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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万安县幅员不大,但人口众多,治安还算良好,少有盗匪出没,县令张大乌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官,不苛重税不扰民,百姓安居乐业。

    此地早年以文人书院居多,家家户户勤学向上,以期考取功名,报效国家。

    可近年来却是武风盛行,童子学武不重文,教人识字的私塾一间间的关门,取而代之的是喝声连连的武馆,舞棍弄枪的强身健体。

    起因是此地便是智者鲁仲杨的故乡,当时他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之身惨遭盗匪杀害,甚至老父幼子也无力保护,妻子更遭奸淫至死。

    因此存活下来的后人便决定弃文从武,先有能力保护自己,才能守卫家园。

    万安县第一间武馆便是鲁家后人所开设,沿至今时今日已是第三代,徒众上万,县内一半的武馆为鲁家人所有,盛名一时。

    而当家主事的鲁子胥修缮旧宅,筑阁建塘,从里到外整修得焕然一新,延续先人风光,再创新局面。

    “来来来,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就当自个儿家里,别跟我客套,好酒好菜不怕你胃口大。”豪爽的主人先干为敬,杯底见空。

    “鲁子,别把酒当菜饮得太凶,小心伤胃。”没陪他一起狂饮的宇文浩云小啜一口,细细品味贵州茅台的回甘香醇。

    “哈哈,我这是铁胃,再来个三、五坛陈年老酒也伤不了分毫,人生得意须径呀!”鲁子胥豪气万丈的发出大笑声,胸口震动得连桌子都会摇,让人感受到他的笑声有多浑厚。

    “就怕乐极生悲,醉在酒坛子里,分不清怀里抱的是娘子或是母猪。”他取笑地倜傥好友的失态。

    “哎呀!别再提那件丢人现眼的蠢事,我婆娘又想拎我耳朵了。”

    鲁子胥是个大而化之的鲁夫,每当黄酒一入肚便得了失心疯似的,一喝再喝的找人拼酒,直到醉倒在地为止。

    有回可夸张了,邻县的大富人家嫁女儿,应邀前往的他喝个稀巴烂,还不许人扶,醉得摇椅的,把街坊养的小母猪当成迎娶不久的新妇,抱着不放又亲又啄,直喊亲亲娘子。

    他妻子知情后气得三天不准他回房,此事也沦为百姓口中笑谈,不时提起来笑个两声。

    “知道酒品差就该节制,不要以为身子壮就没事,酒是穿肠毒药……”多饮无益。

    “得了、得了,多喝两口酒,别给老子洗耳朵,每回见你都要念上两句,怎么嘴巴都不会酸。”谁能解忧,唯有杜康。

    “噗哧!”果然不是她一人受难,还有人跟她一样苦海无边,上岸太难。

    吃吃的笑声,令把酒言欢的好朋友不约而同地看向秀雅进食的俊逸公子。

    “他”吃东西的样子真好看,斯文又秀气,像一幅挂在书房的仕女画。

    鲁子胥对“他”很有好感,忍不住抱怨起来。

    “你也有同感是吧!他一念起人来,就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让人脑子发晕,直想喊救命。”他是过来人,深受其害。

    “嗯!嗯!我常想他上辈子一定是哑巴,或是百口莫辩的冤死鬼,这辈子才满嘴滔滔不绝的大道理,好报复他有口难言的抑郁。前世有所失,今生才补全。”鲁子胥跟“他”简直是想见恨晚,点头如捣蒜。

    “没错、没错,深得我心呀!这句话说到我心坎底了,瞧他絮絮叨叨,不放过任何一个说教的机会,我真烦恼他这烂个性几时才能取得如花美眷。”

    “很难吧!谁受得了他兴致一来的长篇大训,每回我都被他逼得快发疯了,很想用块布塞他嘴巴,看他能不能少说一句。”谁嫁给他真是谁倒楣啊!

    多饮两杯酒的凤迎曦粉颊透红,吃吃发笑,忘了她之所以逃家,就是因宫中传言,飞凤王有意将她许配给将来的少年宰相,而她就是自己所同情的那名可怜女子。

    “我也想呀!可是他功夫比我好,又不容易灌醉,我一有动作马上被他打趴了。”他半埋怨半欷吁地诉苦,大有心有未甘的感慨。

    “他功夫比你好?”真的吗?她怎没见他施展过,光是嘴功就念得她一个头两个大了。

    “好得我想拜他为师。”可惜他不收徒。

    宇文浩云轻哼一声,筷子一夹分开瘦肉与肥肉,肥的那块放在自己碗里,瘦肉部分叠在挑嘴的公主那碗白饭上。

    “也不容易醉?”骨碌碌的水媚大眼盯着半满的酒坛,笑得如花盛开。

    “没见他醉过……”鲁子胥忽地一眨眼,也看着手中的酒杯。

    也许,可行,不妨试试看。

    两人同时眼睛一亮,心有灵犀地想着同一件事,有志一同地把手伸向酒——

    “曦儿,你酒量不佳,喝多了会头疼,多吃点鱼虾,补补气血。”他眼神一使,一旁的傅延香会意的摘头去壳,伺候主子进食。

    “你后脑勺像长了两只眼呀!我都还没动呢!你就想唠叨。”凤迎曦不清不愿的咬着肥美的河虾,入口的鲜甜让她为之一讶。

    为什么宫里的膳食没这般鲜美?肉质紧实弹牙,活似虾子从口中活过来似的。

    她忙着一口接一口,压根顾不得原本小小的邪恶心思。

    “还有,鲁子,你别白费心机了,贪好杯中物的你不可能有酒不喝,我没醉,你会先醉个七荤八素,让嫂子一脚踹出房门。”倒是又要呼天喊地,怪他不够义气。

    鲁子胥干笑的咕哝几句,搔了搔头皮。“哎呀!人生难得几回醉,不要计较东、计较西,显得小家子气,你就算醉上一回又如何,鲁子我家业不大,可客房一定够,不怕你长住。”

    鲁家在万安县算是大门大户,承蒙先祖余荫,良田数十甲,开枝散叶的各房各户皆有所成就,堪称地方上一大富户。

    不敢说富可敌国,不过家产确实不少,加上武馆的收入,以及门下弟子各立门户的供奉,邻近几个县镇尚且找不出比鲁家还富有的人家。

    “不了,我不是一个人。”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已微醺的锦衣公子。

    若无牵绊,或许他会开怀畅饮,来个千杯酬知己,不醉不归营。

    鲁子胥先是一怔,继而纳闷。“这位小公子长得真俊俏,活像个姑娘,瞧瞧那白里透红的脸蛋,比我家那婆娘还薄嫩,你上哪认识这么个俊小子的?”

    眼拙的鲁子胥根本认不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女红妆。

    倒是他的妻子眼明心细,早早准备好姑娘所需的卧房妆台,胭脂、薰香、纱帐一应俱全,甚至贴心地放了一盘芍药。

    “路上捡来的。”宇文浩云半开玩笑的说,惹来娇嗔的一眼。

    “真让你捡来的,我父……父亲准摘了你脑袋。”她一个堂堂公主能随便让人捡拾吗?他当他是采花大盗还是梁上君子?

    凤迎曦虽然有点醉意,但脑子还清楚得很,没把“父皇”两字说出口。

    “咦!你爹能摘人脑袋?”可见官位不小,是官家子弟。

    她星眸微掀,芙蓉含笑。“摘他的脑袋绰绰有余。”

    “可宇文兄的父亲官拜宰相,还有比相爷更大的官吗?”朝廷制度他不甚明了,或许是皇亲国戚之类的大官。

    “当然……”有。

    没让她说完,宇文浩云适时的出言打断。“这小酒鬼的话哪能当真,瞧她都醉得一除涂了,连摘人脑袋的傻话都说得顺口。”

    醉态可人的凤迎曦即使身着男装也难掩女子娇态,每一抬眸、一颦眉,都让宇文浩云感到心口微动,喉生烈焰。

    “可我越瞧他越像个姑娘,莫非……”他忽地住口,怀疑自己是酒喝多了,眼花。

    “公子,我是京城来的风公子,你要是瞧偏了,准是你老眼昏花,不辨雌雄。”她刻意压低软腻嗓音,不信有人能猜得出她是易钗而弁的俏红颜。

    “是、是、是,鲁子失言了,就罚我干上三大杯,小兄弟你随意。”一说完,果真豪气地干掉三杯。

    不想被识破女儿身的凤迎曦也想学他一般豪迈,酒杯一举贴近丹唇。

    突然,一只不识相的大掌从中拦截。

    “我替她干了这一杯。”宇文浩云不由分说的抢过酒一饮而尽。

    “喂!喂!喂!那是我的酒……”哪有人抢酒喝抢得这么凶。

    “宇文兄弟你……”呃C像有点怪怪的,他似乎对风公子……哎呀!真的喝茫了,居然胡思乱想,两个男人能搞出什么乱子,不就是折不断的兄弟情义嘛!

    “来来来,再喝,不醉不归,我再敬两位一杯。”鲁子胥高声一喝,使劲劝酒。

    一餐饭由中午吃到日落时分,宾主径的无所不谈,百无禁忌地说长论短,从家乡事说到国家大事,又从国家大事谈到边境外患,最后连先祖的横死都搬到台面聊开,智者鲁仲杨过世后,鲁家人已不再汲汲于学识,但求识字,不做文盲,不求以文星耀门楣。

    大智若愚。

    这是鲁家人挂在正厅上方的牌区,时时提醒后人宁为愚人,不做智者。

    而鲁家人也当真奉行不违,除了能读能写外,个个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莽夫,诗词歌赋不在行,论起学问连篇文章也写不好,确实落实了现任遗训。

    “‘夕阳山庄’这庄名取得不好,非常不好。”凤迎曦煞有其事的摇头晃脑,批评人家住了三代的老宅命名不妥。

    “哪里不好?”醉得差不多的鲁子胥跟着起哄,边说边用筷子敲着空碗。

    “说到夕阳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首诗他倒是背得滚瓜烂熟。

    “对呀!只是近黄昏,那表示日落西山,你们鲁家也随着没落了,家宅难平安,时有丧事……”夕阳都走到尽头了,还能有什么成就。

    凤迎曦不过是顺口瞎说的,没想到歪打正着,鲁家连着数代以来,原本兴旺的人丁日渐凋零,每隔几年就少掉一个亲人,接二连三的在大门口贴上“忌中”白纸。

    “啊!原来是名字取错了,难怪我那堂兄正值壮年就定了,哭死他大小妻妾三人。”他还在想没病没痛的,怎么在睡梦中一合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要改名。”她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

    “好好,改名,可要改什么名好呢?”这事可头痛了,他是大老粗,想不出吉利的名字。

    头一偏,她咯咯发笑。“就改‘迎曦’吧!曦是天将亮的晨光,也意谓着光明和希望,一日之计在于晨,迎接天亮第一道曙光,同时也迎进新的一天,阳光普照你鲁家上下。”

    “咦!听起来蛮有趣的……”值得考虑。

    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要改掉智者鲁仲杨亲笔题字的庄名,一旁的宇文浩云只觉得头大。

    “够了,你们两个都喝醉了,别再胡话一通,我送曦儿回房,今晚说的话全给我忘了。”真让鲁子改了名,他可就罪过了。

    不理两名醉鬼的疯言疯语,宇文浩云苦笑地抱起走路摇椅晃的淘气公主,眼底布满柔情地低视醉态撩人的娇颜,脚步沉稳,举止轻柔的走向后室。

    “不要、不要……我还要喝,宇……宇文浩云那个大坏蛋……别想管我……他怎么……嗝!可以不听本公主的话,我……我要钉他草人,扎他心窝……咯咯……让他知道本公主不是好惹的。”

    一只纤柔粉拳一挥,没想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娇人儿还有余力出拳,闪避不及的宇文浩云被打个正着,下巴泛着疼痛。

    所幸他是练武之人,加上挥拳的醉仙于是名娇弱的女子,哪有力道可言,自是不痛不痒,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倒是她满口的醉言醉语叫人忍俊不已,连在睡梦中都不忘记挂她的“仇人”,一心想着让人好看,心性单纯得一如她的娇美。

    “好好喝的酒,真是吝啬,又不是他家的酒,小气巴拉……等我回京以后,我要父皇命人买上一百坛,放在酒窖里慢慢喝……”好热,为什么全身在发烫?

    “谁不让你喝酒?”回京以后呀!一抹轻浅笑意由宇文浩云唇畔悄悄弯起。

    “宇文……他很坏……想偷喝……”嘻!嘻!她一口也不分他。

    他笑着轻弹她粉额,“小酒鬼,等你明天醒来后就有苦头吃了,我绝不同情你。”

    “可恶,死蚊子,竟敢咬本公主……”凤迎曦星眸半阖,挥向吵人的蚊子。

    “你呀!真是醉迷糊了,叫人又怜又爱,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舍弃了什么?”

    这扰人的小东西,常扰得他心神不宁。

    深幽黑瞳滚动着他隐藏已久的情意,炙热而狂野地映着一朵娇贵的牡丹花,他不忍攀折、不忍摧残,默默地守候它开出最艳美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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