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请自来的访客
黑的叫喊半是自然流露,半是刻意提醒,他刚刚才恍然大悟:残狼已经介入到这场行动中了。他的惊呼动静很大,声音在地下室里久久回荡。
他只希望三叔能够听见,不光要听见,还要听懂。
这不是什么迷惑尔朱荣的言语,而是真切的警告。
所有人都望着他,包括尔朱荣的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竟藏着一丝讥诮,那点微妙的情感让黑有些透不过气。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很蠢的一个人,计划是很蠢的计划,没有什么秘密能够瞒过这双眼睛。
他的脖子已经被宇文泰扼住。
宇文泰是何时来到他身边的?
黑对这个人生出了无与伦比的恐惧,宇文泰只是平静地盯着黑的眼睛,却让黑觉得他的世界已临末日。
“你终于了这句我想让你出的话。”开口的是尔朱荣,四轮车被高欢推着,缓缓来到黑跟前。
黑的呼吸很困难,宇文泰的手鹰爪般有力,令他不出任何话,惊讶、惶恐、疑惑、赞叹,统统无法表达。只有从黑逐渐模糊的眼睛里,宇文泰能隐约接收到这些情福
黑拼命地摇头挣扎,尔朱荣全然不理会,自顾自道:“你若想慷慨赴死,就闭上眼,你若想活下去,就眨眨眼,乖乖地听我的命令。”
黑的眼睛眨得像蜂鸟的翅膀。
宇文泰的手当即松开了,黑大口喘着粗气,脑袋里一片空白。
尔朱荣冷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我能识破你的谎言?”
黑茫然地点点头。
“你的表演固然精彩,可是有些东西学得并不像。”
“什么?”
“绝望,你的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
若是庄园被袭,三叔遇害,黑便已失去了所有的依凭。一个没有依凭的人眼神中没有绝望,自然是一件怪事。
“所以,你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是个圈套?”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不明白为什么明知是圈套,尔朱荣却还敢往里面钻。
“你们布置的圈套,也可以成为我为你们设下的陷阱,世间万物皆可转化,本无绝对。”
黑听懂了这个道理,就好像你拿着一把刀想去杀一个人,这把刀可以帮助你更轻易地捅进对方的心脏,置其于死地,却也能被对方夺走,成为你生命的终结者。
“那你又为何要等我喊出那句话?”
尔朱荣摇头叹息道:“想不到三叔寄予厚望的人居然是个榆木脑袋,那句话若是高欢或者宇文泰喊的,三叔这只老狐狸岂能相信,只有你亲口告诉他,才最有服力。”
“你何必让他知道残狼也掺和进来了?”
黑的疑问源源不断,尔朱荣却一一耐心地解答着。
“他若是不知道,定会贸然出击,我同他两败俱伤,残狼要杀我们便易如反掌,可他如果知晓在庄园的某个地方还有残狼的刺客蹲候,绝对会先挖出暗处的残狼部众。”
黑不得不承认,比起明面上的对手,三叔的确更讨厌打算暗地里坐收渔翁之利的敌人。
尔朱荣的眼中放出贪婪的光芒,他接着自己的话道:“这间地下室仅有一处入口,易守难攻,又摆放着这么多粮食,我们想在这里待上几日都不成问题,一旦他们火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黑只得暗自慨叹,真正的阴谋算计,他懂得的还太少。
“军师,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做?”大胡子盘腿坐在地上,捋着胡子问。
“等。”尔朱荣向后靠在四轮车椅背上,合上眼,悠然道。
“等?”
“对,只要足够有耐心,他们一定会交手。”
瘦高个儿坐到了大胡子旁边,问道:“依军师之见,谁会先行动?”
公孙无忌很久没有话,有些憋坏了,他抢着插嘴道:“自然是残狼的人,要知道残狼中的刺客个个不顾惜性命,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而且三叔既然已经知道残狼的存在,更加不可能轻举妄动了。”
尔朱荣没有搭理他,而是问高欢:“高欢,你觉得谁会先动手?”
高欢正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假尔朱荣,假尔朱荣则呆呆地立着,像只断了线的木偶。听到尔朱荣的问题,高欢警觉地把头转向尔朱荣,发现尔朱荣依然闭着眼睛后,他悄悄松了口气,缓慢地回答道:“应该会是三叔。”
这个答案似乎让尔朱荣很满意,他舒展了原本皱起的眉头道:“为什么?”
高欢分析道:“首先,这里是三叔的地盘,庄园内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哪里适合藏匿,他很可能会先找到残狼的藏身之所;其次,我们认为三叔不会先出手,残狼也会有同样的看法,三叔肯定清楚这一点,他或许正要利用残狼的这一看法,攻其不备。”
黑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他想不到貌似简单的答案里隐含了这么复杂的博弈。
他只希望三叔能够赶快退出这场角逐。
“最后一点,三叔是个资历很老的商人,如果眼前放着什么机会,第一个抓住的人一定是他。”
“是吗?”尔朱荣微微睁开双眼,质问道,“为什么不可能是我呢?”
高欢行了个抱拳礼,像是为自己的话语向尔朱荣致歉,他低下头道:“军师虽智谋出众,可在这方面却难以及他。”
“看。”
“只因这种能力要靠大量的经验与教训才能培养,经历的愈多,把握时机的能力便愈强。”
高欢的话完了,所有人静默地等待尔朱荣的反应,在这一刻,黑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感觉在场的任意一人都明白,这支队伍在危急关头究竟应该听从谁的号令。
高大健壮的傀儡,显然不如一具智慧的残躯。
除去高欢和宇文泰,究竟还有谁知晓尔朱荣的身份?
黑瞟了眼身旁的宇文泰,宇文泰的手离黑的咽喉不过一尺距离,那是双秀气稚嫩的手,手的主人毕竟还只是少年,可这双手锁住自己脖子的瞬间,黑却能清晰地体会到指尖传来的劲道。
黑隐隐觉得,三叔网罗的高手中,似乎罕有能与宇文泰匹敌之人。
“宇文泰,你入伙的时间最晚,你的看法呢?”尔朱荣的话似棒喝,打断了黑的思考。
宇文泰居然是最晚投奔尔朱荣的人?
那他怎么可能先于别人知晓尔朱荣与替身的秘密呢?
根据“古树”提供的信息,有三个人清楚这个秘密,可“古树”却又无法指明是哪三个人,这岂非很不合情理?
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尔朱荣的阴谋,串通“古树”,欲把三叔连根拔起?
想到这里,黑无奈地笑了笑,事情早已脱离他的控制,脱离三叔的掌握,他目前能做的,只有听由命。
宇文泰嘴唇微启,正要作答,地面上却传来了饶声音。
“喂,有人吗?”
黑认出,这声音来自七前离开庄园的初新,他像被毒蝎子蛰了一口。他知道,初新能够回到庄内,一定是由晴带路的。
黑想大声呼喊,让他们离开,嘴却立即被捂上了。在他吸气准备叫出声的一瞬间,宇文泰白皙修长的右手就堵住了他的口鼻,他的呜咽都似被牢牢地囚禁。
尔朱荣讪笑道:“看来你对这个饶关心比三叔远甚啊。”
尔朱荣的猜测不错,但他居然认为自己关心的是初新,这让黑冷静了下来,随即又开始剧烈挣扎,他明白,自己越是显得抗拒,越能让尔朱荣误会他在意的并非晴,晴就少一分危险。
“莫要再捣乱了,否则我立刻派人杀了他。”尔朱荣轻斥道。
黑马上安分了。
众人纷纷席地而坐,屏息凝神,只有尔朱荣在低声呢喃。
“那子摸到这儿来了,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