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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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倏地撂开了放在眼皮上的手,手肘撑着床垫起身,颇为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p>
“搞什么!又在乱想,有意思吗……”</p>
皱着浓密英挺漆黑如墨的眉,少年暗自生了会儿闷气,气自己不争气,总是贱兮兮地想起那个人,过了很久,才拿起手机玩起来了。</p>
微信好友又有了新消息。</p>
几条告白短信。</p>
根本不认识的女生,哦,还有男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加的,因为不重要所以不备注。</p>
或许是在公共体育课,或是校际运动会上被人加的吧,毕竟他是班级的体育委员,校内篮球队队员。</p>
少年面无表情地想。</p>
他的生日告白,他们的生日告白,祖.国母亲的生日告白,元宵节告白,情人节告白,七夕节告白,劳动节告白,中秋节告白,圣诞节告白,春节告白……</p>
告白告白告白!</p>
这些男男女女就不能消停点吗?比如谈谈如何一起愉快地建设社.会主义,为祖.国的发展添砖加瓦贡献力量?</p>
既然不认识,也不重要,那就没有躺在朋友圈里的必要了吧,平白浪费对方的资源。</p>
“新春快乐!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祝你生活愉快,学习进步。另外,微信好友已满,请互删,谢谢。”</p>
编辑完,复制粘贴,立即发送,删除好友。</p>
扔掉手机在床上躺尸,看到床头放着的那本《苏菲的世界》,又把床头灯开亮,拿起来翻了一会儿。</p>
这是沈嘉文离去前放在客厅茶几上的书,对书本十分珍爱的她没有把书放在书架上再离开,可见当时去得有多着急。</p>
她未曾收好的东西,他都一一收好了。</p>
少年翻了会儿,直到眼睛有些干涩,才揉了揉眼打算入睡。</p>
十二点的钟声正好敲响,窗外烟花齐放,炮竹声声。</p>
睡前,微信好友又来了消息。</p>
少年眯起朦胧的睡眼,打算点掉红点就睡觉。他有强迫症,不能允许红点的存在。</p>
“忙得疏忽了许多事,恍然间又过了一轮春秋。心中深感抱歉。祝国内的朋友新春愉快,阖家安康!”</p>
是一条群发消息。</p>
她发来的。</p>
备注“沈嘉文”。</p>
这三个字,让他莫名感到不舒服,令人难以忍受,尤其在今天这样热闹非凡的日子里。</p>
太冰冷了。</p>
想了想,改成了“姐姐”。</p>
看了半晌,又觉得过分亲昵,于是又改成了“姐”。</p>
空荡荡的对话框,逢年过节才会收到对方的群发祝福。清冷疏离中带着尴尬。</p>
该回什么好?</p>
少年抓了抓理得极短的头发,心中仿佛烧着一团火。</p>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然而当真正要表达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p>
指尖敲击屏幕,过了半天才打出一句话:</p>
姐,春节快乐!</p>
打完后,任由这行字徜徉在输入栏里,迟迟未点击发送。</p>
删删减减,犹犹豫豫,才把那个字给删掉了,只剩“新春快乐”四个字发过去。</p>
刚点击发送,心里又产生了后悔的情绪。痴痴盯着屏幕半晌,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盯着对话框看了将近半个小时。</p>
对方没有回话。</p>
焦躁不安,七上八下的心突然冷静了下来。仿佛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落下了,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p>
她就是这样的人。</p>
不曾为谁驻足停留,偶尔有所回应,也不应心存幻想。</p>
黑暗中,少年的目光闪烁着点点泪光,顷刻间这种脆弱的感觉又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p>
少年嘴角扬起自嘲的笑容,立刻把手机关闭了,丢在床头柜上,蒙上被子,想立刻入睡,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想起了更多往事。</p>
都是关于她的,关于他们的。</p>
他用八年时间确定,她是真的丢弃他了,就像丢弃一条狗。开始或许会心存愧疚,偶尔会和他通话,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点愧疚也会消磨在生活中。</p>
夜渐渐变得深沉,窗外依稀传来零星的炮竹声。少年抱着被子慢慢入睡。</p>
当国内的朋友换上喜气洋洋的新装,揣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到亲朋好友家里拜年的时候,大洋彼岸的沈嘉文正经历着夜幕降临。</p>
今天中午休息时间,经日本同事的提醒,她才恍然意识到,中华大地又迎来了新的一年。</p>
同事们知道后,纷纷夸张地向她表示祝贺。</p>
“Wendy,Happy???Spring???festival!”</p>
“今天这么难得的日子,你应该立刻停下工作,放心,David他绝对不敢扣你工资!”</p>
众人大笑,即便是总监David的到来也无法阻止他们的调侃。</p>
“哦?我是不敢扣Wendy的,但我可以扣你的,今早你迟到了Emma。”</p>
沈嘉文很喜欢这种环境,开放,包容,自由,肤色各异信仰不一的人聚集到一起,为同一个目标奋斗,不为过多的人情所累。</p>
“e???on!你已经忙了很久了,你们东亚人太努力啦。再继续下去,公司都没职位给你晋升了,你应该给老板一些……emm你们中国人所说的‘面子’。”</p>
想了想,最后她还是微笑着拒绝了他们的好意。</p>
企划案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没有必要因此停下工作。</p>
况且,她在这里,自由归自由,也有一点隐情不足为外人道。</p>
她其实没有什么可以一起庆祝的朋友,这个节不过也罢,过了倒显得孤零零一人很冷清。</p>
犹豫再三,终于抽出点时间,打开将近三年未使用的微信,登录,编辑了一条短信,点击了群发,然后就把手机放到一边了。</p>
如果是在四年前,那么即便是意识到在过节,那么她也不会有所触动。与她相熟的人无需客套,有话直说,与她不熟的人,即便是群发佳节祝福也会显得矫情。</p>
然而,时间和距离终究会美化一切,远离也会带来改变,日复一日的忙碌,数不清的企划案收购案相继出台,她的心竟也渐渐产生了些许疲倦。</p>
精准到分秒的人生总会有所疏漏。</p>
圣诞节期间,这里的街头巷尾都有人在亲吻,互相祝福新年的到来,她看着,心中也会生出些许羡慕。</p>
她能理解他们的快乐,却无法真正跨越文化的差异共享他们的心情。</p>
忙碌之际,收到亲朋好友的祝福,其实也是一件很温暖的事。</p>
她其实也在慢慢改变着。</p>
群发祝福发送了后,她就一心沉入了工作中,直到夜幕降临,检查完最后一个单词,她才有时间翻开手机。</p>
落地窗外华灯初上,俯视大地,车水马龙。</p>
这是她离开这么些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同国内的故人有所交流。</p>
微信已经被消息轰炸了。</p>
多数人表示,失踪人口再次出现,喜大普奔。</p>
沈嘉文推了推眼镜框。大学期间,比高中还要忙碌,夜以继日做课题刷绩点,用眼过度,她就近视了,看到这些插科诨打不由得莞尔一笑。</p>
一一翻开,看到了沈嘉泽的消息,短短的四个字。这是他们这些年来,唯一的一次短信对话。</p>
新春快乐!</p>
十分冷淡,也十分客套的回答。时间带来的隔阂显而易见地摆在对话框里。</p>
沈嘉文顿时愣了愣,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个小小男孩的形象,那双亮晶晶的,湿漉漉的眼睛仿佛透过时光的尘埃,静静地凝视着她。</p>
对于沈嘉泽,她心中是有些许愧疚的。她没能遵守自己的诺言,然而,也不算是违背了诺言,毕竟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p>
那时她说的“有机会”,就真的是成年人的“有机会”,带着归期未定的意味。成年人的隐喻唯有彼此之间能理解。</p>
拒绝,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也是要顾及不让对方尴尬的。</p>
而在孩子的心中,想必对“有机会”的理解是不一样的。他们会把一分的希望当成十分的去对待。</p>
那个男孩在等着她。她心中对此有很清晰的认知。</p>
现在他也已经上高中了吧?</p>
事已至此,只能安慰自己,她别无他法。</p>
他也在渐渐长大。</p>
沈嘉文鬼使神差地点进了男孩的朋友圈。</p>
只有一张照片,很久以前发的,没有配文。</p>
穿着篮球服,手里拿着一个篮球,人高马大的,长成了俊朗的少年模样,正歪着嘴对着镜头笑。</p>
那个小小的孤独的身影,仿佛在渐渐远去。</p>
唯有此刻,她方才觉得,时间是如此神奇。</p>
人生就是一个不断离别的过程。每一段路都有每一段路的责任和精彩,会有更多的人占据原来的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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