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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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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直到春天流逝,即将步入初夏,一通来自国内的电话打乱了她所有布局,令人猝不及防。</p>

    那是在她下班之后,当地时间晚上九点。</p>

    刚回到公寓的沈嘉文接了一通电话。</p>

    她反射性地用英语问了声好,又想起这是来自国内的电话,连忙转换成了汉语:“喂,你好!”</p>

    她并没有储存对方的电话,然而,能千里迢迢打来,想必是亲朋好友。</p>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沈嘉文皱了皱眉,心中疑惑是不是打错了,低沉悦耳的男声突然传来,嗓音带着沙哑的少年感。</p>

    “姐。”</p>

    这下轮到她愣住了,呆愣愣了半晌,那边也没有催促,静静的空气中似乎只余下对方的呼吸声。</p>

    许久之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上了一天班的干涩和疲倦。</p>

    “嘉泽吗?”</p>

    “嗯,是我。”</p>

    她找回了自己的思绪:“这么晚了……”她停住了,想起现在国内还是白天,“突然打电话过来,出了什么问题吗?”</p>

    那边又沉默了。</p>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声音重新传来。</p>

    “妈生病了,跟你说一声。”</p>

    “嗯。”沈嘉文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脱下西装外套搁在沙发上,然后坐了下来,交叠双腿,从茶几底下拿出铁观音茶叶。</p>

    这些年,母亲总是拿这个借口逼她回去。其实想想也理解,中国式父母,对于远在他乡的孩子总是不放心,总觉得成家才是女孩子最终的归宿。</p>

    然而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每次都是敷衍搪塞了事。</p>

    “要不要紧?”她旋即又加了一句,仿佛不客套,事情就不会了结。</p>

    少年轻轻说道,像是即将消失在空气中的癔语:“脑癌晚期。”</p>

    沈嘉文泡茶的动作停止了,瓷器茶壶掉在茶几上,热水溅了出来,发出清脆的声响。</p>

    “你怎么了?”</p>

    少年的声音带着焦虑和关切,她连忙回过神,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p>

    然而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状态。</p>

    “我没事,什么时候检查出来的?”</p>

    “前天早上。”</p>

    “妈不是每年都做体检吗?怎么突然这样?”</p>

    “没有检查出来,藏得太深了,也许是急性。前天突然发作,头剧烈疼痛,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是恶性肿瘤,已经晚期。”</p>

    “好的,我知道了。”</p>

    “你不回来吗?妈想见见你。”</p>

    沈嘉文的手攥了攥了沙发。</p>

    “我会好好安排。”</p>

    “姐!”少年的声音蓦地提升,里边藏着不可思议,“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是真的不明白,作为亲人,我们想见你一面就那么难吗?是不是以后我死了,你也不管不顾?就像小时候那样毅然决然把我抛弃?你到底在想什么?”</p>

    电话那端的少年头靠在墙上声嘶力竭地呐喊,手紧紧攥着,几乎掐出鲜血。</p>

    他根本没有想过,要以如此激越的情绪倾诉自己压抑多年的失落和痛恨。</p>

    “我说了我会好好安排,给我点时间。”</p>

    沈嘉文咬着牙说完话,立刻挂了电话,把头埋在臂弯里。</p>

    姐弟俩时隔多年的第一次通话以不欢而散告终。</p>

    她在害怕。</p>

    死亡,是姥爷的突然离去,只剩一口黑黝黝的棺材停在灵堂里,是玩得很好的高中同学在花一样的年纪里凋零,是前些天还说说笑笑的同事转眼间就躺在了太平间。</p>

    世事无常,她深刻地品味着命运的不可琢磨。</p>

    而现在,它又悄无声息靠近了她的亲人。带走小时候未曾给予她充分关注,以及在之后的日子里竭力修补骨肉亲情的母亲。</p>

    她的阳台上,还晾着春节期间从国内寄来的香肠,还剩两根。忙里偷闲,想要犒劳自己的时候她会切上一小段,拌着香葱爆炒,配上老干妈,再煮点白米饭。一顿中式简餐足以温暖冰冷的胃。</p>

    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随风散开,隔壁来自加州的金发姑娘就会在阳台处朝她招手,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声呼喊给自己留点好吃的。</p>

    而现在,那个近些年总是对她絮絮叨叨的女人,总是催促她回国结婚的女人,也即将离她而去……</p>

    这一夜她并没有入睡,细长的女士香烟一根又一根点亮,直至阳台上都是薄荷烟的清冷香气,晨光熹微,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她才匆忙洗漱收拾到了公司。</p>

    例行会议结束后,身着高定西装的白人中年男人突然叫住了她。</p>

    “Andrew?”</p>

    “Wendy,你今天可不在状态,要不要来杯咖啡?”</p>

    显然他是有事和自己说,想起前段时间的谈话,沈嘉文点了点头,两人到了休息区叫了两杯咖啡。</p>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男人微微整了整领结,把手交叉放在桌子上,“Aaron那边还在等你的意见。毕竟……”他耸了耸肩,“女士优先。要是你不乐意,那么他一定会苦着脸领下任务的。”</p>

    “我……”</p>

    男人安慰她:“一定要考虑清楚,毕竟这是关于职业生涯的选择。你是最优选择,然而也不是非你不可,不必过分忧虑。你的工作能力很出色,在哪里都能发挥作用。”</p>

    两人谈的是中国地区负责人的问题。这些年公司在中国的发展很顺利,已经在那边成立了分公司。前段时间地区负责人被调到了其他地方,总部需要考虑新的人选。综合考虑她是最优选择。</p>

    她在国内的时候就曾在区域公司实习,到了这边,更是在交换结束后直接进了总部。有将近五年的工作经历,能力也很出色,S市离她家乡不远,是邻市,高铁两个小时就能到达。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她都比日本同事Aaron更合适。</p>

    沈嘉文交叠在桌上的手指紧了紧,不自觉地抿了抿唇。</p>

    一瞬间,她的脑中划过了很多思考,以及,很多纷乱的往事。那是不为人所知的往事。</p>

    那片土地上,不仅保留着她破碎的童年,令她爱恨交织的亲人,让人眷念的好友知己,还存留着关于她最狼狈时刻的记忆。</p>

    她的出逃,未尝不是为了躲开那些记忆。</p>

    罢了,该来的总是会来。她总不至于躲一辈子。这并不是她的风格。</p>

    只希望,到时候,她不至于输得那么彻底,溃不成军。</p>

    就在中年男人拿起咖啡杯小小抿一口时,他突然听见对面黑发黑眸的东方姑娘,用那薄荷似的清凉的嗓音说道:</p>

    “Andrew,我考虑好了,我可以回去,近段时间可以尽快安排交接。”</p>

    就在初夏将尽,华夏大地热浪开始翻涌之时,沈嘉文踏上了回国的飞机。</p>

    上飞机前,只给沈嘉泽打了一通电话,说自己要回去了。</p>

    他问什么时候可以落地,他可以去接机,她没有回答时间,只是淡淡地说:“你好好上课,别关心这些琐事,我会安排好自己。”就挂了电话。</p>

    少年盯着手机的黑屏,神情恍惚,心中思绪纷乱,不知作何感想,就连好友的叫唤都不能让他回神。</p>

    “喂!”同龄少年看着他挤眉弄眼,“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刚刚那女声是不是你女朋友?”</p>

    少年猛然惊醒,脸一下子变红了,大声呵斥朋友的胡思乱想:“胡说什么!她是我姐!”</p>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答案,男孩大失所望,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走开。</p>

    “哦,姐姐啊。”</p>

    只余下少年一人站在阳台上,凝视着远方的风景。</p>

    不远处的天空有一架飞机掠过,会有她在上面吗?</p>

    少年的恍惚持续到了下午放学。</p>

    下课铃声一响,少年立刻往肩上搭了一个小帆布包,迈着长腿飞奔回去。</p>

    沿途不小心碰到了无辜的女生,小声道歉后立刻离开,只余下面颊持续泛红的女生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驻足良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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