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考验
陆逢机张罗着要下山找容真对峙,姽落对此仍有疑虑,想要阻止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毕竟陆逢机的考虑也有道理。
容真八成是知道附近藏了人,故意与手下演一出戏,要引他们下山去。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目的,但她没有强行攻山,而是用了一种算是温和的方式要求与他们面谈,这对势单力薄的他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姽落看向外面浓黑的夜色,心里却仍忐忑不安。
她想起自己在大营见到容真的时候,那只狐狸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姽落?”
姽落在陆逢机的呼唤中回神,她目光微愣地看过去,发现陆逢机正担忧地看着她。
“你若是还不放心,可以隐匿气息藏在暗处,我去见她便好。”
姽落心想这样也好,若有意外她可及时出手,想来就算看在她妖王的身份上,容真也不敢乱来。
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若整个妖界都无所谓她这个妖王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好,你们先下山吧,我会藏在附近,见机行事。”
陆逢机和十七一起走出煜明殿,十七心有余悸,手还止不住发颤,陆逢机看了一眼。
“十七,你辛苦了,去休息吧,我一个人下山就好。”
“你一个人?那怎么行!”十七皱着眉看他,“虽然我是有点怕,但我也是青合弟子,师兄,你别想一个人逞英雄。”
陆逢机失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十七哼了一声,“我不管,今天你要是不带我一起下去,你也别想走。”
陆逢机无奈,“你现在怎么跟陆思似的?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黑啊,跟那个小兔崽子待久了,心都黑了。”
两人一同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陆逢机忽然想起已有半日不见陆思了。
“说起来,那小子跑哪儿野去了?”
“或许是去藏书阁了吧,欧阳先生不是在那里吗,陆思虽然平时总爱调皮捣蛋,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不会在这时候闯祸。”
陆逢机觉得是这么回事,也就不去想了,他相信陆思守卫青合的决心不会比他少。
他拉了一把十七的胳膊,“既然你这么想去,那就走吧,给咱们青合撑撑排场,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抖了,丢脸。”
“不会不会,师兄放心!”
*
的确如陆逢机和姽落猜测的那样,容真早知道有人躲在暗处偷听,所有故意下命令让手下的妖兵到附近的人族村庄里去,想要引山上的人下来。
不过那场戏演到最后半真半假,她自己也不太能分清何真何假。
大量的妖兵被她埋伏在青合山脚,将整座山都困了起来,因此她身边只剩下一个十余人的小队。
几人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容真坐在火堆旁,她盯着火堆出神,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时明时灭。
她眼中不经意露出的几分茫然掩盖了满身锋利,乍一看,便只是途径山林的一个青葱少女。
“大人,他们来了。”
一个女侍卫急行而来,在她身后不远处禀报。
容真混沌的双眼重回清明,她轻轻勾了勾唇角,又是那副凉薄讥诮的模样。
“既然客人来了,那便好好招待。”
“是。”
女侍卫离去,转瞬便不见踪影,形如鬼魅。
容真随手捡起身侧的一根干柴,她挑起火堆里燃烧的柴禾,火堆立时发出噼啪声,火花四溅,灿烂若星。
她低声轻笑,“姽落,这份礼物,你可得好好收下啊。”
*
陆逢机和十七都是对山路极其熟悉的,十七在前领路,两人很快就到达此前十七偷听的地方。
陆逢机抬手拦下十七,低声交代,“前方很可能就是妖族将领所在,咱们脚步放轻一些,先看看情况。”
十七点头。
尽管两人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但林子里铺满了枯叶,每一步踩上去都会响起沙沙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无比清晰。
陆逢机的心一直悬着。
这一路上他不断地回头,试图找到姽落的踪迹,但都一无所获。
他渐渐发现自己害怕的并非是去见容真。
他开始有些后悔,若是能真真切切地看见姽落,他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忐忑。
“师兄小心!”
十七突然扑上来,两人倒向路边,顺着铺满了枯叶的矮坡滚下去。
身侧不断有破空之声响起,像是箭,又有些不像。
等他们停下来,动作迅速地先各自找了一棵树藏身。
陆逢机看向他们滚下来的地方,一路上插着数支羽箭,是妖术。
他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十七,没受伤吧?”
十七抱着胳膊,头发上还沾着几片枯叶和泥巴。
“没事。”
他的声音有明显隐忍的痕迹,陆逢机便知道事情不对,一个翻身滚到了他身边。
十七无奈,索性实话实说。
“方才滚下来时撞在石头上,似是骨折了。”
陆逢机心里有些自责,毕竟那时候是他走神了,否则他们一定会躲开这波攻击,也不会连累十七要护着他。
“怪我,你先待在这里,我去对付那些妖兵,姽落应该很快就会赶来。”
陆逢机起身要走,十七一把拉住他。
“师兄,他们的人看起来应该不少,你一个人可以吗?不如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姽落姑娘吧。”
陆逢机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坐以待毙很可能会被围攻,你的手伤了,到时候突围更难,我就去看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可是...”
“你是不是忘记了?”陆逢机打断他,眸光锋利又自信,像盛着光,“我还是青合派的大弟子,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我可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哦。”
虽然他看上去很好欺负,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好欺负。
对上容真或许不行,但若只是一些妖族小兵,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十七这才缓缓松了手。
就算他对自家师兄没自信,但好歹要给掌门亲传弟子一个面子。
“那你小心一些,别受伤了。”
“放心吧,如果真的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
他说下这句话,便像只兔子似的冲了出去,十七无奈摇头。
这么冲动,不也跟陆思一样吗?
不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是物以类聚,他们其实都一样啊。
*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姽落站在一根高处的树枝上,靠着树干,露出半张脸。
她看着陆逢机消失的方向,脸上毫无表情,眸光却复杂难明。
*
当陆逢机回到十七将他扑倒的那个地方时,又有几支黑色的羽箭从高处射向他。
他灵巧地躲开,抬头看时,头顶上极快地掠过几个黑影,但只是一眨眼便消失无踪,几乎只像是他的错觉。
但周围晃动的树巅告诉他那绝不是错觉。
“躲在暗处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来,我一打五。”
“陆公子。”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陆逢机怔了怔,他鲜少听到这样的称呼。
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披盔甲的姑娘,正是此前向容真禀报那位。
陆逢机警惕地打量着她,目光最后落在她放在剑柄上的手上。
“你是何人?”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打得过我,才能见到容真大人。”
陆逢机挑了挑眉,目光从她抓着剑柄的手移到她的脸上。
“你们果然早就知道十七在那里。不过那位容真姑娘想见我,我已来了,现在却又要打架,岂不是很没有诚意?你们妖界的人要面子,我们青合就不要吗?”
他转身欲走。
“我们还知道你的师弟现在在何出,陆公子若不在乎他的生死,只管离开便是,我们绝不阻拦。”
陆逢机神色一凛,沉声道,“姽落会看着十七,你们没机会下手。”
“姽落?陆公子莫不是忘记了,那是我们妖界之主,怎会纡尊降贵出手救一个小小凡人。”
“她和你们不一样。”
“陆公子恐怕误会了,这些年妖王总是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我们早已习惯,如今她将性命与你们青合的守山大阵相连,容真大人尊她,但不敬她,如今邀你相谈,只是给妖王一个面子罢了,可不是给姽落面子。”
陆逢机呼吸渐急,手也忍不住紧握成拳。
他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一团火,随时都能涌出来吞没了他,那女子清冷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妖界始终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鬼哭林中的梵蓁大人,傀儡坏了或许可以修一修,若坏的多了,还修不好,那只能换一个。”
“你闭嘴!”
陆逢机迅速转身,一拳砸向记忆中那女子所在的地方,却砸了个空。
空中落下几枚鸟羽,女子空灵的声音在他上方回响。
“你不是要打架吗?来啊!打啊!”
身后掠过一阵凌厉的风,陆逢机转身已来不及,女子以双翼为剑,在他背上划下一道伤口。
痛感来的稍迟,却让他更冷静。
“都说了,别偷偷摸摸的!”
他以灵力凝成长剑,持剑向女子冲了过去。
女子这次果真没有再躲,她以双翼格挡,回击,两“剑”相交时,甚至能听到铁器碰撞在一起的声响。
女子的每一次防守和攻击都十分完美,她本身就像一把精密的武器,将双翼的灵活优势发挥到最大,且身姿灵巧,完全就是一只鸟,让人防无可防。
陆逢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女子抓住他一个破绽,将他手中的灵剑挑飞。
灵剑离手之后,很快便化为一缕烟,还归天地。
陆逢机心道坏了,那女子果然以双翼为剑,向他刺来。
那一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躲避。
关键时刻,一声鸟鸣响彻天空,鸟鸣中的强大妖力将女子呵退,她连连退了三步不止,最后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漆黑一片的山林突然被什么照亮,陆逢机下意识仰头看去,那是一只长了三个头的巨鸟,浑身的羽毛是灿烂的金色,金色的光铺撒在山林之中,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陆逢机看得呆了,他莫名觉得这景象很熟悉,像是刻在他生命某处的一部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此前藏在林子里的鸟妖纷纷落地,他们站在那位受伤的女子身后,向着天空行礼。
“我等恭迎妖王!”
...
妖王?
三首金乌?!
陆逢机顿时睁大了眼睛,他如今可是真的亲眼见到神兽了。
虽然三首金乌只有一半的神兽血统,但那也是只在史书上出现的东西,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幸能亲眼见到。
姽落化为人身,缓缓落在陆逢机身边。
她看见陆逢机背上的那道伤,目光顿时就冷了下来。
“宁羽,没想到你也做了容真的狗。”她心中有恨,字字带锋芒。
被唤作宁羽的女子抬起头来,嘴边还有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她的神情仍然淡漠,虽起身向姽落行了礼,却看不出任何恭敬之意,如她说的那些话。
“属下所为皆为妖界,倒是妖王你,执着地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不知意欲何为呢?”
“我是妖王,还轮不到你来管!”
“妖王。”宁羽刻意提高了声调,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为妖王,可为妖界做过一件事?可关心过妖界的存亡?你坐在大明宫的宝座上,享受了所有奢侈和恭敬,可你凭什么呢?”
这一席话竟将姽落怼的无话可说。
她这些年沉浸在自己的所谓悲痛之中,没事就往人界跑,被抓回去就开始闹腾,作为一个妖王来说,她的确一无所成。
眼见着她缓缓垂头,似乎是感到愧疚,陆逢机心里一乱,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于是最后牵住了姽落的手。
姽落也是一怔。
“她或许没能为妖界做什么,但她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妖界的事,你所谓之奢侈与恭敬,我只看见你们对她的羞辱。”
姽落忍不住看向身边的那个人。
他的目光那么坚定,牵住她的手是那么温暖又有力,当她面对那些可恨的言论和轻蔑的目光时,终于有人站在她身边。
“且你们到青合来是无耻的侵略,姽落才是在做真正对的事情,别再恶人先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