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及月唇瓣微张, 神情愣住。
内心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碎石, 荡开层层的波澜, 扰乱了正常的呼吸频率。
也不知道是在哪个时候, 苏陵退后钻进了人群。
这一方狭窄昏暗的空间里,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仅仅是两个人, 其他任何东西都融不进来。
像是……很有以前一样。
江祁景修长的手指撑着墙站起来, 随即身子一侧, 半靠在墙上。喝醉的副作用是平衡感渐弱, 好在他能控制住,没有东倒西歪地摔下去。
他站起来, 便可以低头垂眼看云及月。
即便是这样俯视的角度, 他也没带来任何令人不适的压迫感。昔日的高高在上早已经荡然无存。
但这样骤然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江祁景甚至清晰地看见她浓密且根根分明的睫毛。
她的表情是与艳丽五官不符合的迷茫疑惑。
看上去, 就很可爱。
比起每个夜里会在梦里出现的模糊身影, 这次的幻象显得格外真实。
心理防线在不经意间崩塌得一塌糊涂, 酒精因子在大脑里肆意跳动,将剩余的理智全部挤走。
江祁景真的很想碰她。
想捏她的脸, 牵她的手,或者抱她一下。
怎么样都可以。
反正也不是真的云及月。
应该……不会冒犯。
云及月一晃神, 便被男人攥住了手腕。
像是担心伤到她,江祁景的力道很轻,一下子就可以挣脱开。
可她那时脑子短路了,竟然忘记了挣脱。
“我以前喜欢你, 喜欢得太少了。”
他瞳孔里爬上了淡淡的血丝, “也许在你眼里, 我做的那些事根本算不上喜欢。我知道你一点都不会留恋。”
“……”
“但我会。你走出去了,我没有。我会一直被无休止的愧疚和后悔所折磨。你说我自作多情也好,我试过忘记你,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但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可是我们现在……”
“可是?”江祁景扯了下唇弧,重复着这尖锐的字眼,黑邃晦暗的眼睛没有光泽,“我已经被剥夺了陪着你的资格,连喜欢你都不能被允许吗?”
语气特别弱。
弱到即使是问句,也不像是质问。
“…………”
“我一直有在努力。每次想你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不能打扰你。因为你走的时候跟我说过,如果我跟以前一样,你永远都不会靠近我。所以这三个月我一直在从头开始学。
每当想偷偷过去见你,或者派谁去监视你的时候,我就去翻你写给我的情书。你曾经没有对我说出来的期许和抱怨,那个时候我没有听到,现在做也许太迟了,但是我还是想一点一点补偿回来。
我真的很努力地,在变成你期望我成为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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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所以即便滋味再不好受,也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更没想过感动到你,要挟你必须为我做什么,或者必须要原谅我。
我只是想要喜欢你而已,就像你以前喜欢我那样。为什么一定要我忘掉。难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真的很过分吗?”
声音嘶哑得像是被风吹折的粗粝树枝,首尾几乎都含在了喉咙里。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那些埋藏的委屈和愧疚便会倾泻而出。
很久都没有听到云及月的答案。
她说了个“我”字,又停住了,余音飘在空中,很快便泯没在外面的电子音乐里。
隔了几分钟,江祁景自嘲地勾了唇角,松开她的手腕,视线落在地板上:“……我可能真的喝多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真的云及月,就算说好话安慰了我又怎样。”
也许是她的手腕细腻得太有实感,让他在那一刻有些恍惚。
云及月这才注意到他俊脸上微醺的酒意。
难怪他会一反常态会说了那么多,原来是把她当做他醉后幻想出来的虚影。
知道这一点后,她突然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刚刚那些话太沉重了。
压在心头的东西成分很复杂,不是感动,不是喜欢,是一些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情绪,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词。
云及月想过江祁景对她还余情未了。
却没想过他会因为她的那几句话而变成这样。
她茫然得不知道要去怎么面对。
强行让他放下,对他来讲,好像确实有些困难,并且……太过残忍。
但是,知道江祁景还在用这种方式喜欢她之后,就算他真的做到了不打扰,她能做到忽视不理吗?
云及月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江祁景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她干脆不去想了,手指绞在一起:“你好像喝醉了,要不然先回家吧。”
江祁景顿了顿:“你陪我。”
“但是我……”
话音未落,男人便拥上来,下巴点在她肩窝里,像是一条连尾巴都可怜颓废地垂下来,只能嗅着主人气息寻求安慰的大狗。
江祁景闷声低低地喃着,“我好像又问了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你是我凭空想出来的,当然会陪我,一直陪到我明天酒醒。”
又捏了一下她的丸子头,唇边像是在笑,“是我太想你了吗,你好像是真的云及月,尤其是在……拒绝我的时候。”
云及月本来要推开他,在听到这些自言自语后,却莫名地停下了动作。
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也许是这样多话又委屈的江祁景太有迷惑性了。
她被迷惑了大半个小时,转眼间便到了盛京名邸里。
这一路都是黑的,房子里连灯都没有开。怕黑怕鬼的她不得不任由江祁景当人形导航仪。
比起江祁景,她才更像是醉得不省人事的那一个。
当江祁景打开卧室门的时候,月光倾斜着透了进来,总算有微弱的光线让云及月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卧室里照旧是冷淡的黑白灰色系。但比起之前,好像又有许多不同之处。
一眼看见的不同便是白色铁丝卷成的照片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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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她的照片,准确说是近照。
云及月在国外也没闲,秀照看,手照剁,家照败,但因为顾忌着江祁景,不再像以前那样更新微博和朋友圈了,只是偶尔出现在品牌的官方站里。
他从成百上千张照片里把她挑了出来。
云及月垂下眼睛,突然发觉右下角有一张熟悉的照片。
她微微倾身,凑近了一点。
果真是她的童年照。
下半张像是被烟头一样的东西碾出了个洞,但上半张保存得很好,她年幼的脸上嵌着弯弯月牙眼,看上去乖巧又讨喜。
十五岁那年,她打赌输了,把这张照片作为黑历史送给了江祁景。
而他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微博里,江祁景把这张照片拼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那个时候她想着微博是工作人员发的,和他没什么关系。
原来他……一直留着啊。
她心里泛着什么,大概是可惜。
可惜,如果之前他愿意把心思表露出来,她也不用瑟缩地把自己的喜欢藏着捏着,白白浪费了最好的时候。
云及月将视线移开,落在小茶几上。
上面整整齐齐堆的都是信封。每一封都很平整。旁边还有密封的玻璃盒,装的都是些残渣碎片。
她想到那个大雨倾盆的晚上,江祁景浑身湿透了,却什么也不顾地去把这些情书一封一封捡了起来。
那些连她自己都已经忘记和舍弃的东西,竟然被他视若珍宝地保存了下来。
云及月准备凑近看一眼,被忽然男人干净微凉的手指蒙住了眼睛。
江祁景带着淡淡酒意的呼吸声漫在她耳畔,很烫。
“?”
“别看了。”
他眼睛半阖着,借着淡薄的月光,只能依稀辨别出唇抿得很紧。
“我有点害羞。”
“……”
应该叫羞耻吧。
云及月收回了视线,别过头去,眼睛靠近他,“如果我不是你想出来的,是真的云及月,你会允许我看这些东西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也没想通她想要做什么。
可能就只是问问。
“可是你不可能是真的云及月。没意义的假设。”
江祁景平静吐字。
云及月想,他说得也对。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一席话而片刻心软,她是绝对不可能陪他回家,不可能看到这些东西,更别谈允不允许。
但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那个时候会心软了。
江祁景的酒品的确很好,都醉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还不吵不闹不吭声不给她添麻烦,睡得很安静。
只是即便睡着了,也从头到尾都紧紧地拉住她的手。
像是下雨天被装进纸盒扔在外面,等待自生自灭的小动物,看见有行人经过便探出头,轻轻拽住他或她的裤腿。也不叫,就是等待着行人大发善心把它捡回去,或者再次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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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形象怎么和江祁景挂上钩了。
但,意外贴合。
云及月东想西想,直到江祁景彻底睡着了,才趁着他力道放松的时候抽回了手。
男人的手指立刻动了动,像是想再次拉住她,可在睡梦里蹙了蹙眉,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
云及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明天再联系你。”
等到明天,江祁景肯定会立刻反应过来她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影子。
到时候,他一定会有话跟她说的。或是解释,或是其他。
云及月转身离开了卧室,推开门的刹那,突然听见江祁景很轻很轻的一句“对不起”。
她侧头,没有看他,而是去看墙上那张童年照。
漫长的沉默之后,卧室里响起了轻而缥缈的女声:“……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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