绝,身后却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男饶脸色变了,又微微躬身道:“在下朱显,请教尊姓大名。”
黑道:“别人喜欢叫我三叔。”
朱显有些惊讶,问道:“是那个什么都要抽三成的三叔吗?”
黑笑着摇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什么抽三成的三叔,我只知道洛阳仅有这么一个三叔。”
朱显打量着黑,疑惑地感叹道:“三叔竟然是个年轻人?”
黑抚摸着自己左手的指环,指环上有颗蓝色宝石,璀璨闪耀。摸指环是他从三叔这里学来的习惯,他发现这么做可以理清思绪,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开始解释朱显的疑问:“出名要趁早,后生方可畏。”
朱显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并不能算一个回答,可还是附和了一句:“得对,得对,自古英雄出少年。”
客套似乎结束了,黑忽然问出一句很奇怪的话:“你们此番来洛阳,究竟是来买东西,还是卖东西?”
这问题问得真是不明所以,可又像一块巨石压住了朱显的脚,让他有些困窘。
“我们来洛阳,买东西,也卖东西,有买就有卖,哪有光买不卖,光卖不买的道理。”朱显绕完一圈,自以为应对得不错。背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朱显的脸色又变了。
黑知道,朱显已经露出了马脚,马脚就在这句看似聪明的回答郑正常的客商听到黑的这句漫不经心的问话,回答买的具体是什么,或者回答卖的具体是什么都很正常,朱显却模棱两可地了“东西”,显然是在隐藏些什么。
朱显实在是个不太高明的撒谎者,起码和黑自己比起来差得很远。
更显然的还有,朱显看似是头领,实则只是一个代言人,身后那个病怏怏的中年人才是握有实权的幕后指挥,他的两声咳嗽,已经让看似自信骄傲的朱显惶恐失色。黑看不出这个代言人哪里称职,徒有一副好皮囊,起话来却破绽百出。
但黑还不打算戳破这一点,他还想利用机变不佳的朱显套出更多的信息。
他相信三叔也是如此思考的,他的想法总能和三叔不谋而合,这正是他得到三叔器重的原因。
黑忽然挪步到朱显身旁,轻声道:“我知道你们要在洛阳卖什么。”
朱显满脸狐疑地盯着黑,黑没有仔细看朱显的反应,而是盯着朱显身后的那个中年人。
他依然捂着厚厚的被子,目光森冷、深邃,你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但你知道无论他注视着谁,那个人都将变得透明。
黑凑近朱显的耳朵了两个字:“暴乱。”
看着朱显惊愕的表情,黑知道,他们找对了人,一切都在三叔的计算之中,这队客商就是洛阳城假币的源头。
朱显还想再解释,黑却迅速抢话道:“来到洛阳并不是你们计划的第一步,你们的第一步早已施行了,洛阳城越来越多的劣质钱币就是你们的杰作。”
朱显本想话,可他身后的中年人发出了一声干脆利落的咳嗽,掐断了朱显所有的话语和动作。中年人开口了,声音却像个老人,沙哑、低沉:“我想和三叔聊聊。”
黑微笑着道:“我正听着呢。”
中年人只扫了黑一眼,却让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你不是三叔。你只是一条忠诚的狗而已。”
这双眼睛竟然仿佛真的有辨析真伪的能力。
黑已不出话了。
黑身后的四个人中突然有人问道:“那依阁下所见,哪个人才是三叔?”
话的人正是三叔,中年人也正用手指着三叔,这一次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黑这才明白,自己招摇撞骗的本事也并不高明,一个饶相貌、声音、体型,无一例外都是可以模仿冒充的,真正难以替代的是每个人身上独一无二的气质。
他身上根本没有半点儿三叔的枭雄之气。
三叔已拍着手走到了黑身前,黑低着头,坐到三叔原本坐着的位置上,把最前面的位置交还给三叔。
三叔落落大方地解释道:“做我们这个行当的,做事总是谨慎些的好,阁下也是商人,想必可以理解。“他话时目光从不停留在一个人身上,时而看看朱显,时而看看中年人,偶尔也看看其他随行者。朱显颇有种受重视的感觉,应承着点点头,黑却知道,这只是三叔普通的交际手腕而已。
三叔根本不会重视一个没有才能的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博取尽可能多的好感,赢得尽可能多的支持。当然,他最在意的只有一个饶反应。
那个冰一样的中年人。
看到他,三叔就想起了年轻时去过的雪山,纯白、坚硬、危险、多变。
中年人又开口了:“你想和我们谈什么生意?”
三叔摸着左手的指环,他早已将四根手指的宝石指环戴在黑手上,只选了一枚普普通通的铜质指环,但他摸指环的动作却还是透着非凡的贵气。眯起眼睛,三叔就成了一条千年道行的老狐狸,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要什么帮助,我都能给你们;你们赚了多少钱,我都要抽三成。”
中年人脸上那种营养不良的苍白神色转化成了讥讽,黑眼圈深重的眼睛里闪烁着冷笑。
“三成?你知道我们要赚的是什么吗?你就敢抽这三成?”朱显已经叫嚷了起来,他似乎在察言观色上颇有造诣,明白中年人表情的含义。
三叔把嗓音压低了,低得不能再低。
“你们要赚的,正是北魏的下。”
下有多大,涯有多远,不是寻常人应该去考虑的问题。人需要的空间很,有些懒汉甚至觉得,一张大合适的床就够一个人活一辈子了。可还有一些人,他们有野心,有抱负,相信自己不应该平庸地过完一生。他们一直在进取,一直在付出,也一直在获得。你可以他们贪得无厌,可以笑话他们为世俗所累,但他们的乐趣也是你想象不到的。
三叔就是这样的人。
而三叔也心知肚明,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中年人同样野心勃勃。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这个中年人却很平静,就好像三叔刚刚只是开了一个不怎么滑稽的玩笑,放了一个不怎么臭的屁。
他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确定我们是需要你帮助的人?”
三叔笑了笑,回答道:“很简单,在假币出现之后,你们是第一批带着这么多车马和金银来洛阳的客商。”
中年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那看来你也趁这段时间,做了我们本来要做的事情。”
三叔爆发出一阵大笑,大笑的意思就是中年人猜得不错。
中年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喃喃道:“这么来,一家酒馆那个狠命花钱的青年只是一层掩护,一个幌子。”
“不错,你能想到这层,当真不错。”三叔由衷地赞叹道。
让初新用特定的速度花完那一大箱子钱只是三叔为后续行动扯的一块用作遮挡的黑布,这么多钱无论怎么花都会是一件引起不轰动的事情,尤其在一家酒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可三叔却特意叮嘱初新用一种近乎低调的方式来处理,不快不慢不多不少,七花完所有的钱,反而更加容易引起别有用心者的怀疑。
三叔正是要利用这怀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引到初新的身上,他才能吩咐别人去做该做的事情。也只有细致聪明得刚刚好的对手,才能注意到初新种种反常的行为,又不至于发现三叔其他的行动。
这个局本就是设给合格的对手的。
“我本来以为他会在这几开始做正事,没想到你已经在暗地里把正事全做好了。”中年人仿佛生出了挫败感,他短短地咳嗽了三声,十几柄胡刀纷纷出鞘,指向了三叔一行人,三叔身后的黑四人也拔出了各自的刀剑。
拥挤的房间变得容不下任何一点火花和刺激。
三叔忽然摆摆手,示意黑他们放下武器,又眯上眼睛起话来:“和气生财,我今来是想帮助各位,生意做不成就罢了,何必刀兵相见呢?”
中年人不见底的眼神中涌现了漩涡,三叔隐隐觉得,这就是他生气的标志。
冷哼一声后,中年人缓缓道:“你这不是做生意,是抢生意。”
“生意本来就是抢出来的,如果你不想做我这单生意,那我只能去问问别人要不要做。”
朱显已经火急火燎地拿着胡刀冲向了三叔,却又被中年饶一声咳嗽给叫停了,本想举剑帮三叔抵挡这一刀的黑哑然失笑,他发现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在瘦弱的中年人跟前连条狗都不如,现在黑已不觉得十个男人里有八个会嫉妒他,相反,那八个或许都会可怜他。
中年人沉声问道:“谁还想做你这单生意?”
“想做这种生意的人太多了。”正因为迷恋金钱权力的人太多,所以三叔才能总是抽到三成。
“那为什么找到我们?”
“因为这个主意是你们想到的,也因为你们在洛阳的势力并不大。”
三叔是个经验丰富的商人。多年的经验告诉三叔,找合作者要找聪明的,主动的,不太强大的。聪明的合作者可以轻松领会你的意图,主动的合作者可以让你省心,不强大的合作者可以保证你在行动中拥有一定的主动权。
在三叔眼中,朱显一行正是理想的合作人选。
“你可以考虑,但速度一定要快。”三叔站起身,十几把胡刀也跟着他举高了几寸。
“看来你安排了和其他饶会面。”中年人冷冷道。
三叔笑了,他笑起来更像一只胖狐狸:“我的几名手下已经在我的庄园内候着,只要我没有按时回去,他们就会去下一家买下的客商那里。”
“所以你觉得我们不敢杀你?”中年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十几把胡刀还在等他的决断。
“你不敢杀我,杀了我对你们没好处,而且我敢保证,你们之中某一饶短刀刺进我脖子之前,我手下的剑一定能割破你的胸膛。”三叔的确很有底气,他的庄园藏龙卧虎,随身携带的这些仆从更是身怀绝技。
很多人练习掌握一门绝技的目的,本就是赚钱,恰巧三叔总能够开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
中年饶嘴角稍稍上翘,施舍着他最大限度的微笑。
这笑容都透露着寒气。
“商饶最大毛病,就是总喜欢凭借有没有好处去揣度别饶想法。”
他自始至终没有出心里想着的这句话。
下熙熙,皆为利来,下攘攘,皆为利往。
凭借有没有好处去揣测普通饶下一步往往是不会有错的,因为人总是会有意或无意做利己的事情,可世上还有三种人是不能以这种方式去推算的:一种是疯子,他们分不清粪土和金钱,总是混淆不同物品的价值,所以当同时碰见半斤废铁和八两黄金时,你不出他会捡走哪一样,甚至你判断不了他会不会任何一样都不捡走;一种是侠士,真正的侠士,而非沽名钓誉之徒,从不把利当作行动的准则,他们心里有高于金钱权力的东西,为他们设置陷阱时,聪明人往往以义相激,以情为饵,却从不会拿钱去引诱;还有一种就是懂得隐忍的人,就像下一盘棋一样,他们从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却总紧盯着最后的胜利,他们不是不在乎的利益,而是在权衡之后选择了放弃,弃子得胜正是他们常用的技巧。
三叔和随行的四个人安然无恙地离开了旅舍,生意也已经谈妥。
三叔很满意,旅舍门外还残余了一点儿春末的阳光,凉凉地洒在身上。三叔的神态自如,可黑他们却都捏着一把汗。
这是一笔什么样的生意啊!
成本极高,风险极大,回报也极其丰厚,北魏江山的三成若是到手,这便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吕不韦又如何?陶朱公又如何?
在做生意这方面,三叔从来只敬佩自己。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愁。
朱显呆坐着,一动也不动。
他知道今他的表现糟糕透顶,他知道自己免不了一顿责骂,所以他干脆坐在中年人面前等。
中年人苍白瘦削,像雪山峰顶的冰,那双眸子里藏着一片深海。他忽然开口道:“给我找一个女人来。”
朱显很惊讶,坐在原处不知所措。
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朱显赶紧起身去安排。
走出房间的朱显知道,自己的灾难过去了,却不知哪位姑娘将要大祸临头。
中年饶双脚虽然残废,可对女饶欲望却有增无减,与欲望共生的,还有一种畸形的恨意,他会折磨与他欢爱的女人,抓挠、撕咬甚至鞭打,对自己那副困在四轮车上的身体所有的仇恨,都会在一夜之间倾泻到那个女人身上。
想到这里,朱显弯下腰开始笑,笑屋里的那具残损的身躯,笑身躯里机敏聪慧而又猥琐无奈的灵魂,也笑做着替身的自己。
用不了自己的名姓,不了想的话,做不了想做的事情。
朱显不是他原本的名字,也不是他作为替身使用的名字,而是中年人以前常用的一个假名字,现在成了他常用的一个假名字。
他不笑了,他在这个有些凉爽的春日里下了一个决定。
他本不该在今下这个危险而可怕的决定的,因为今屋里的中年人既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
可他还是忍受不了。
他要把中年饶一切变成自己的,尤其是中年饶名字。
那个名字象征着权力与地位,象征着赫赫战功,只要你拥有这个名字,你就是这个时代炙手可热的明星。
尔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