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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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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府的膳房里,传来阵阵香味。

    仔细闻可以分辨得出是寒瓜的甜腻香气,杨桃的清甜味道和峨崛豆清新的气味。

    严长风看着廉欺世专心看顾灶上的三口大锅,里头煮的东西就是那三样“药材”加水,其他没别的了。

    难怪她说给主子吗汤,问题是光吗这种莫名其妙的汤有用吗?

    也许他应该立刻上药坊去抓点药来应急才对。

    就在严长风迟疑着是不是该抛下她不管,去办正事时,廉欺世打开其中一口大锅的锅盖,嗅了嗅,同时用长勺舀了些许入口。

    “嗯,可以了。严兄,麻烦你帮我另外拿几个大一点的锅子和滤勺来,我要把峨崛豆汤和峨崛豆分开。”

    没时间给他犹豫,她两手己经搬起大锅,他只得迅速找来她要的东西。

    指示严长风把滤勺放在大锅上,她把装满峨崛豆和汤汁的锅子举起,朝滤勺倒下去,像茶水般的清澈汤汁散发出宜人的豆香,经过滤勺流入下方干净的大锅里。

    待手中的锅子见底,廉欺世找来另一个干净的大碗,朝锅中的峨崛豆用力按压,仿佛连一涌汤汁都不愿意错失。

    当所有动作完成,严长风面前搁着一碗峨崛豆汤,廉欺世挥着热汗,准备朝另外两锅继续奋斗。

    “真的……只给爷喝这个?”他不确定的问。

    “一天三碗,很快就会好了。”她卖力的挤着杨桃汤,香甜的气味立刻取代峨崛豆的豆香味。“剩下的这些先放凉,要喝的时候记得弄热。这三样汤都可以当茶水给他喝,这样烧热会退得更快。”

    “真的这样就好?”

    “不然你帮我把最后一锅照这个方式过滤,我把汤送过去给他?”廉欺世误会他的意思。

    “这……我并不是不想送过去,而是……”而是觉得这么做一点用也没有啊!

    “好啦,那这里交给你,我去给他送第一碗汤。”廉欺世不愿浪费时间,端起峨崛豆汤,很快离开。

    严长风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祈祷主子能够撑过今晚,明早他立刻去替他拿药。

    廉欺世没有费心敲门,直接走进雷观月的房间。

    察觉他汗湿了全身,还是不断发抖,她拍拍他的脸,唤醒他吗汤。

    “雷观月、雷观月,醒醒。”

    因为发烧所以浅眠,雷观月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你……吃饭了没?”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她用过晚膳没。

    “放心,没问题的,你先喝下这碗汤。”廉欺世没有正面回答,帮助他撑起抖个不停的身躯,然后将碗凑到他嘴边,催促他喝下。

    “这是什么?”雷观月闻着味道,不像平常喝的苦药味,反而是清淡的香味。

    “御嵋豆炖煮的汤,治退烧很有用。”对待身心都受到煎熬的病人,廉欺世总是不厌其烦的把话解释清楚。

    “……你煮的?”

    “我和严兄一起,来,快喝吧。”

    雷观月轻啜了口。她一边喂,一边提醒,“小心烫口,慢慢来没关系……”

    “好像茶……有味道又尝不太出来……只有豆香……”他虚弱地说。

    “小时候发烧,我爹总让我喝这个,比药还要好喝,但功效可不比大夫开的药差。”让他重新躺下,她摸摸他汗湿的额际。

    “你爹……是大夫?”喝下峨崛豆汤后,他感觉好一点了。

    “药师,跟我一样。他开的都是寻常市集就能买到,或是山野间能找到的常见食材,只要照他说的时间和量炖煮成汤,一天照三餐喝就好。不过纵使我没病没痛的,我爹也会炖各种汤给我喝,他说没病痛的时候,就是养健康的汤了。”廉欺世靠着床榻边席地坐下,轻声细语和他说话。

    “再多说一点……”他红铜色的眸子,平静地瞅着她。

    该怎么说……他喜欢她为了自己而忙碌的模样,忍不住想要留她在身边久一点。

    “嗯……我最讨厌喝橘子加鸭肉的汤,因为橘子很苦,不管是用橘肉还是橘皮煮都一样,鸭肉会让汤上浮着一层鸭油,爹为了让我喝下去,不但认真的捞鸭油还在汤里加些糖浆,但我还是不喜欢。”廉欺世用袖子替他擦汗,声音轻柔平顺,希望他能渐渐睡着。

    她爹说过,多睡好得快。

    “橘子和鸭肉……听起来很诡异……”即使是料理,他也没听过这种组合。

    “其他还有很多,例如九层塔加鸭肉,花生仁加鸭肉,当归一片加鸭肉,苦瓜子加寒瓜,泥鳅加九层塔……数都数不完,全是我爹研究出来的。”她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骄傲。

    “是吗……”他回答的字数减少了许多,气息也开始不稳。

    廉欺世判断是该让他休息了。“我替你多拿几件被子来,出汗了会好一点,快些退烧。”

    “叫长风来,他知道东西在哪儿……”雷观月说话的同时,发紫的唇还颤抖着。

    “好,你再睡一下。”廉欺世捞来她带来的椅子,把空碗放上去,交代道:“这只碗放在这里,如果感到难过,我们又都不在的话,你尽管扔,听到声音我们会用飞蛾扑火的速度冲过来。”

    雷观月忍俊不禁。

    她自己不坐椅子,却让空碗来“坐”。

    “哇,你笑了,相信我,很快就会好了。”她弯下腰,像母亲对待孩子那样用额头顶了顶他的,柔声保证。

    他还想多看她一会儿,但是力气瞬间被抽光,意识己经涣散,徒留轻响:“我喜欢……你为我煮的汤……”

    廉欺世为他拉好被子,把他密实地包裹住,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末了,从她口中溜出两个字——

    “上邪……”

    她的娘很喜欢用“上邪”来呼唤爹。

    那就像他们夫妻俩的亲密爱语,偶尔也会听见脸皮薄的爹趁她不注意——实则是她假装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娘的耳边唤她上邪。

    上邪的本意,取的是“汉铙歌十八曲”中的“上邪”,是一首恋人海誓山盟的情歌,里头浑然质朴,率真浓烈的浪漫深情,一直是双亲的写照。

    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不意外的喜欢上“上邪”这两个字。

    不过,那毕竟是前朝民歌,今朝早己无人传唱,识字未深的娘头一次看到这首诗歌,立刻读成和谐的谐音,爹向来是顺着娘的意,也就没纠正娘,而她也一直是跟着娘读同音。

    早上告诉他的时候,他也没纠正,可能他也读这个音吧!

    廉欺世又摸摸他的脸,呢喃:“上邪,你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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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上答应雷观月让严长风去张罗,其实她先从自己房里拿来棉被替他加上,然后再跑回膳房请严长风帮忙多拿几件棉被出来,自己则找了煎药用小钵和火炉,连同整锅的峨崛豆汤一起搬进他房里。

    “廉姑娘是不是先用晚膳比较好?”严长风搬来一件厚厚的被子替雷观月盖上,感觉虚弱的主子快要被压扁了。

    “严兄也还没吃,不如咱们一起吃?”廉欺世提议。

    “在这儿吃恐怕会吵醒爷。”

    “不如到我房间去吃吧,这样他要叫人,我们也听得到。”

    “我这就去张罗。”

    他们迅速的吃完晚膳,廉欺世表示要整晚照顾雷观月,严长风则认为由他来即可,她怀着主子的孩子,应该好好休息。

    “我很健康的,况且这三个月来,我己经习惯晚睡,不要紧。”她解释。

    “我己经答应爷,不能让廉姑娘做任何不该做的事。”熬夜绝对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保证不让我碰不该碰的东西而己吗?”她可还记得。

    严长风不予理会,“总之,廉姑娘还是先睡下,时辰已经不早了。”

    “不如咱们轮流,我先看一段时间,再去找你过来。”她轻快提议,并且鼓掌决定通过。

    严长风那双死鱼眼,慢条斯理地睐向她,“爷或许好骗,但我可不。如果让你先,你肯定不会来叫我。”

    “哎呀,被你看穿了。”她习惯顺势诌些醒,也不会死不承认。

    “我先吧,现在是三更了,四更三筹时我再叫你。”

    廉欺世瞥他一眼,用同样不疾不徐的速度开口:“我也不是那么好骗,你一定会让我睡到不省人事,等到吃午膳的时候才叫我吧。”

    霎时,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紧盯着对方。

    “不成,这样争下去,天就要亮了,只能用公平的方法来决定。”廉欺世摇摇头,率先开口。

    “什么公平的方法?”严长风问。

    “就……下棋吧!谁赢了听谁的话。”

    下棋?在主子病得严重的时候,她竟然只想得到下棋这个公平的方法?

    “会不会太花时间了?”

    “不会的,我下棋向来很快,只要发现输了,便会立刻投降。”她和爹下棋的时候都是这样,偶有她分心想做其他事时,会在下了两三步后随便投降。

    “嗯,那速战速决吧。”不知道廉欺世厉害的严长风于是同意。

    不到盏茶工夫过后,廉欺世大大方方坐在雷观月的房里,注意小钵的火候,温热准备给他当茶水喝的峨崛豆汤。

    “你……怎么……还没睡……”雷观月话说得断断续续,因全身起寒颤的关系。

    廉欺世转头迎向他,“我正要叫醒你喝汤呢。”

    “长……风他……”

    她从这几个字便了解他的意思,“我跟他决定轮流看着你,直到你的烧退下来。”端着热好的汤,走回床边,这次她抽来厚厚的棉被垫在他背后当支撑,让他能舒服的坐着。

    已经喝过一次,对峨崛豆汤不陌生,也不讨厌,雷观月很快便把汤全数入喉。

    “……何时轮到他?”热汤一进入身体,立刻温暖了他,使他说话的气息平顺许多。

    “再一会儿。”她一语带过。

    “难得他会听别人的话……”连他的话严长风都不一定全部照做。

    “我和他下棋决定谁赢了听谁的。”廉欺世把椅子上的碗收起来,换她坐着,才能与有力气聊天的他视线平高。

    闻言,雷观月又笑了。

    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因她而发笑,她若不是上天给他的奇迹,还能是什么?

    “敢跟你下棋的人,一定不知天高地厚。”他敢说以后严长风再也不会用下棋分胜负的方式,来和她决定事情该听谁的。

    “那敢跟我爹下棋的人,一定都是勇者了。”她皱了皱小鼻子。

    “你也是勇者之一……”他拉了拉被子,似乎觉得有点热。

    廉欺世注意到他的动作,问。“会热吗?”

    “嗯,发烧总是这样,忽冷忽热的……”此刻他热得想推开所有被子。

    “忍耐一下,等到出汗就没事了。”她说着,却还是为他把被子推到一边,只留原本那一床。

    “你看病不把脉?”舒服了些,他又问。

    “把啊。可我爹说应该要练到只消一眼,便知病灶为何的功力,所以我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你看得出我的病?”他眸心一闪而逝某种异样的光芒。

    “要把个脉才知道,你要试试看吗?”她伸出手。

    “不,不需要。”他急切拒绝。

    出现奇迹不表示他的身体也恢复了,他不希望被她发现自己因为“无后”这件事,而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骨肉。

    廉欺世也不坚持,反正病情可以用问诊的方式,她会替他多煮些不同的汤来强身。

    “那个……”他有些迟疑。

    “嗯?”她疑惑的看着他。

    “原本不孕的女人,有可能某天突然怀孕了吗?”他不怎么技巧的转变问题内容。

    廉欺世搔搔头,“不孕也有可能是男人的问题。也许那女人的丈夫有问题,换了一个男人后就可以了。”

    “如果她丈夫没问题呢?”他又问。

    “世事难料,实在很难真正断言,总之,越老越生不出来是有可能的。”廉欺世难得正经。

    也就是说,一切都有可能了。

    像他一样。

    “嗯……”雷观月哼了声,“我想睡了。”

    “好。”廉欺世帮他躺下,这次只是探探他的额温,然后说。“我会在,难过就叫我。”

    以为她会拿额头贴着他的,雷观月有些失望地闭上眼。

    “我在梦里……听见你唤我上邪……”

    “是个好梦吗?”她一下又一下轻抚着他银白的发,柔声问。

    “嗯……还不错……”他的声音又开始迷茫了起来,但是她的手劲令他感到安心。

    廉欺世维持这个动作好一阵子,确定他沉沉的睡了,才停手。安静凝视他的睡颜,然后起身,回到小钵旁边顾着火势,口里响响念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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