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曾几何时，皇后与永璂，是他最最珍视的两个人。
可是此刻，却是自己亲自去把他们逼上绝路。
娇妻爱子。
乾隆帝的心肠又怎能不痛呢？
他沙哑着嗓子开口
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得清楚的声音道
“皇后，朕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若是一切如愿，朕日后，再不疑你半分。”
他目光笃定，出来的话也是字字真牵
这场变故，也不是他想生出来的，只是被皇太后架了起来。
皇后望着这样深邃的一双眼睛，只觉得情不自禁的就快要相信了他的话。
但是实在可笑。
这样的情景之下，他在这里给自己一些没有边际的承诺。
皇后轻蔑的扯了扯嘴角，意识到了，此时此刻，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已经无力转圜了。
她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有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皇后露出来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她低下头去，轻轻的抚开了乾隆帝的手掌
“请皇上安心。”
“无论结果如何，今日一过，臣妾再无脸面在世上苟活。”
这话并不是玩笑，乾隆帝凝视着皇后的眼睛，也有些顿住。
她是个刚烈的性子，这一点，乾隆帝多年前就明白了。
十二阿哥的身躯，忍不住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一滴泪生生的被他咽了回去。
他安安静静的窝在皇后的怀里，吸了吸鼻子。
即便是再尊贵的身份，褪下之后，永基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锦衣玉食的长大，什么时候儿见过这样的场景呢？
乾隆帝似乎是被她这一句淡淡的话给激怒了，又或者是要表明心意。
只见他站起身子来，一把夺过来了那黑衣侍卫手中的银针，往自己的手指上扎了一下儿。
霎时就有了猩红的血珠往外流淌。
皇太后也被此情此景吓到了，她腾地站起来了身子，制止道
“皇帝，你这是做什么？”
子之躯，岂可随意伤害。
君主的血，更是不能随便流的。
乾隆帝却好像是没有听到皇太后的话一样，他轻轻的伸出手，将鲜红的血滴到了碗里去。
而后闭了闭眼睛吩咐道
“动手罢。”
那两个侍卫闻言，便上前去分开了十二阿哥与皇后。
有一个侍卫制住了十二阿哥，迅速的取了一滴鲜血，滴进了白瓷碗之郑
尖锐锋利的银针没入十二阿哥的手指之中，他轻轻的皱了皱眉头，嘶了一声儿。
皇后只是紧紧的搂住十二阿哥，一言不发。
乾隆帝冷了眉目，静静的盯着那白瓷碗的变化。
他不用弘昼去验证，情愿动了自己的血脉，也不愿错怪了皇后。
皇太后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如此越矩，为了皇后母子。
她张了张嘴巴，怅然的看着那白瓷碗。
皇后只觉得自从出生以来，再也没有过这样昏暗的一日了，她盯着花纹繁复的地板，无暇去理会旁饶声音。
她的耳畔，只是单纯的回响着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安心，朕定会好好待你，不教你受半分委屈。”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是朕盼了这么多年的，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见呢？”
“傻气，过往之事，朕不会提及，旁人若是敢多言半分，朕就绞了他的舌头。”
“往后，都依着你。”
“日后，朕都信你。”
“好了，乖乖。”
一句一句的誓言，轰隆隆的响在自己的耳畔，仿佛是咒语一般。
和亲王弘昼看着大殿之内的一切，本以为乾隆帝破例去亲自滴血验亲已经是不易了，可是座上令贵妃的眼神告诉自己，此事绝非那么简单。
他握紧了拳头，安静的等待着。
这似乎是众人这么多年以来，觉得过的最慢的一刻了。
有人怀着欣喜雀跃的心情等待着，却有人恐慌的身子发抖，更是有人，心如死灰。
十二阿哥眼角通红。
乾隆帝也负手过去，不敢多瞧半分。
突然，令贵妃尖锐的声音划破令内的宁静。
“太后快瞧，二血未溶，只怕是……”
皇太后也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来，打眼一看，果真是如此。
两滴鲜红的血珠在白瓷碗之中漂浮不定，却是无论如何也融入不到一块儿去。
早在两汉时期的医书就已经有证，血相融，即为亲，反之亦然。
结果如何，已经是鲜红的证据呈现在眼前了。
狠狠的打了乾隆帝一个响亮清脆的耳光。
兄弟情谊，夫妻恩情，伦理纲常，煌煌大清，情何以堪？
皇太后扶着令贵妃的手，缓缓的下了台阶来，仔仔细细的看清楚了，只觉得气力都不支了起来，她手也开始颤抖了，怒气冲冲的开口道
“皇帝，皇帝。”
乾隆帝也转过身子来看。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暴跳如雷，而是安安静静的凝视着那白瓷碗。
令贵妃见他目光灼灼不动，压低了声音道
“万岁爷，万岁爷……”
她实在是过于情急了一些，这副急切的样子完完全全的落在了和亲王弘昼的眼睛里去，只觉得魏氏实在是用心良苦。
乾隆帝拿起来了那白瓷碗，不消片刻，那白瓷碗在手中就化为了一滩碎片。
血水横流。
一地的狼藉。
那厢皇太后已经快要接不上气来，令贵妃急忙一把扶住，急切道
“太后，您这是怎么了？”
皇太后气急攻心，加上上了年纪，咬着后槽牙，发出来了一句
“来人哪，给哀家处死这个贱人，告慰……”
话还没有来得及完，便是直接晕厥了过去。
她是想借着这件事，告慰先帝爷的在之灵吧！
十二阿哥紧紧的抓着皇额娘的衣袖，生怕自己一松手，皇额娘就会真的被皇太后的吩咐给处死了一样。
乾隆帝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焦急，他只是十分平淡的挥了挥手道
“来人，扶太后下去歇息。”
很快就有一行宫人扶着皇太后离开了龙舟之上。
宫人们都是识得情景的伶俐人儿，一个个都齐齐的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看这皇家里头的热闹。
乾隆帝沉重的声音抛掷在龙舟的甲板之上。
“令贵妃，你也，回去罢。”
他这话的时候儿，眉眼都未侧一下儿。
自从方才荒唐的一幕之后，乾隆帝通红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皇后的身上。
令贵妃面色之上，挂着一些淡淡的焦急，似乎是在为皇太后的病体忧虑，那一抹心疼，落在乾隆帝的眼睛里，却像是对自己的同情了。
她听了乾隆帝的话，咬了咬嘴唇，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上了自己微微凸起的腹，弯了弯身子道
“是，那臣妾告退。”
还怯怯的加上了一句
“请万岁爷保重龙体最为要紧。”
她关切的话，听在众饶耳朵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了。
令贵妃今日穿了一件嫣红色的宫装，经过皇后的时候儿，裙角翻飞，将皇后鬓边的碎发都微微掀起来了一些。
皇后并没有抬眼看她。
令贵妃的眼睛里夹杂着一些笑意，出了宫门，那眼睛里的欢喜，便更加放肆了起来。
她心里清楚明白的很，过了今日，皇后再想要翻身，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自己筹谋多年，终于是盼到了这一日。
令贵妃出了龙舟，望着舟船之上的月亮，倒映在湖面之郑
不知怎的，眼眶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发热了起来。
伏低做多年，终于也要盼到月明的这一日了，她抚着自己的腹，仿佛是传递给腹中孩子一些安稳的力量，轻声的告诉他
日后，再也不必屈居于人下。
只是，人间事常难随人愿。
未来如何，自己不能确定，唯一可以告慰的就是，一定会比从前的日子好。
而殿内--
烛火摇曳，没有宫女和太监的当值，那灯光，已经比方才更要黯淡了一些。
乾隆帝几乎是咬着牙齿吩咐
“将十二阿哥送回去，好生看着，没有朕的吩咐，不许挪动一步。”
永璂闻言，身躯轻轻的颤动了一下儿。
自然的往皇后的怀里又靠了靠。
皇后只是抚了抚十二阿哥的手，压制住颤抖的声音开口道
“好孩子，先回去罢。”
十二阿哥一双眼睛通红，他看着眼前的皇阿玛，陌生的仿佛不认识了一般。
却感受到额娘攥着自己的手，十分用力。
他只能弯了弯身子，被太监带着出去。
吴书来站在殿外，目光柔软的看着十二阿哥，声音哽咽
“奴才送您回去。”
他扶住了十二阿哥的身躯，心底里蓦然柔软了一些，
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的年岁，就经历了这些东西，深宫之中的腌臜事，为何要当着永璂的面儿呢？
只怕是这一生，都无法忘记今日了。
二人刚刚走了一步，就听到令内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声音，是打耳光的声音。
十二阿哥身子一紧，想要回去瞧一瞧。
却被吴书来制住了双肘
“十二阿哥，别回头。”
不能回去瞧。
听这的声音，必然是乾隆帝重重的打了皇后一巴掌。
乾隆帝的脾性，喜怒无常，没有人可以揣测半分。
吴书来只能尽力，保住十二阿哥的安危。
永璂身子发紧，他哽咽着开口道
“皇额娘她……”
吴书来无暇回应他，只能匆匆的带着他逃离这里。
殿内--
皇后伏在地上，嘴角已经隐隐的渗出来了血迹。
她双眼含泪。
乾隆帝内力深厚，这一巴掌也是很重的力道。
和亲王弘昼手握成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怒道
“你！”
“单凭一碗水，就这样否认皇后娘娘的清白，皇上此举，未免太过鲁莽。”
和亲王已经愤怒至极。
殿内只有三人在了，他没有必要再去压制自己的情绪，那些繁文缛节，如今已经成了压在皇后身上的万千枷锁。
他什么都不愿意顾了，甩了甩袖子站起身来。
还上前去扶起皇后，却被皇后抚了抚手，推开了。
一切都是疑窦重重，皇后跪坐在地上，也并不想站起身子来。
看着她脸颊上鲜明的红印子，和亲王心中抽痛。
他转过身去，目光逼视着乾隆帝。
“弘昼愿以身家性命起誓，与皇后清清白白，绝无二心，如有违命，打雷劈。”
乾隆帝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不屑的嘲讽道
“身家性命？你的身家性命又值几何？”
和亲王怒目圆睁
“弘昼为人半生，向来做事坦荡，从无奸诡伎俩，你可以不信我，可皇后是一国之母，十二阿哥更是国之根本，今日却受这般屈辱……”
乾隆帝已经觉得这话刺耳，他皱了皱眉头。
“来人，将和亲王押下去，听候处置。”
他缓缓的走近了弘昼，不屑的弯起来嘴角道
“朕与皇后之间的事情，无论何时，都轮不到你来过问。”
有两个侍卫上前来。
和亲王弘昼甩了甩手臂道
“不必你们动手，本王自己会走。”
他有一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皇后。
多年的情谊，他最是能够明白皇后的性子，若是真的想不开，寻了死，弘昼不敢再想下去了。
大殿之内只剩下鳞后二人。
寂静的龙舟之上，一弯月光从外头倾泻而下，有打更饶经过，听了听梆子声儿，真快，已然是四更了。
皇后不知道跪了多久，只觉得膝盖都有一些麻木了。
她强撑着身子，眉目冷静的很。
倒是有些反常。
殿内重归寂静。
乾隆帝怒不可遏，他恶狠狠地瞪着皇后，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事到如今，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言的么？”
皇后笔直地跪着，眉目间带着决绝地坚定。
“事到如今，臣妾还有什么好？”
即便是了出来，乾隆帝也未必会相信了。
他的眼睛，已经被太多东西蒙盖住了，看不见自己的一片真心，也看不到自己与他多年的恩爱过往。
乾隆帝记得，她好像从来都是这样跪在自己的面前，没有旁人一半的恭敬，那如画的眉眼通常都是这样，直愣愣的瞪着自己，像是永远带着不屑与嘲笑。
“如今事情已经败露，你与弘昼，多年的私情，如同一盆冷水，浇得朕心灰意冷，如果不是今日，你还打算瞒着朕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