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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入土为安

    萧大仙不仅是个阴阳风水先生,他还懂得佛教的六道轮回。

    他建议胡大人从金城嘉福、庄严、普照三大寺院的僧侣中选出十来个,组成一个超度亡灵的诵经班,在亡者墓地诵经七七四十九日。

    “七七斋”在大唐可是影响深广。江涛只知道官宦人家或者望族世家才有能力设斋祭奠,布衣百姓哪能请得起这些人呢?

    胡大人表示赞同,并且告诉江涛一切用度都有人负责,家里只管每日有人陪着即可。

    胡大人安顿好这些事情,又赶回金城去了。孔老二冲江涛一笑,竖起大拇指道:

    “胡大锅这回够义气!”

    这天午后,萧大仙抱着个宝贝罗盘,又去了趟衙的墓地,亲自指挥村里的攒劲后生开掘墓穴。

    萧大仙掐掐算算,料定丑时一刻亡灵必返,此刻出殃最为合适。出殃后接着出殡,正好赶上寅时下葬。

    萧大仙说,“殃”是死人咽气闷在心里的最后一口生气,是人的精魂所在,这生气透过尸体散发出去就成了阴魂。人死七日后,“殃”若是不出,就叫“阴魂不散”。

    据说“殃”十分厉害,人遭遇人死,兽遭遇兽亡,碰到树上枝枯叶焦。因此,阎王爷把“殃”用麻绳或铁链绑锁,指派小鬼押上回家谢灶。这也是死者灵魂最后一次返家告别,因而“殃”很留恋家里吃喝用具。“殃”就是厉鬼,谁碰上谁就要“遭殃”。

    丑时已到,天还很黑,出殃按时进行。萧大仙打发掉避相,便身着道袍,手摇法铃,口念咒语,先绕亡人遗体转了三圈,接着便追着赶着到了郑老大家的新院子,绕屋而行,搜遍房屋的旮旮旯旯,最后才“呸呸呸”连唾几下,将煞神驱走。

    紧接着便要出殡。在场的人赶紧到大锅里舀上一口稀粥,仰头一饮而尽,名曰:灌迷魂汤。村里在郑老大手下扛过碱盐土的后生们,用粗麻绳穿上松木椽子,喊了一声“一二”,便稳稳地抬起沉甸甸的柏木棺材,胳膊腕一般粗的麻绳被拽的嘎巴巴响。

    大娘坚持要亲自去送送老头子,大家都劝不住,只好让巧儿和小西子一路搀扶着,蹒跚地走在送丧队伍中。\0

    走在最前面的是萧大仙。郑老大与郑老二披麻戴孝,拄着丧棒,佝偻着身子背着绋,紧随其后。孝眷与凶肆的专业哭丧队,白曼曼一片,哭号声惊天动地。

    纸扎跟在最后头,麻纸糊的屋舍、牛车、僮男女、山羊惟妙惟肖。有人还 特意给他做了个弹弓,打算一块焚化,让郑老伯在那一世也能够烧麻雀打打牙祭,紧急时还能御狼救命。

    江涛身披大功孝衫,手扶灵柩,泪如雨下。他与郑老伯的这段尘缘虽短,却可谓是一段千古奇缘。

    短短两年时间,郑老伯对他恩重如山,他对他永生感激。他非常迫切地想要找到真凶,他想将他千刀万剐,以报仇雪恨。可凶手在哪里呢?问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

    裹挟在浩浩荡荡的送丧队伍里,哀乐低徊,哭声震天,红尘滚滚,纸剪的“黄泉通宝”飘飘洒洒。江涛恍若又在梦中,眼前迷糊得就像是在水里一般。

    下葬之时,大娘提出让子女亲属瞧上最后一眼老头子。萧大仙坚决不同意,郑家老大老二与女婿江涛生怕大娘这一瞧,万一瞧出点端倪,识破他们的谎言该咋办呢?

    乡亲们一致认为大娘的要求合情合理,应该得到满足。

    孔老二明知这样做的风险,却坚决要求满足大娘的心愿。他激动地说:

    “大娘同老伯厮守了半辈子,这一别可就永远也见不上面了!让老人看上一眼,有啥不可的!”

    说完,他一把拽上郑老大,下到墓穴,挪开棺材盖,掀开苫在亡人脸上的黄纸。

    江涛和二哥小心地搀扶着大娘,她死死盯着老伯的遗容,老泪纵横,嘴里念叨着:

    “老头子,你还真死得不明不白咧!眼睛都没合上,一定有什么冤情,你到那边给我拖个梦也行哩!难道你还不相信老伴我吗?我就晓得娃儿们怕我被吓着,才瞒着哄着我哩!”

    江涛心头一惊,原来大娘心里亮清得很。萧大仙脸色很难看,他喊道:

    “时辰已到,盖棺!”

    郑老大与孔老二一边擦眼泪,一边缓缓地合上了棺盖,从墓穴里爬了上来。

    “奏乐!封土!烧纸!”

    一时间,哀乐齐奏,哭号声此起彼伏,焚烧纸扎、纸钱的火光冲天而上。泪眼朦胧中,江涛看到郑老伯的灵柩被深深埋葬在了黄土地里,梯田里多出了一座小小的土丘。

    他眼前呈现出了一家人忙忙碌碌修梯田的情景,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江涛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安歇吧,郑老伯!安歇吧,岳丈大人!

    南山岔的乡俗,送丧回来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要摆起酒席,大咥一顿。

    深秋的阳光,洒在清晨的露水上,闪着熠熠的光。盐坊门前的空地上,摆了四个大方桌。凿过墓穴的,抬过棺材的,举过纸扎的,跑腿的,闲逛的;老老少少,人人有份;大块咥肉,大碗吃酒;大伙儿若无其事,填饱肚子,回到各家继续过各自的小日子。

    唯有大娘、大哥、二哥还有江涛、巧儿嫂、小西子的心空愁云惨淡万里凝。大娘将一家人召集到老大宽敞明亮的上房,语重心长地说:

    “如今呐,走的人业已走远,咱活着的还得有个奔头!从今往后,你们该干啥干啥,可逢年过节不要忘了到你阿爷的坟头烧上一把纸钱!老大业已成家,要向你阿爷活着的时候一样,务好庄稼;老二和小西子,是天生的一对儿,等给你阿爷守孝三年满了,你们才能结婚。眼下,为娘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允儿,可怜她还在月子里,不能送送阿爷!”

    听着娘亲的安顿,兄弟二人跪在地上,向娘亲磕了头作了揖应了诺。

    江涛突然伤心起来,他哽咽着对大娘说:

    “大娘您放心,办完丧事,我这就回去,好好照看她娘俩!”

    大娘道:“咱一同走,我要亲自给照料照料闺女!”

    江涛突然记起了萧望之给胡大人的建议,他说:

    “阴阳风水先生说还要请金城寺院里的僧人做‘七七斋’呢,我咋就差点忘了告诉大家!”

    令江涛没想到的是,大娘坚决反对再做法事。她说:

    “你们要记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江涛啊,你和允儿现在可是伴着老虎哩,千万要当心咧!”

    “我明白,大娘。”

    江涛对大娘有了新的认识,他对老伯的案子也有了新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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