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指尖泛白,昔日的甲兵之声重又回荡在脑海里,像是一曲动听的管乐。
“大人,你随我去吗?”
楚乔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我要留在这儿。”
贺萧点头,躬身行礼,“大人保重。”
窗外有点滴露水,夜里的月亮又大又白。楚乔看着娴静的月夜,喃喃低语道:“要起风了。”
诸葛家派来了三名绾发贵妇,都被楚乔打发了,荆家也有年长的妇人主动要求,楚乔也没有应允。最终,仍旧是梅香在出嫁的前一晚被送进了卧房。
向来坚强的梅香双手微微颤抖,为她穿上镏金丝海棠文锦绣云吉服,以金鸾纹滚边,小授八采,团以牡丹图纹,缀八宝璎珞、天苍玉、白和田、紫血玉,金章紫绶,满头珠翠,金鸾彩翼,在熠熠灯火之下,显得金碧辉煌,一派锦绣。
梅香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嘴角却高高扬起,笑容灿烂如一波云烟。
楚乔伸出手来抹去她的泪水,然后拥住这个多年来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脸颊上的胭脂如九月的枫红,有着金色的光辉。
“小姐。”梅香抱住她,声音颤抖,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小姐,小姐……”
她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楚乔,一声声叫着小姐,然后肆意地流下泪来。
第二日一早,楚乔终于迎来了她的大婚之日。
卞唐的礼官护卫在旁,完全按照公主出嫁的礼仪操办。鸾车从诸葛大宅出发,来到卞唐在真煌的别院,先接了先皇李策的圣旨,又领了如今的唐皇李修仪的恩赐,出庄毅门、乾坤门,喜乐喧天,笙鼓齐鸣,红绡华幔,朱锦如赤,沿途金箔霜雪般撒落。真煌派出了大批礼官随驾,鼓乐声声,皆是和亲之礼。
百姓簇拥,密密麻麻如山海般浩瀚。八十名喜娘坐着小鸾车,鸾车之后,还是诸葛家的一众姐妹、贵妇。楚乔手心湿滑,似乎出了好些汗,红色的喜帕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听到那种喜悦的锣鼓之声。
楚乔的心却一阵阵紧张起来,车队渐渐接近司马府,道路已然烂熟于心,楚乔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前面的孔雀桥上,卞唐的礼官会将喜轿交给大夏的礼官,诸葛玥会在孔雀桥上接亲。
然而,刚走到越柳湖,鸾车突然一滞,停了下来。
楚乔的心突地一跳,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古朴悠扬的钟声突然自盛金宫的方向传来。十四声苍凉而庄严的钟声袅袅回荡在宽阔的长街上,五长九短,不同于曾经听到过的九长五短的帝王之音,此刻的声音听起来肃穆萧条,好似有苍苍的风声,呼啸卷过这片豪华锦绣的土地。
所有行走的、站立的、遥望的、忙碌的声音同时静止,天地间一时寂静无声,就连天上的鸟,似乎也停止了飞翔。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紧随其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向着盛金宫的方向拜倒。
巨大的哭号声登时冲天而起,从紫薇广场的方向传了过来。
楚乔扯下喜帕,撩开车帘,微风吹在她的鬓发上,发丝轻轻地摇动着。
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一件事。
夏皇,驾崩了……
大夏的礼官们齐齐伏地痛哭,卞唐的随行礼官则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
诸葛怀由后策马而来,神色肃穆地指挥队伍原路返回。
微风吹过车帘,楚乔远远望着横跨在碧波湖面上的孔雀桥,心底的杂乱如同一湖潮水,一波一波翻卷而来。车队渐远,孔雀桥依稀间变作一座笼烟的石墩,被层层花红柳绿遮住,再也看不分明。
楚乔突然间就心慌起来,不知身在何处,好似又回到了千丈湖的那个冬日,两人渐行渐远,终被皑皑大雪覆盖,苍茫无垠。
她一把撩起裙摆,推开鸾车的车门。
“殿下!”一双清瘦的手突然紧握住她,于筱禾震惊地望着要跳车的楚乔,惊慌地叫道,“殿下要干什么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人转过头来,修长双眼如冷寂的深潭,和诸葛玥有三分相似,正是诸葛玥的兄长诸葛怀。
楚乔的动作渐渐凝固下来,面对着上千甲兵,她缓缓关上车门,然后靠坐在椅背上,静默不语。
楚乔被带回了卞唐驿馆,整整一天,她都坐在房间里半步也没踏出去。傍晚时分,平安来报,说城外兵马调动频繁,盛金宫内至今还没公布皇帝的死因,百姓都躲在家中,城中人心惶惶。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卞唐驿馆已经被人完全包围了起来,就连平安也无法出去探听消息。
月上枝头,驿馆外突然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好似有大批人马将驿馆层层包围。平安跑出去交涉,却只迎进来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
诸葛怀站在门口,仍旧谦和淡笑,只是态度已大不如前。
“城中纷乱,还请秀丽王殿下在此稍候,不要随便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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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点了点头,很是温和地回答:“我明白,大哥放心。”
诸葛怀淡淡一笑,并不作声,转身走了出去。
午夜时分,盛金宫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冲天的厮杀声、弓弩声、惨叫声、掩人耳目却更显杂乱的锣鼓声,交相杂糅在一起。
平安焦急地跑进来,大声叫道:“姐姐,我们被人包围了!”
楚乔仍是一身嫁衣,坐在主位上,手握一只茶盏,闻言一动不动,只有眉头微微皱着,证明她听到了孩子所说的话。
“姐姐!我们护着你杀出去!”
菁菁穿上了武士服,背着小弓箭,几名年迈的卞唐礼官惊慌地站在一旁,吓得面色苍白。
楚乔摇了摇头,望着门外,半握着拳,一身大红吉服在烛火下妖艳得好似染了血一样。
“小姐,那个诸葛怀不是好人,他这是在软禁我们。”梅香也上前说道。
二更,外面的喊杀声渐渐止歇,诸葛怀再次上门,此次已不再做丝毫掩饰,坦然说道:“请随我走一趟。”
“荣儿怎样了?”
“你放心,我和李策无冤无仇,只要你肯合作,我担保那小子没事。”
楚乔站起身来,很爽快地说:“我跟你走。”
诸葛怀欣赏地看了她一眼,赞许道:“老四的眼光还算不错。”
“你背叛家族,不怕遭报应吗?”
诸葛怀哈哈一笑,多年的隐忍,想必到了今日才得以宣泄,他淡笑道:“背叛家族?你怎知不是家族抛弃了他?”
楚乔眼神顿时一敛,默想片刻,终于点头道:“我明白了。”
“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楚乔问道:“赵飏能给诸葛阀什么好处,值得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没什么好处。”诸葛怀淡淡道,“只是若赵飏上位,大夏还是大夏,门阀还是门阀;若赵彻上位,大夏就会变成青海,变成东胡,门阀会走往何方,我可不敢确定。”
果然。楚乔点头,不再答话。
“老四已经被包围在紫薇广场,手下只有随身的那三千兵士,其他士兵都在城外,京畿军、骁骑营、绿营军都是我们的人,如今赵彻的东胡军已经出城向东逃窜,他已然没有了回天之术,再撑下去也是死路一条。若是你能劝说他投降,我还可以保他一条性命。”
楚乔扬眉,定定地望着他,问道:“你所言当真?”
诸葛怀一笑,“绝无虚假。”
“好,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前方带路吧。”
诸葛怀道:“那还要委屈你一下。”
楚乔伸出手来,说道:“来吧。”
两名佩刀侍卫走上前来,手拿绳索,就要将楚乔绑住。
房间里灯火通明,外面喊杀声已歇,楚乔一身吉服,神色自如。两名彪形大汉站在她身旁,一人一手按住了她的手臂。诸葛怀站在她对面,身后还跟着四名贴身护卫。
烛火噼啪,风声猎猎,冥冥中,似乎穿过了皑皑时光,听到了昔日教官的谆谆教诲。
出手要快,认位要准,心态要稳,力道要狠……
就在绳索打结的一刹那,楚乔身影一闪,整个人蹲低,一下错开了侍卫的手,出手极快,双手雷霆般拔出了两名大汉的佩刀,用力向内侧一横,血花迸溅,红光乍现!
两声惨叫还没穿透耳膜,两柄钢刀已拔出飞掷,一下穿透了两名冲上前来的护卫的心口。楚乔顺势上前,伸手拿腕,一把勒住一名男子的脖颈,一个过肩摔,扣腕狠错,咔嚓声顿响,那人的身体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
眼见诸葛怀在仅剩的一名侍卫的护卫之下转身欲跑,楚乔拔下一支朱钗,挥手掷去。身手利落地原地起跳,揪住那名护卫的头发,一个拖手,扯下大片带血的头皮,圈住男子的脖颈,用力一拧,那人双腿挣扎两下,顿时翻了白眼。
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间,楚乔搞定最后一名护卫,缓缓走到脖间插着一支朱钗的诸葛怀身边,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表情沉静地说道:“成王败寇,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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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怀双目大睁,拼命挣扎,楚乔刀锋猛然挥下,一道血线顿时飞出。
大门被轰然打开,夜晚的风平地刮起,呼号着卷起黄沙落叶。
满院子的士兵同时仰起头来,只见一身大红吉服的女子冷冷地站在门前,手拎着诸葛怀的人头,目光清冷,随手一抛,就将那颗头颅扔在地上
驿馆外马声嗒嗒,大片的火把聚拢过来,护卫们惊慌回首,但见一面白底红云旗于漫天火把中猎猎翻飞,上书秀丽二字。贺萧策马进门,怀里抱着一名一岁多的孩子,朗声说道:“大人,幸不辱命!”
楚乔毫无所惧地走进人群,一名身穿高级军官服饰的将领这时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兄弟们!为怀少爷报仇!杀了这……”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支利箭嗖的一声射了过来,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喉管,在暗黑的夜色之中带起一片妖异的殷红。
贺萧面无表情,身后跟着数不清的黑甲军士,人人手握弩箭,像是一群不会说话的石头,冷冷地看着场中众人。
低沉的气氛飘荡在场中,楚乔一身红色吉服,上绣一品王妃金鸾图纹。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柄战刀,翻身跳上贺萧带来的战马,目光扫过场中众人,所到之处,气压低沉,好似一层冰冷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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