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南宫五怪:一日成师徒
徒步的人困了,胡大人的马也乏了,州衙的厨房里早已经备好了丰盛的晚餐。一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后,脱掉长袍短褂,不分官爵品级,一律与床榻平行。
奉胡大人之命,江涛今晚不能回家,住衙门客房,陪同几位尊贵的客人。
这几位爷太好伺候了。没说上几句话,一个个就进入了梦乡。反倒只剩下江涛自己辗转反侧,胡思乱想。
看来工部派来的测绘组,并非随意拼凑。想到白日里那位匠作把“南宫五怪”说得神乎其神,起先自己并不相信,可半天跟班下来,不服还不行。看来其言不差。
唯独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和大人潜水摸鱼的神功。他隐隐约约记得有个叫宋应星的人,写过一本什么《天工开物》,说大宋朝时才发明了潜水神器。可现在倒好,连大宋朝是在大唐之前还是之后,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此时躺在床榻之上,仰望天花板,江涛脑海里不断呈现着和大人潜入浑浊湍急的黄河水中的情形。他替他捏着一把汗,他自己都变得心跳加速呼吸紧张了。
在“南宫五怪”此起彼伏的鼾声中,江涛恍惚进入了另一个奇妙的时空:
五怪肃然立于神坛之上,自己在他们中间,脚下的几寸土地在慢慢抬升。飘飘然,他突然有了一种羽化成仙的感觉。
他犹如飞天一般轻盈,长袖一甩,已经飘到了半空中。俯瞰新营造的州城,雄踞于两山一水间。“回”字型的城郭,三面关城拱卫,活像一头巨大的爬虫。唯有北墙,浸入滔天的巨浪中……
猛然间,他觉得身体失去了重心,重重地摔在了城墙之上。俯瞰城墙之下,黄河水咆哮着,打着旋,好似蛟龙在万丈深渊搅动着一般,令人一阵眩晕。
“天呐,郑老伯怎么掉到河里去了!”
他看得真真切切,没错,就是岳父大人!他挣扎着向自己挥动了一下胳膊,瞬间就被巨大的漩涡吞噬了得无影无踪!
“老——伯!”
江涛发了疯似的,从心底喊了一声,可竟然没能发出一点声音!莫非是自己变成了哑巴?他心急如焚,猛地一挣扎,却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
周围的鼾声很有节奏地响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摸一摸额头,竟然全是汗。
“原来是一场梦!幸好是在梦中!”
他十分庆幸这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噩梦。人生在世,梦想成真未必是好事。有时候梦醒的早一点,也会释然欣然。
只是此刻,险恶的梦境让他不由地又担心起了大牢里孤苦煎熬的岳丈大人。老人家因煮盐之事身陷囹圄,还在活活受罪。对此,江涛心中有愧。
岳丈大人虽然在大牢里受到了特殊优待,但有家不能回的苦楚又有谁能真正理解呢?老伴、儿女心中日夜受着煎熬,这份担心焦虑何时是个尽头?
他能想到允儿心中的苦痛,她一定在抱怨着他。要不是他的出现,南山岔会煮盐吗?没有煮盐的事,阿爷就不会坐牢了吧!
江涛决定这两日抽空陪着允儿一起给岳丈大人送送饭,顺便告诉他再坚持几天,等忙完了测绘的事,自己一定要再次去找胡大人。他相信胡大人身为一州之刺史,释放一个没有确凿证据的嫌犯,不在话下。
第二日整整一天,一行人在金城城郊搞拉网式测绘,工作开展得紧锣密鼓。祁大人、木大人和孙大人的木橛子钉了又钉,南宫大人和助手紧随其后,描绘着这座城池的蓝图。
胡大人说自己还有政事要忙,抽不开身,对自己不能亲自作陪向几位大人深表歉意和遗憾。他命令江涛全权代表州里,领着程参军等州县精兵强将协助工部祁大人开展工作。
江涛心甘情愿为“南宫五怪”打下手。他觉得能亲身参与大唐兰州城的营造设计与测绘工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绝不能错过。
从城门、城楼、角楼、关城的测绘到城里街巷里坊的整体布局,“南宫五怪”的测绘各显神通,江涛平生头一遭见识了什么是大师。当然他心里明白,测绘只是一个开始,将来的筑城营造,更是展示大师们能耐的阶段。对此,他满心期待。
江涛谦虚谨慎,人又勤快麻利,最难得他还是个内行。他向他们提出的问题和建议,常常让他他们目瞪口呆或脑洞大开,不仅涉及筑城的许多技术性问题,而且还包含着关于城池营造的全新理念。一天下来,几位大师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他们甚至觉得,这个年轻人超越了大唐盛世的脑限。
江涛设想,假如大家能合作编写一本全面规范营造项目的营造法式范本,就能有效解决大唐营造过程中盲目投资、虚报套取工程款项、建筑质量参差不齐等一系列突出问题。当然,这也会触及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没引起他们的强烈反对。
匠作大匠木子戒对这一点赞赏得不得了,发誓自己立马就要做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山河形胜,不一定是城最好的风水。人,才是。”
“一座理想的城,必然因地制宜,应运而生。宜守、宜居、宜业、宜人,城之灵魂也。”
好多时候只听不说沉思不语的南宫大人对此举双手赞成,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为营造而生。他手握鲁班尺,道:
“刚匠作年纪轻轻就有善谋全局的眼光,前途未可量也!祁大人,咱可否向郭大人举荐举荐这个酗子,让他跟着咱哥儿几个干呢?”
“本官也有此想法,可这事还真不好办。匠作靠手艺吃饭,可咱大唐用人,得看科考功名。更何况,一般工匠是不允许参加科考的。”
祁大人手提大铁锤,略做沉思道:\0
“刚匠作,你又不是专门的匠作,何不在胡大人面前说说,让州里推荐参加参加科考呢?这样,一有机会,我们便可举荐你。”
说毕,手起锤落,一锤钉稳了木橛子。
“不瞒大人,晚辈一直都在准备着,‘五经’没有离过手。不过,晚辈觉得,跟着几位大师在实践中学,眼界大开!一两日所学,足足胜读十年书!
江涛上前向几位大人施了个大礼,道:
“敢问几位大师,晚辈愚顽之人,可否拜各位为师呢?”
“好,老朽愿意收你为徒!”
祁森大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想都没想就痛快地答应了。他又向几位大人一一递了个眼神,征询道:
“和大人、木大人、南宫大人、孙大人,几位,乐意不?”
除了水部司和大人,其余几位大人都点了头,答应了。
江涛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给大师打下手提鞋带的无名小卒,竟然运交华盖,一两日就被他们收作徒弟!他赶忙上前,一一跪拜,感激涕零道:
“晚辈能拜几位大师为师,真是三生有幸!”
祁森大人往和大人脸上瞅了瞅,问道:
“和大人,不情愿吗?”
“不是不同意,能收这么优秀的徒弟,岂是一世修来的缘分?待徒儿他日成就一番事业,也是我等为师的造化!可我干的这行,是将脑袋瓜子别在裤腰带上的行当啊!”
听和大人这么一说,江涛道:
“晚辈还真是个旱鸭子哩!不过纵是千难万难,依然痴心想着拜五位大人为师啊!”
木大人急忙插句话来调侃,道:
“呵呵,和大人年轻时不也是旱鸭子吗?现在咋就变水鸭子啦?而且啊,还是超级水鸭呢!”
和大人没有理睬他,对着江涛正色道:
“那这样吧,明日一早我便要下水勘察北城墙水中地基,你不妨先瞧瞧再说。年轻人,我说干咱这行是靠真本事吃饭的。不管怎样,你都得有两刷子,而且刷子要过硬。将后即使进了南宫大门,也不一定能够站得住脚。你要牢记,南宫比这黄河水要深得多,可不是人人都能混下去的!”
听了这番话,江涛对和大人更是钦佩有加,忙跪拜作揖道:
“晚辈谨遵大师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