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府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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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起，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去拜公婆。</p>
给公公敬茶还好说，玉仪的婆婆前后可是一共有四位，这要怎么个拜法？偏生这种事情自己不好问，因此只看丈夫的脸色行事。</p>
罗熙年叫人请了乳母蔡妈妈过来，----没错，跟他的生母同姓。</p>
据说是第三任夫人蔡氏的族人，因为家道中落，这才全家上京投奔了族亲，后来做了罗熙年的乳母。罗熙年四岁的时候，生母蔡氏就已经亡故了，可以想象，跟乳母的感情非同一般。</p>
因此人进来的时候，玉仪很是客气的叫了一声，“蔡妈妈好。”</p>
蔡妈妈赶忙笑道：“给六夫人请安。”</p>
“先别客套了。”罗熙年打断道：“今儿我不方便自己先出门，有劳妈妈走一趟，去祠堂把三位太夫人的灵位请出来，等下也好一起敬茶。”</p>
玉仪目光一闪，----小汤氏是必须要拜见的，不管罗熙年心里怎么想，名分上的东西改变不了，不然连带自己也要被人指责。</p>
而丈夫真正想要让自己敬茶的人，大概只有生母蔡氏了。</p>
可是做的太露骨又不合适，把前头三位夫人一起请了，合情合理、名正言顺，这里头的区别在于，----是去祠堂拜祭，还是当着小汤氏和众人的面，后一种法子，小汤氏只能人前喝到第四杯茶。</p>
迄今为止，玉仪连小汤氏是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当然谈不上有意见。不过这个时代丈夫就是天，做妻子的只能顺从，断没有跟丈夫对着干的。既然丈夫不亲近继母，那自己也只能跟着他走了。</p>
到了前面上房，玉仪先给公公鲁国公敬了茶，声音甜美，“爹，请用茶。”心中却是有些汗颜，这年纪叫一声爷爷都够了。</p>
鲁国公穿了一身紫棠色的通袍，接茶象征性的喝了一口，说道：“以后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身边的丫头捧着东西上前，乌漆盘子的红绸上，躺着一对足金的金镯子，款式并不特别，但明显分量十分的足。</p>
玉仪含笑接了，“谢谢爹的厚赐。”</p>
鲁国公原先还有一丝不满意，如今亲眼见了小儿媳，小模样儿端庄明丽，举止大方得体，这才把心装回肚子里去。一想到小儿子收了心，为了媳妇把屋里人都卖了，嘴角的笑意不由更深了。</p>
小汤氏在旁边笑道：“这下好了，野马都套上笼头了。”</p>
罗熙年笑了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并不接话头，侧首对自己媳妇说道：“给大太夫人敬茶。”</p>
小汤氏的笑容僵了一下，也抿了嘴。</p>
按着顺序，玉仪挨次给前面三位婆婆廖氏、汤氏、蔡氏敬了茶，唯一的区别是，在给蔡氏敬茶时，回头看了丈夫一眼。</p>
有些东西点到即止，相信罗熙年心里不会不明白。</p>
前面这三位都是灵牌，当然不会有打赏，轮到小汤氏的时候，给了玉仪一只赤金的衔宝石凤钗，比李氏给的那支还要大、还要华丽。因为讲究好事成双，另外还给了一块龙凤呈祥的团形玉佩。</p>
玉仪依旧笑着谢了，然后一脸柔顺的站在丈夫身侧。</p>
鲁国公开口道：“你们还要进宫谢恩，回去收拾收拾，别耽误了时辰。”等小儿子和小儿媳出去，自己也起身离开了。</p>
小汤氏回了自己的房间，窦妈妈跟着进去，摒退了丫头问道：“太夫人瞧着，这位新娶的六夫人如何？”</p>
小汤氏抿嘴一笑，“咱们六老爷千挑万选的夫人，自然是好的。”</p>
早在贤哥儿降生以后，罗家便统一唤了称呼，况且罗熙年现在又有官职，是理所当然的六老爷，至于“六爷”的称呼，只外人表示对国公府的尊敬罢了。</p>
窦妈妈说道：“就是年纪小了一点，模样儿身板还没长开呢。”</p>
小汤氏淡淡道：“人小辈分不小，四夫人见了也得叫一声弟妹，两位奶奶遇着更得尊敬长辈，称呼一声六婶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缕淡淡笑意，“可算是难为她们了。”</p>
窦妈妈看了主母一眼，没有答话。</p>
小汤氏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落寞之色，----想当初自己嫁进国公府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p>
玉仪和罗熙年一起回了房，各自换了礼服。</p>
按照礼仪，玉仪应该穿三品淑人的真红色大袖衫，里面则是深青色的褙子，上面用金线绣成孔雀云霞图纹。头发挽做很简单的松山髻，以方便带翟冠，整个翟冠皆用赤金打造，上面是繁复的珠花、金云片等等，两边各有一只瑞鸟口中衔着珠串，滴溜溜几乎要坠道肩膀上，好一份沉甸甸的华丽尊贵。</p>
然后再披上霞帔，手上拿着洁白如玉的象牙笏，玉仪走了两步，感觉想要摆个舒服点的姿势都难，再扭头看罗熙年，似乎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p>
“走吧。”罗熙年开口道。</p>
玉仪跟在他的后头，出门没几步便由彩鹃扶着上了轿，感觉稍微轻松一点，因怕晃到了身上的装束，一路上都挺直腰背坐着，下轿时整个人都有点僵了。</p>
进了宫，自然有内侍上前来引导。</p>
没有见着上次的施公公，来人是一张陌生的脸，将玉仪二人引导到一处偏殿，笑着说道：“皇上正在和人说着事儿，罗大人和孔淑人先候着罢。”</p>
罗熙年塞了一块银子过去，笑道：“有劳严公公了。”</p>
皇帝要见什么人，别说是让你等一会儿，就是让你等三、五天，那也是对你天大的恩典。即便是现代社会的老板，不一样差不多，要你等就等，要你加班就加班，除非不想混了，否则谁敢说个“不”字？</p>
玉仪恭恭敬敬的端坐着，这个时侯不宜说话。</p>
罗熙年则在打量着自己的小妻子，----昨天夜里，她为什么不想让甘菊进来？按理说没什么好计较的，眼下正值新婚之际，哪个男人会在这种时候睡通房？不是摆明了打妻子的脸吗？可是她……</p>
当初皇宫内变事件的背后，自己算是出了不小力气的，否则也得不了从三品的卫指挥佥事，以自己二十出头的年纪，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呢。后来圣上询问要不要什么赏赐，本是随口一说，自己却主动要了那一道圣旨。</p>
甘菊不是过个丫头罢了，又老实，自己为了她进门不难做，撵了那么多的人，莫非还看不到自己的心意？</p>
----回想起那张娇羞满面的小脸，或许是太害羞了。</p>
玉仪还不知道，丈夫心里正在揣测着自己，一直坐到屁股都疼了，那位严公公才又进来，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跟着他一起出去。</p>
出乎玉仪的意料，皇帝长着一张很平和亲民的脸，微微发胖，眼角还带着一丝笑眯眯的意味，只是帝王的气势不容忽视。</p>
玉仪行了大礼站起来，只听皇帝问道：“孔淑人，朕赐的这门婚事可还满意？”</p>
----啊，哪有这样问话的？自己能说不满意吗？还有皇帝的口气，到好像跟自己有多熟似的，玉仪含笑回道：“皇上乃圣明天子，赐的婚事自然是美满良缘。”</p>
“还是……”皇帝突然顿了顿，继而笑道：“好一个口角伶俐的诰命夫人。”</p>
罗熙年心下微微奇怪，皇帝平时不是这般好说话的人，今儿心情似乎很好，还有雅兴打趣自己的夫人了。</p>
玉仪却在想皇帝前面的半截话，到底“还是”什么？</p>
皇帝又问起鲁国公来，与罗熙年说了几句，又对玉仪笑道：“论起来，孔淑人还得唤朕一声舅公呢。”</p>
玉仪笑了笑，凑趣道：“舅公好。”</p>
原本挺正常的一句话，不知怎地把皇帝逗乐了，笑道：“听着倒是亲近。”转头看向罗熙年，“有这么一位伶俐的夫人，可是你的福气。”</p>
罗熙年笑道：“臣的福气，都是皇上的恩典。”</p>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倒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瞧你们这两张嘴，把朕都哄得头晕了。”眼看这一番谢恩戏码演得差不多了，又再问了豫康公主几句，方才抬手道：“都退下吧。”</p>
玉仪一直到走出了大殿，被凉风一吹，方才惊觉自己跟皇帝说过话，忍不住悄声问道：“我没说错什么吧？”</p>
“挺好的。”罗熙年看了她一眼，“走吧，先回家去。”</p>
严公公在前面引路，回头笑道：“这进宫面见皇上的人不少，叫‘舅公’的，孔淑人可还是头一份儿。”</p>
玉仪微微一笑，----皇帝不过是随口一说，顺道给鲁国公府和豫康公主府抬抬价，岂会真的在意自己这个晚辈？和外祖母一辈的公主好几个，底下外孙女更是不少，自己不会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真拿这种话当个宝了。</p>
一行人慢慢的走远了。</p>
大殿外面的另一头，站着几个等候宣召的官员，其中一个指了指，与同伴说道：“瞧见没有，那位就是鲁国公新进门的六夫人。”</p>
另一人努力看了两眼，可惜看不清，说道：“瞧着年纪还很小啊。”</p>
“不只是年纪小。”前头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家里头……，嘿嘿……”悄悄摆了摆手，“算是命好，得了圣旨赐婚又封了诰命夫人。”</p>
“这是什么缘故？”</p>
“谁知道呢。”最先说话那人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听说是豫康公主的外孙女，别的就不知道了。”</p>
“原来……”另一人笑着点头，又道：“还是少说两句，少说两句。”</p>
江廷白站在旁边，看着远远消失不见的娇小身影，还有她身边的另外一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只是听着身边这些人的流言蜚语，觉得十分烦躁，又不便轻易得罪同僚们，等到内侍出来传召，便一拂袖自己先进去了。</p>
回府下了马车，二门上又有婆子抬了软轿上来，玉仪上了轿，罗熙年则去父亲鲁国公那边了。进了六房的院子，刚要回自己的屋子歇一歇，便看见一个穿靛蓝比甲的丫头一探头，见着自己又缩了回去。</p>
段嬷嬷见了不由皱眉，喝斥道：“谁在哪里鬼鬼祟祟的？”</p>
静了片刻，那丫头方才一脸陪笑走了过来，模样儿清秀，十分的低眉顺眼，上前裣衽道：“婢子甘菊，给夫人请安。”</p>
玉仪略想了想，笑道：“老爷去国公爷那里了。”想来是自幼服侍惯了，每每都等着罗熙年回来，如今有了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表现的太明显。</p>
甘菊的目光闪了闪，有些惊讶，又有些惶恐不安，嘴唇动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p>
玉仪瞧着她身上的打扮，----比甲是暗淡的靛蓝色，且是素面，头上挽了一个很是老气的发髻，只戴了几支银钗装饰，素得不能再素。</p>
难道昨天端水的事，让这位姑娘有了什么想法不成？都不敢好好打扮，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猛地一看，倒跟快三十岁了似的。</p>
心下不由苦笑，自己只是想留下一个美好的初夜回忆，----虽然并不怎么美好，更有一点自欺欺人的味道，但是真的仅此而已。</p>
推翻封建社会的三妻四妾习俗，这个任务的难度太大，那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做到的，自己还没有打算挑战的勇气。</p>
甘菊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更是一脸紧张，“夫人……”</p>
“你也穿得太素了。”玉仪淡淡一笑，招了招手，“你跟我进来吧。”</p>
进屋让彩鹃开了妆盒子，按照通房丫头的标准，挑了一对绞丝麻花的细金镯子，一对足金的梅花耳钉，一支鎏金的镶宝石粒的簪子，一并递了过去。</p>
----看来是自己过犹不及，弄得好似夫人薄待了屋里人一样。</p>
甘菊心下更加惶恐不安了，忙道：“不用夫人破费。”陪着笑脸，“我也有些不值钱的东西，这就回去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