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厚重的绸缎,安静的覆盖山川大地。军营藏在冰雪深处的盆地里,宛如猛兽蛰伏,销声匿迹。
破月裹着厚厚的棉衣,在火盆前长椅睡得正香。忽觉脸上痒痒的,睁眼一瞧,可不正是步千洐放大的俊脸,蹭着自己的鼻尖?
步千洐将她抱起来,自己在长椅躺下。破月往他怀里缩了缩。两人吃吃笑笑亲了好一会儿,步千洐才饶过她的唇,冰凉的手却伸进棉衣里,令她生生打了个哆嗦。他的大手却轻揉着蜜桃,低声哄道:“娘子好暖和……”
破月将他的手撵出来,瞪他:“现下竟如此闲了?将军大白天不当值,跑回来陪娘子?”
步千洐颇有些陶醉的闻了闻手心的香味,这才双手往脑后一枕,叹息道:“无仗可打,我不陪夫人,难道还去陪大将军?”
破月失笑。
步千洐说得没错,这几个月来,战局一直在变化。
起初是正面对抗、平分秋色,胥军亦未能再向北推进。入了十一月,却有了转机——密探来报,唐卿不知何故秘密返回了承阳。这对大胥自然是好消息——少了唐卿的君和军,如同少了主心骨。在赵初肃、蒋念宽、步千洐、慕容湛的带领下,一鼓作气,成功将战线往北推进五百余里。也就是说,昔日大胥被占国土,几乎尽数收复。
嘉奖的圣旨也很快到了前线,将士们斗志昂扬,几乎都要剑指承阳,意图占领君和全境了。
可入了十二月,形势渐渐不利于大胥。
北地天寒地冻,积雪难行。军队又缺衣少粮,许多士兵感染风寒,战斗力大打折扣。更让赵初肃等人没料到的是,南部八州的百姓,竟然并不欢迎大胥对他们的“光复”。征粮已是不情不愿,招兵更是几乎无人应征。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北伐的节奏只得放缓,待来年春暖花开再做打算。幸运的是,君和人并未趁虚而入,他们似乎也打疲了,处处高挂免战牌。
故这么算来,步千洐已有半个月无仗可打。
两人又说了会话,百无聊赖间,正要进屋干点白日点灯的事,忽听屋外响起脚步声。
“报——”一名亲兵走进来,神色颇为紧张,“将军,听说君和要派人来谈判!”
“哦?”步千洐和破月都很惊讶,“说清楚些,怎么回事?”
那亲兵答道:“方才我从中军大帐过来,听青仑王的亲兵说,似乎是收到了唐卿元帅的信函,近日要派人来与赵大将军、蒋大将军议和。”
亲兵退了出去,步千洐与破月对视片刻,破月眸中终于升起喜色,步千洐瞧着她的笑意,心头亦软绵绵的,弯起嘴角:“等着,我去探探。”
过了半个时辰,步千洐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关紧屋门,将破月带入内间,压低声音道:“的确是要议和了。小容说,君和提出的条件是,愿意将南部八州归还大胥,另赔偿黄金两万两。另外,他们希望这八州开放通商,两国就此建交。三日后,唐卿的副手唐熙文,便会过来议和。”
“太好了!”破月一把抓住他的胸襟,步千洐握住她的手,眸中隐有笑意:“别高兴太早。此事能不能成,还得听帝京的。”
破月点头道:“其实这样停战蛮合理的啊。”
步千洐看着窗外,目光却放得极远:“你说唐卿为何要求和?虽然咱们之前打了一些胜仗。但战争最终的胜负还能难说。难道唐卿真的是个心系天下苍生的元帅?”
破月想了想,问:“你想打仗吗?”
步千洐笑答:“我喜欢打仗,但我希望一辈子不用打仗。”
破月一击掌:“那就对了。谁能想到叱咤风云的步阎罗,其实是个心存善念的人?所以唐卿说不定跟你是一种人。”
***
步千洐虽是一军大将,但议和涉及国策,他无权参与。两夫妻期盼的等了三日,终收到消息,说君和使者今日会抵达大营中。
步千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天色一黑,穿上夜行衣就外走。未料刚上了屋顶,破月已追了上来,抓住他的手撒娇:“事关国体,匹夫有责,我也要去。”
步千洐自然只能由着她,两人一路蹑行,很快便到了指挥所的议事厅外。避过哨兵,透过窗棂往里看,便见赵初肃、慕容湛二人锦衣华服,含笑坐在主位。下坐着一健壮俊朗的中年将军,不正是那日护送唐卿与唐十三逃走的唐熙文?
唐熙文身后还站着四五个随从,都穿着赭色士兵长衫。步千洐只看了一眼,就停在后排一人身上。那人肤白清秀、神色木然,一副神游天外事不关己的样子,不正是十三是谁?
步千洐一愣,才用手肘捅了捅破月,破月也见到了他,无声的弯起嘴角。
两人听了一会儿,却没什么实质性收获——唐熙文表明来意、讲清条件,赵初肃却道皇帝近日身体不适,旨意还未下达,过些时日再给唐熙文回复。
过得片刻,步千洐二人又潜回了屋中,破月没听到两国建交,颇有些沮丧。步千洐却是兴致盎然,叫她把好酒好菜都备着。破月微微吃惊:“难道……”
步千洐含笑点头:“不错。”
两人坐在房中等了半个时辰,果然听到庭院里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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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十三清瘦孤傲的身影杵在门口,抬起细长的眸,静静望着两人。
“十三!”破月有点激动,冲过去望着他笑,“你真的来了。”步千洐则洒脱许多,朝十三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而黑亮的双眸里,笑意仿佛要溢出来。
十三眸中这才浮现浅浅的笑意,他没有马上走过来,却转头看着屋外:“还有。”
破月一怔,步千洐放下筷子站起来,神色沉肃。
片刻后,院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那人长靴踩着积雪,一步一步,明明脚力虚浮,却有种淡然的平静。因为平静,反而显得沉稳。
十三推开门,一位裹着厚厚狐裘、面色英朗沉静的青年,随意掸了掸披风上的雪,这才转头望着二人。
“怎么,不欢迎我?”他含笑问。
十三和破月同时看着步千洐,他却盯着唐卿,骤然笑了。
“三生有幸。”
唐卿不让十三搀扶,徐步走到桌前坐下。步千洐坐在他对面,提起酒壶为他满上。唐卿清咳一声道:“抱歉,唐某常年服药,只能以茶代酒,敬步老弟一杯。”
破月提过水壶给他满上,低声道:“喝热水吧,比茶好。”唐卿抬眸瞧她一眼,笑意更深:“御医亦是如此说。多谢。”
步千洐举起酒杯:“唐兄今日为何而来?”
唐卿将茶杯捧在手心,微微一笑:“为天下太平而来。”
“千金之躯,深入敌营,岂不冒险?”步千洐问。
唐卿的眉目十分温和,语气亦笃定:“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还有阿荼在。”
步千洐点点头,唐卿转而问道:“步老弟对议和一事,意下如何?”
步千洐答得坦然:“求之不得。”
两人对望一眼,眸中都浮现喜意。
“请。”唐卿举杯。
步千洐双手回敬:“请!”
放下酒杯,唐卿又问:“神弩造出来了吗?”
步千洐点头:“多谢。”
唐卿又笑:“不必。若是两国建交,我愿再赠你一种武器。”
“哦?”步千洐挑眉,“条件是?”
唐卿夹了口菜,慢慢咀嚼:“你到承阳,替我带兵如何?”
步千洐倏地大笑,点头道:“一言为定。”
破月坐在一旁椅子上,看着二人你来我往、言简意赅,仿佛看到无形的气场笼罩在方寸之地,时而剑拔弩张、时而舒缓悠然,令人难以接近。
甚至连迟钝的十三,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张力。原本他跟柱子似的杵在唐卿身后,过了一会儿,就熬不住了,走到破月身旁坐下,拿起糕点开吃。
“十三,你瘦了。”破月柔声道,“我们都很挂念你。”
十三这才抬眸看她一眼:“你胖,很多。”
破月一口糕点噎在喉咙里,连声咳嗽。步千洐这才看过来,十三已拿了杯水递给她。破月朝步千洐摆摆手示意没事,又看向十三:“真的很多?”
十三点头:“很多,更好。”
是说她胖了更好吗?破月心里暖暖的,想起一事,在腰间翻了翻,拿出荷包,取出整齐叠成豆腐块的宣纸,小心翼翼打开:“看,我每天随身带着。”
十三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个黑色小布袋,动作堪称温柔的打开一模一样的三人画像,闷闷道:“一样。”
约莫是纸张窸窣动静较大,步千洐和唐卿同时转头,却见他们一人举着张图,破月望着十三笑,十三虽没笑,平日冰冷的眉眼,却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抚慰,明显柔和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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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千洐不由得笑了:“稚子之心。”
唐卿也笑:“极是。”
☆、九七、伏击
子夜幽深。
步千洐钻进被窝,摸到破月滑腻冰凉的身子,将她整个抱入怀里。
“我不喜欢这么睡!”破月例行抗议――她的睡姿跟为人一样洒脱彪悍,喜欢大字型摊开,可某人喜欢禁锢占有,姿势虽然温馨,时日久了,还是不如一个人睡舒服。
“唔……那就不睡。”步千洐低头吸着她的唇。
“他们走了?”破月嘤咛。
“嗯。”步千洐很快将她脱干净,“我派了个人,跟着他们。”
“保护?监视?”破月奇道。
步千洐莞尔:“唐卿此行隐秘,虽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是被旁人觉,终是不妥。眼下正是两国建交的节骨眼,我会尽我所能,确保不出岔子。”
破月点头:“夫君英明。”
步千洐却盯着她:“方才有人……”
“什么?”
步千洐未答,心道:方才有人对十三笑得格外温柔,把十三都看傻了。也叫我对兄弟生出嫉妒。只是如此小家子气的话,可决计不能对你说了。
他用行动代替语言,很是生猛略带暴戾的开始征服她的身体。破月被他整的尖叫连连,只能用被子塞住嘴,免得被隔壁听到。末了,他还赖在里面不出去。破月急道:“会怀孩子的!”步千洐却早有打算:“这仗打到何年何月是尽头?你若怀上了,正好送回帝京。不必跟着在此地受苦。”
破月不依,可敌不过他力大,来来回回被他一点不漏深入灌了三趟。她只得屈服,心中默默盼望他的种子如此频繁量大,势必活力低存活几率小。步千洐见她嘴里念念有词,感觉不妙,警惕的问:“在念叨什么?”
破月笑:“没……在说夫君威武。夫君,见过水枪吗?可好玩了。”
**
之后两日风平浪静,小容传来消息,说君和使者已安全离开。两夫妻便静候和平佳音。
这日傍晚,步千洐去山谷中练兵了,破月在房中包饺子。忽听空中有异响,抬头一看,一只灰鸽辗转飞下,落在庭院里。她走过去,从鸽腿拿起纸卷一看,吃了一惊。
是步千洐派去跟踪的人传来消息:唐卿一行人在五十里外遭到不明身份刺客伏击,正全力抵抗。
破月拿着纸卷,正要往练武场去报信,忽的又顿住。
如今寒冬腊月,附近又是战区,哪里会有不长眼的刺客伏击唐卿?难道……是胥人觉了唐卿的行踪,意欲斩草除根?可如此一来,两国哪里还有和平的可能?她被这个念头吓得心惊胆战。
怎么办?去找步千洐吗?
他上次放走唐卿,还可以说是一命换一命,这次如果是赵将军下令,步千洐还主动出手营救,那就是叛国了。
她不能叫步千洐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在心头默念苦无大师的嘱咐――但求问心无愧,已有了主意。步千洐为难,她可半点不为难。
回房翻出套男装换上,又找出久未使用的面具。这么一打扮,镜中活脱脱一名清秀矮小的士兵。她给步千洐留下个纸条,说是去后山打点野味,快则当晚,慢则次日便返。因她之前也上过山,估计步千洐不会太担心。
夜色已暗,破月终于到了飞鸽传书指明的山林。她仔细看了看周围环境,此处是东行的必经之地,只是严冬大雪封山、人迹罕至,难怪那些人会挑这里动手。
往山上行了片刻,终于听到前方光秃秃的林中,隐隐传来打斗声。她蹑手蹑脚上前几步,拨开灌木,先看到的是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血泊。有陌生的黑衣人,也有君和服饰的士兵――想必是唐卿的随从。
她松了口气――有打斗声,说明唐卿应当还没死。只是坚持这么久,可见是一场惨烈的恶战。
破月又往前掠行几步,悄无声息跃上大树。这下看清了:前方数十丈的山丘旁,一场激战正步入尾声!
外围,是约莫二十余名黑衣人,手持兵器包围猛攻,个个看起来武艺不俗。看到他们,破月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赵初肃军中,难道还养了这么一帮人?
包围圈中,十三和唐熙文一左一右,正在奋力抵挡。十三的黑袍已被鲜血浸透,看起来湿漉漉的一片。右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白皙的血肉翻露在外,狰狞吓人。他号称快剑,如今动作依旧很快,可招式间已见迟滞,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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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熙文那边状况更糟。他手握一把大刀,双手都是鲜血,左边大腿更是血流如注。他武艺本就不如十三,此时全靠勇猛的狠劲支撑着,只是挥舞大刀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两人身后数步外,一人面色苍白扶树站立,偏偏目光沉肃没有半点慌张,不正是唐卿是谁?破月还真有点佩服他了,孱弱如斯,却也强悍如斯。
忽见一黑衣人身子一矮,扫堂腿如疾风般掠过,唐熙文正抵御前方刀剑,躲闪不及,嘭然中招摔倒在地。那黑衣人趁机长剑一送,直取唐卿。唐卿虽无武艺,却也机警,倒退两步避开。那人飞身而上,长剑直取面门,竟是要置唐卿于死地!
“哥!”
“元帅!”
十三和唐熙文同时惊呼出声,哪里还顾得上黑衣人的攻击,几乎全身空门大开,飞扑过来。
“退开!”破月厉喝一声,拔刀飞跃而下!凌空斩向那黑衣人的剑。
“铿――”金石交错!黑衣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剑上一股大力袭来,虎口痛麻难当。再定睛一看,地上长剑已断成两截。面前站着一瘦小少年,双手握刀,神色清冷。
众黑衣人见半路杀出个少年,都是吃了一惊。须知他们与十三等人鏖战了半日,亦是精疲力竭,如今添此强敌,简直是懊恼不已。
但破月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了。
一炷香后,破月收刀回鞘。
她面前是一地尸身――她和十三制住所有黑衣人的大穴后,他们便咬牙中毒身亡,明显不欲留下活口。
她回头,便见唐熙文扶着唐卿,十三冷着脸,三人都望着自己。
她正斟酌――是表明身份呢还是就此告辞呢?这时,十三忽的朝她走过来。破月见他肩头还在冒血,面色阴冷,怔怔望着他。他在她跟前站定,低头,抬手。
“十三我……”
面上一凉,十三摘下了她的面具。冰冷的指腹擦过她的下巴,痒痒的有点不太舒服。
四目对视,十三默然将手中面具重新扑到她脸上,按了两下,似乎示意她再戴上。破月心想你看都看了,我还戴什么?将面具收进怀里。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唐卿微笑道,他却不问,破月为何恰好出现在此地。
破月却要主动解释:“步千洐派人暗中跟着你们,直到你们安全回去。我收到消息,便赶过来了。”见唐卿神色平静,知道他必定是猜到了,不由得再次佩服他的聪明。
“他呢?”十三忽然问。
破月摇头:“我没告诉他。”
四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唐卿看向他二人:“伤势如何?”唐熙文约莫失血过多,脸色白。他撕下块衣袍,胡乱往大腿上一缠,答道:“不碍事。元帅,咱们快走。”
十三也摇头,示意无事。自己抬手,点中受伤肩头大穴。而后迟疑片刻,看一眼破月。破月立刻走过来,点了他自己够不到的背部穴道,血流这才缓下来。
“多谢。”十三闷声道。
破月正要告辞,忽的一愣――远处林中似乎又有动静。她不由得看一眼这三人:一个苍白虚弱彷如一阵风便能刮倒;一个腿伤难行;还有十三,虽然点穴止血,但若不马上处理伤口,势必伤势加重。
她只得低声道:“有人过来了,人数还不少。先找地方藏身。”
夜色幽深,空山寂静。
听得前方灌木丛外,脚步声渐远,破月松了口气,转身靠在石壁上。这是山腰一处隐蔽的山洞,他们已听到三拨人从洞外经过。若是硬拼,只怕难以脱身。
按照唐卿所说,原本他有一个百人队,在此等候接应。未料遇到的却是刺客,百人队必定已惨遭杀手。
“大营现我未按时归去,最快明日一早,会再派人到此处接应。”唐卿说。所以四人只需在洞中躲过一晚,便能安全。
十三坐在她对面地上,正撕下衣服上布条,想要自己包扎。破月从他手里拿过布条,却见布条上血污泥渍,皱眉。转头看去,唐熙文浑身更脏,且已累得睡着了。唐卿静坐在哪里,闭目养神。他的衣服倒干干净净,但她也不能去撕啊,只好从自己衣袍上撕下一大块。
“不必。”十三低声喝止。
“别废话。”破月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和水囊。他肩头早如泥泞般浑浊乌黑。她便用湿布粘了清水,一点点擦拭。
与步千洐柔韧的皮肤肌理不同,十三虽也是武人,皮肤却如……美人一般白皙细滑,那伤口便愈触目惊心。破月替他将伤口清洗干净,又取了些金疮药,用手指涂抹上去。这应该是很疼的,可十三哼都没哼一声。
都处理完了,破月道:“你明日再用热水洗洗,否则伤口会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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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的脸一直别向一旁,默默点头。破月看到他一边耳朵红得像已熟透,侧脸亦是红云一片,有些好笑,但亦不再多话,免得他尴尬。
早在破月撕衣服时,唐卿已经睁眼。不动声色将破月的坦然和弟弟的僵硬窘迫看在眼里,心头喟叹。
洞口有寒风吹进,他咳嗽两声,打了个寒战。破月二人同时看过来。
因为怕引来追兵,不能生火,只点了个小小的火种照明。这冬夜的山洞,对唐卿来说,真如十八层地狱一般,严寒难耐。只是怕十三忧心,他一直未说,可面色已渐渐冻得有些青。
十三见他脸色不对,立刻起身走过来,握起他的手输入真气。破月有些担忧的看着两人。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十三额头已是阵阵细汗,刚包扎好止血的布带,隐隐又有血迹渗出――约莫是伤口又裂开了。
“我来。”破月走过去,唐卿略有些惊讶,十三迟疑片刻,点头,将唐卿的手交给她。
于是十三第一次在自己大哥脸上看到有些窘迫的神色。然而这神色一闪而过,他已十分平和:“有劳姑娘。”
破月摇头:“举手之劳,客气。”手指扣住他脉门,真气源源不绝。唐卿虽知她是武林高手,却没有具体概念到底多高。此时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气从手腕传来,浑身暖洋洋舒服不已,竟比十三的相助还要有效。他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却见她神色极为平和,既无害羞,也无骄傲自得,眸色竟是极平静温柔。
唐卿心神一凛,别过脸去。过得片刻,身体已暖起来,气息也平稳,转头淡笑:“颜破月,你今天相助我,不怕我回去之后,立刻对大胥宣战吗?”
破月未料他如此直接,还真有些为难。今次偷袭八成是大胥军将所为,她如今帮了唐卿,却也是放虎归山。
她想了想,已有了主意,答道:“我不后悔。我来救你,就是希望你知道,大胥有好战的人,也有希望和平的人。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你平安归去后,能否再等数日,等胥帝有了旨意,再确定战或和?你这次过来只是偶然,皇帝并不知情,一定是下面的人胡作妄为。也许皇帝愿意停战。”
唐卿听她说“救命之恩”的份上,微微失笑,点头道:“好。救命之恩重若泰山,就依你所言。不瞒你说,我原本想回去后立刻开战,便看在你和步千洐的情面,再等数日。”
破月心里暗叫还好还好,自己来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如此想着,眸中升起喜色,未料抬眸一看,唐卿眸中隐有了然笑意,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她不禁想,这人看起来温和沉静,其实比狐狸还狡猾吧?
天明时分,破月忽的睁眼,察觉手上还有个温软光滑的事物,定睛一看,却是唐卿的手,还被自己握着。
洞内静悄悄的,十三和唐熙文都在睡。而唐卿――君和第一名将,就躺在自己身旁,高大清瘦的身子裹紧狐裘,微微蜷成一团。清俊斯文的脸庞沉寂安详,似邻家兄长眉目温和。
她轻轻松开他的手,未料这细微举动惊醒了他,漆黑的深眸骤然睁开。他定定凝视着她,忽的绽放微笑:“早。”
破月也笑着点头:“早。”起身站起,伸了个拦腰。唐卿盯着她背影看了片刻,重新闭眸小寐。
晌午时分,唐卿已经坐在君和援兵的车驾里。
唐熙文在车外马上,十三还是坐在车辕上。随行军医已诊治了两人伤势。而颜破月――在援兵抵达后,便匆匆走了。
唐卿闭目小寐片刻,忽的睁眼,扬声道:“阿荼。”
十三挑开车帘坐进来。
唐卿看她一眼:“中意颜破月?”
十三沉默片刻,摇头。
唐卿笑:“待回了承阳,给你娶个同样貌美可爱的姑娘,可好?”
十三静了片刻,抬头迟疑:“同样?”
唐卿失笑,也不再逗他,从怀中取出本事物,放到十三面前。
十三垂眸一看,长眉微挑。那是本极老旧黄的书册,封面六个字:“余心随军手记。”
唐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手记封面:“这是大胥楚余心元帅的手笔,被我偶然间获得。二十年来,我每每拜读,都有所获,受益匪浅。”他轻轻掀开书页,取出里面夹着的张画像,放在案几上:“这是楚夫人当年为楚余心画的小相。”
十三眸中闪过惊异,霍然抬头看着唐卿。
唐卿点点头,声音淡然:“阿荼,胥帝只怕不会同意和解。我已决意战决,彻底击溃大胥,才能避免我君和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十三拿着画像,面露疑惑,似乎在问,跟这手记有何关系?
唐卿接着道:“步千洐乃我劲敌,我要胜大胥,必清除此人。我也不想你为难。待数日后,两国重新开战,我会将手记和画像送给步千洐。他看了之后,必定无心再战。我再使些手段,叫他离开军队,退出沙场。”
十三沉默许久,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说本文众男配抢风头,我也表示很困惑……
唐卿没有喜欢女主啦,只不过想让他们有点对手戏,过过干瘾而已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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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真相
除夕这日,破月坐在火炉旁,指挥步千洐包饺子。
大胥第一高手虽有通天彻地之能,包出的饺子却个个肚大身圆,歪头歪脑。破月只看了一会儿,就叹气站起来:“还是我来吧。”
步千洐却立刻挡着不许她靠近:“你只需照顾好肚子里的小爷,其他的交给他爹便是。”
破月心头一甜。
自从步千洐日耕三次后,两人再没什么机会亲热。过了一个月,她葵水久久不至,最后,军医恭喜破月中招。
步千洐心怀坦荡,自是喜不自胜。消息传出,连赵初肃都摸着胡子道:“吉兆吉兆!便在军中生个小将军出来!”小容听到这个消息,更是一把抓住步千洐的手,激动的说“极好、极好。”
不过破月却是喜忧参半――十日前,皇帝的使者正式带来不同意停战的消息。两国前锋军不顾寒冬腊月,已开始频繁摩擦。估摸着过了新年,会再起大战。步千洐虽对此举极不赞同,但亦不能在此时,丢下麾下将士不顾,只能重返战场。所以,她又要提心吊胆度日了。
不多时,百余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宣告完成。破月摇头:“包成这样,你也好意思让小容吃?”
步千洐却道:“我包的,就算是毒药,小容也吃。”
破月大呼肉麻,抓起一团面粉砸到步千脸上。步千洐不躲不避,一头雪灰,狞笑着冲过来,将面粉擦到她脸颊上。
两人正闹作一团,听得门口有人咳嗽两声。步千洐松开她,笑道:“快进来,正等你。”
门被推开,慕容湛一身紫貂厚服,单手提着坛酒,梢上还有雪花,清俊白皙一张脸,整个人竟似冰雪雕砌而成。
他看着两人猴般的脏脸,摇头失笑。
“好酒!”步千洐走过去,看一眼慕容湛,“咦,脸上是什么?”
慕容湛茫然看着他,他抬起手,作势要用袖子帮慕容擦。忽的手一展,雪白飞扬,蒙蒙一片。慕容被呛得连声咳嗽,再抬头,清盈盈的脸上已多了数道白灰。
“兄弟同心!”步千洐将他肩膀一搂,他失笑,捶了步千洐一拳。步千洐神清气爽的端起水饺,走到灶前下锅。
慕容在桌前坐定,这才抬头破月:“你近日身子可好?”
破月点头:“很好。其实没什么感觉。”
慕容目光快掠过她平坦的腹部,端起茶杯含笑道:“我已遣人送一名御医过来。不多日便能到了。”
破月一呆:“杀鸡焉用牛刀?”
慕容一口茶呛在喉咙里,面色薄红,咳嗽两声才微笑道:“用得。况且今后他也是我的义子,自要多加关怀。”
过得片刻,步千洐已亲自端了饺子上来。破月嫌卖相不好,只夹伙房送来的其他饭菜。慕容湛倒是吃了一大碗,还连声称赞:“败絮其外、金玉其里。”破月立刻道:“馅儿是我前几日剁好的。”
正吃得尽兴,忽听门外一串轻盈的脚步声。有人扬声道:“步将军在吗?”
步千洐走过去开门:“何事?”
却是个小兵,戴着厚厚的毡帽,垂着脸站在雪地里,面目看不清晰:“将军,东边有人遣小的送东西过来。”他双手捧着个包袱,恭恭敬敬放在步千洐脚下,而后退开几步。
慕容和破月也走到门边,步千洐看一眼那包袱,忽的问道:“十三可好?”
那小兵似乎是笑了,答道:“小少爷极好。”
步千洐点点头,从地上拿起包袱,小兵已闪身出了院落。
慕容看着他:“这是?”
步千洐低声道:“小容,此事我还未来得及同你细说。”便将上次唐卿随使团过来,因十三的缘故,两人曾喝过一次酒的事,告诉了慕容。
慕容皱眉:“我知你与人相交只重意气相投,当时两国议和,你与他相见亦无可厚非。只是眼下便要开战,你见过他的事,勿要再告诉旁人。”
步千洐点头:“你说的极是。他日战场相见,必不手软。这书册,应当便是他遣人送来的。看来唐家在我军中亦有奸细。只是方才这人直接找我,自不怕我查。明日咱们报告大将军,请他彻查军中兵士身份。”
慕容点头。
三人重回桌前坐下,步千洐小心翼翼解开包袱,却见是一本书册,上书《余心行军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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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湛看清封皮上的字,整个人仿佛凝滞住,五指悄无声息抓住自己的袍角。步千洐并未觉他的异样,翻开书道:“余心?难道是楚余心元帅的手记?怎会落在唐卿手里?”
“大哥……”慕容湛忽然伸手挡住步千洐,缓缓道,“小心为上。”
步千洐爽朗而笑:“唐卿心怀坦荡,不会如此下作。”说完又翻了几页,却觉其中夹着张小相,举起在灯下一看,神色微变。
慕容湛万没料到其中还有画像,要拦他已经来不及。只见那黄的宣纸上,落款是“妾聪玉摹君于十月初九。”
破月凑过来一看,也愣住。步千洐却笑道:“这莫非是楚余心的画像?似乎与我长得相似。不过比起这位的投敌叛国……嘿嘿,我步千洐却是铮铮铁骨顶天立地的男儿。”他在起初的震惊后,并未太在意。
“大哥,我看唐卿此举甚为蹊跷,不如交由我遣暗卫查证……”慕容湛又抬手去拦,步千洐颇为奇怪的看他一眼,侧身避过,顺手已翻到最后一页。
他一目十行,神色逐渐凝重。只见老旧的书页上,字迹苍劲挺秀。
“……玉儿怀胎十月,终诞下麟儿……还记得满月之时,她觅得宝玉一方,铸玉佩祈儿一生安康。吾观玉佩上玉儿手书‘千’二字,字迹圆润娟秀,颇为女气,不喜。玉儿不依,只得随她……如今算起,儿已满周岁,只待踏平君和,荣归故里,与妻儿团聚……”
步千洐猛然抬头:“我赠你的玉佩呢?”破月不解的从怀中掏出来,步千洐接过,又拿出那张小相,沉默片刻,对破月和小容道:“玉佩上的刻字,与画像上的字体,是否相似?”
慕容湛只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破月仔细看了,脸色微变:“是很像一个人写的。阿步,怎么回事?”
步千洐却没答,绷着脸,继续拿起那本手记,快翻看。只是从来坚定有力的手指,微微有些抖。
慕容湛忽的抓住他的手,步千洐缓缓抬头望着他。破月瞧两人表情,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大哥,我有事隐瞒,对不住你。”慕容湛忽然拜倒。
步千洐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提起来:“你这是何意?”
慕容湛气息凝滞了片刻,才慢慢道:“大哥,你极可能是楚余心的儿子。”
步千洐面色一沉,破月猛的瞪大眼睛。
“你在胡说什么?”步千洐缓缓问。
方才看到字迹相似,他脑海中其实已闪过这念头,却全然不肯信。他想或许是唐卿设下的某种圈套,可转念一想,唐卿怎会知道自己的玉佩?他越胆寒,这才继续翻看书册,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如今听慕容湛直言,他心中早已惊涛骇浪,暗想,小容行事谨慎,他如此说,莫非早已有了实证?可我孤儿一个,又怎会是楚余心那乱臣贼子的后人?
慕容湛盯着他,亦是心头沉重。他藏着这秘密数日,早已心神不宁。步千洐在他心中分量,与皇兄无异。而他选择沉默,便是偏袒了皇兄。但他只能做这个选择――皇兄勤勉治国,身负社稷。他的选择,为的是国家大利,亦是为了步千洐好。
虽这样安慰自己,却终是心中有愧。故如今纸已包不住火,他知道再隐瞒,他日势必兄弟反目,只能全盘托出。
慕容湛将那日赵老将军所说,一五一十都讲给了步千洐二人。
破月听得心惊胆战――两件事结合起来,她也能判断,步千十有八/九是楚余心后人,当日恐怕是被其人偷送出来,躲过了灭门惨案。
可她真的宁愿步千洐不知道事实:隐瞒身世固然残忍;可如今让他得知,父亲根本不是叛徒,而是死在皇权斗争中,今后步千洐如何自处?又如何与慕容湛做兄弟?
她看向步千洐,却见他样子呆呆的,黑眸像是凝了霜雪,盯着慕容湛,哑着嗓子问:“你早知道了,今日才告诉我?”
慕容湛语意一滞,道:“是。”
“你怕我去找皇帝,也怕我惹祸上身?”步千洐颤声问。
“是。”
“那日宫中饮宴,你喝醉是假的,打伤我是为了不让皇帝看到我?”
“……是。”
步千洐点点头:“我不怪你。倘若……倘若我换成你,亦会隐瞒。”他深吸一口气道:“待北伐结束后,我必要去跟皇帝问清楚!问他是不是为了皇位,将国之大将残杀!若真是这样,我亲生父亲忠肝义胆报效国家,却最终尸骨无存全家灭门,我岂能饶他?!”他的语气变得森然。
慕容湛猛的抬头看着他:“大哥,请不要去寻皇兄!”
步千洐摇头:“不可能。”
慕容湛摇头,格外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加害他。大哥,你若要报仇,不必再等北伐结束。我是他弟弟,他欠你的血债,我替他背。你杀了我吧。”
步千洐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与你何干?”
慕容湛长眸清寒一片,声若枯井哑滞:“你要动他,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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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千洐别过头去,慕容湛亦面如惨白。屋内死一般沉寂,破月瞧着两人,心疼得不能自已,柔声劝道:“你俩别冲动,别要死要活的。阿步,唐卿派人送来这手记,就是想让你加害皇帝,你不要中计。”
步千洐还未答话,慕容湛骤然抽出佩剑,手掌一翻,直刺心窝:“我替皇兄还你一命。”破月本就知他痴愚,留心着怕他做傻事,见状一掌拍向他手腕。
未料有人比她更快!步千洐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怒喝道:“你这是作甚?”
慕容湛凄然道:“大哥,小弟从未请求过你什么。今日求你一事,求你永远不要去找皇兄报仇。”
步千洐神色一凛,将他的剑往地上一丢,竟大步走了出去。破月起身想追,他却头也不回道:“你看着他。”顷刻没影。
两人留在屋里,俱是沉默。破月都替步千洐为难――楚余心死得如此冤枉惨烈,大仇不报,连她都觉得义愤填膺。可那人是皇帝啊!若走上这条路,今生都回不了头!
反观小容,以他的性子,是怕十分左右为难吧?
“你别难过。”破月柔声劝道,“总有解决的办法。但你若是寻死,我保证就算步千洐不去杀皇帝,我都会去杀。”
慕容霍然抬头看着她,却见她很平静,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两人又等了许久,终见步千洐推开门又走了回来。
外头下起了大雪,他满头满身雪白,黑色微湿的背影,静静立在门边,眸色如一滩死水,幽沉看着慕容。
慕容亦静静回望着他,眸色坚定、隐忍、痛苦。
破月预感到了什么,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这两人,前一刻还勾肩搭背。步千洐肉麻的的说,他做的饺子,小容都会吃;小容还说,要做孩子干爹……两人脸上甚至都还有面粉灰,看起来脏兮兮的很可笑。可此刻,他们的神色如冰封,没有半点笑意。
“我再问你,我若要去寻皇帝,你必以死相阻?”
“……是。”
“将军惨死荒漠,九族无辜被诛,背负千古骂名……此仇不共戴天,步千洐今生却不能报了。我愧为人子,亦无颜再做你……你走吧。”
☆、九九、通敌
慕容湛走后,步千洐就坐在庭院的冰天雪地里,一动不动。破月想去劝他,他却说外头冷,让她先睡。
破月就站在屋里,隔着苍白的窗纸,望着他安静的背影。夜空是昏暗的,没有月亮。他坐在一棵树叶已经掉光的小树下,头顶很快堆满了积雪。
过了很久,他才进屋,抖去满身粉白,脱了大衣,将破月抱在怀里。破月趴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酒气、雪气混合成的干净而浓郁的味道,听着他热烈而安静的心跳,心疼的想,他只有我一个人了。
后来步千洐睡着了。睡得很死,在梦里眉头也是紧皱,英俊的脸看起来叫人心疼。破月爬起来,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军营里静悄悄的,雪地呈现一种幽暗的灰色,脚踩在上面,会出吱呀闷响。天地间只有这一个声音,人就像走在荒漠里。
慕容湛住在中军,房间的灯还亮着,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孤清而无助。破月在窗户上戳了个小孔往里看,却只看到灯前清瘦的背影。
她推门走了进去。慕容湛听到声响也没回头。破月走到他身后,手放到他肩膀上。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嫂子。你怀有身孕,不该这么晚还……”他的声音听起来死气沉沉。
“我从未见过……”破月用一种温柔的语调说,“有人像你和步千洐这样,生死交心。你不要难过。我相信你们会和好的。”
慕容沉默。
“还记得步千洐被困婆樾城,你带我跑死了好几匹马去救他吗?你说,杀步千洐如杀本王!而这世间,也只有你慕容湛,能叫步千洐舍弃血海深仇。其实我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他就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将来我和孩子怎么办?所以你不是在委屈他,而是在帮他。对吗?他嘴里说让你走,我敢打赌要是你有什么事,他准丢下一切,丢下我和孩子,舍身营救,你信不信?到头来,你哥俩好了,郁闷的还不是我!”
慕容回过头,漂亮的丹凤眼温和的望着她。他被她沮丧的语气逗笑了,虽然是无奈的笑。
“如今紧要的,是打败君和,结束这场战争。我能安心去生孩子,你俩最好来个患难见真情,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总之别难过了,将来会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你们这样的兄弟,上天都不忍心让你们决裂的。”
**
除夕后,全军休整了五日。步千洐不至于郁郁寡欢,却也没了前些日子的爽朗幽默。夜深人静时,破月睡下了,他往往一人在窗前独酌。有时她睡着了,醒来时现桌前已没了人。又过了一会儿,才见他回来。她知道他必是偷偷去探小容了,也不点破,只待他加倍温柔,整日憧憬儿子的可爱。这招当然有用,很快步千洐眉宇间又有了舒展的喜色。只不过晚上还是会独坐,落寞而安静。
又过了几日,前线开始有小规模的战役。这时传来消息――青仑王自请带兵,往最远的战线去了。听到这消息时,步千洐没做声,破月一拍大腿:“好啊!男儿志在四方!”步千洐被她逗乐了,摸摸她的头:“傻娘子,今后不要半夜跑出去了。给我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之后步千洐等了数日,赵初肃竟然一直没有召见。其他队伍都打得火热,他的那支部队却迟迟不动。步千洐疑惑,去寻赵初肃。赵初肃却隐秘的告诉他:留着他,是另有秘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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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直出了正月,破月身孕已有三个月,阳光明媚的一天,步千洐被叫去了中军大帐。
“千洐。你领一千人,到此处山谷设伏。”赵初肃指着地图,“我收到消息,君和王室,会到前线酬军,从此处经过。这里地形狭窄,带多了人也无益。你办好此事,自是大功一件。”
次日,步千洐点齐一千好手,往青峰谷出。虽说探明王室护卫有三千,但他当真不放在眼里。他这支千人部队,抵挡个五千、一万兵马,的确是不在话下。
日落时分,部队便到了山口。步千洐观察了地形,安排布防。因为怕暴露行踪,不能生火做饭,命令大伙儿吃了些干粮,便就地歇息,只待两日后,君和王室经过。
亲兵送来了干粮便走了。步千洐拿起欲吃,忽的想起包袱里还有破月做的干粮。他拿出来一看,吃了一惊:却原来是用三层棉布缠着的双层铁盒。下层镂空,里面隐有炭火星光。上层放着热饭和熟牛肉,行了一日,居然还热气腾腾。
“这丫头何时做了如此精巧器物?”他失笑,“难怪沉甸甸一包,她倒不心疼我行路劳累。”虽这么说,天寒地冻吃得热食,自是津津有味。他不喜浪费,吃完破月的爱心餐,又将干粮吃了些,实在吃不下了,将剩下的多半装进包袱里。
待到了夜间,整个军营都陷入沉睡。步千洐亦抱着那双层铁盒,全当手炉。不知睡了多久,忽觉腹痛如绞,隐隐恶心难受。他立刻明白是中毒。按下心头疑惑,调息运气,不多时,已用玉涟神龙功内劲,将毒尽数逼了出来。
正要起身出账,忽听帐外传来脚步声,月光将两个模糊的人影印在帐上。
步千洐吃了一惊――今次带来的都是他亲信,更有武艺最高深十人,守在他帐外安睡。如今这二人深夜来探,亲兵们竟全无动静,难道被杀光了?可也不会全无声响,莫非也中了毒?
他心底一寒,假装沉睡不动。那两人竟全无顾忌,径直走到他床前。只听一人道:“他可是死了?”
另一人答道:“自是死了。旁人的干粮里下的蒙汗药,他下的可是剧毒。”
步千洐听到此处,完全明白了――只怕此刻一千人都被迷倒。他想眼前二人必是君和奸细,只可惜他有神功百毒不侵,叫他们失算了!
只听另一人道:“再补上一刀。杀了他,大将军自会嘉奖。”
另一人道:“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步千洐心里咯噔一下,眯眼一看,一人刀光已然落下。他侧身一滚,提刀直取其中一人肩头。那人“啊”了一声,被他砍下只臂膀,痛得坐倒在地,扭曲打滚。另一人见情势不对,拔腿就跑。步千洐一刀投过去,正中他心口,已然不活了。
步千洐将地上那人提起来,点中他数道大穴,叫他动弹不得,只能生受断臂之痛。步千洐冷喝道:“何人派你来的?”
那人见行藏败露,也不怕死,怒喝道:“步千洐,你有种杀了我便是!你是大汉奸楚余心的孽种,私通君和,还有何脸面做个大胥人?”
步千心头一震,厉喝道:“你从何处听来这谣言?”
那人疼得满头大汗,依旧冷冷道:“难道你不是吗?”
步千洐心口如重锤落下:“是大将军叫你来杀我的?外头一千人,也是你们迷倒的?所谓君和王室,根本是个圈套?”
那人喘息道:“是又如何?你若真是条汉子,立刻自行了断。你当真以为你还逃得出去?哦,是了,你能逃去君和!你与那唐卿,早已沆瀣一气!败类!”说到此处,已是双眼一翻,痛晕了过去。
步千洐望着面前一死一伤,心重重沉下去。第一个念头是,莫非他们是君和派来的奸细,加害于我,眼见事败,再挑拨离间?毕竟唐卿知道我的身世!
虽这么想着,联想近日赵初肃对自己的反应,隐隐已觉不对。要单单对他们一千人的干粮下毒,只怕君和奸细也没这本事。
他心头惊涛骇浪,想起独自留在营中破月,已觉不妙。思索了片刻,出了营帐,果见外头众兵士睡得鼾声大作。他取了清水,将亲兵们泼醒。
他留下九百人守在谷口,自带了一百人,趁夜色急行返回大营。驻地守军过十万,万一生变,他带的人多反而误事。
到了军营外数里,步千洐遣了善易容一人进了军营。过了一炷香时间,那人返来了,将步千洐拉到一旁,神色凝重:“将军,大事不妙。你军中亲信,今日晌午全部被大将军派人拿了。军中守备森严,明显有变。我又去你营房查探,大将军派人将夫人带走了。说是大军即将开拔,夫人在前线多有不便,已遣一个千人队送回帝京了。”
步千洐听到“千人队”三字,瞬间冷汗淋漓。
他立刻带着这一百人,往南行路上找寻。然雪野茫茫,对方又早行了一日,他们从天明找到天黑,也无所获。一直到月上中天,步千洐策马于旷野疾奔,忽听前方山谷一声尖哨。他心头大喜,知道是手下现了破月行踪,立刻策马朝山谷奔去。
月冷星稀,鲜血将雪地侵染成暗黑的颜色。远远只见前方刀光火光人影一片,看架势竟有上百人。
步千洐恨得心口疼――必定是赵将军命人在此处山谷动手,掩人耳目。他暴喝一声,提刀跃进战团,瞬间砍倒数人。众人见他来势汹汹,都吃了一惊。而他抬眸一望,前方被众人夹攻,不正是破月是谁?
“谁敢伤我娘子!”他刀意如倾天大雪,铺洒而下。刀锋过处,只闻惨呼连连,但见血肉横飞。
“步千洐!是步千洐!”有人喊道。围攻破月的诸人顿时都慌了神。
步千洐瞅准时机,纵身一跃,从刀锋丛中落下,停在破月身后。只见她单手持刀,另一只手却捂着肚子,面色煞白。她满头满脸的血,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旁人的。
“千洐!”她一转头看到他,声音几乎哽咽。原来晌午时,大将军忽然派人来带她走,她已隐隐觉出不妙。待队伍行了数里休息时,她略施小计瞅得机会,偷偷跑了。否则她一人如何敌得千人?只怕早已沦为刀下鬼。
然而因为顾忌腹中胎儿,不能使出全力,还是被这百余人的分队追上。她已独自支撑了半个多时辰,隐隐已有落败之势。此时见到步千洐从天而降,又喜又忧――喜的是他安然无恙,忧的是两人如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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