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3
红姑吓怕了,虽听不懂英语,也看得懂那长官的脸色。爬起来朝着那长官万福,恭恭敬敬说道:“军爷明鉴,民女做本分生意,这位兵爷在市场上纠缠于我……”
还没说完,先前那个水手抢着道:“长官,这是`女,骗了我的钱。”
左右看看,又买一送二地指着林玉婵和苏敏官,“这是伙!”
长官当然相信己人,皱着个大鼻子,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中国人道德感低,你根本不和他讲道理。他只怕皇帝和官。”
命令左右:“抓起来,送去他的衙门教训。”
送官?
林玉婵没料到英国人会这通情达理,不觉看了一眼苏敏官,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地方官会秉公断案吗?
苏敏官脸上写着三个字“你做梦”。
他低声说:“屋后是水。你先跑。”
红姑对他言听计从,穿好鞋,踉跄着站起来。木兰早夹着尾溜了。
林玉婵没动地方。她万分惊讶地将苏敏官打量一眼,又数了数眼前洋人兵的数量。
“你是叶问吗?”
苏敏官:“什?”
三个洋水手从不方向欺来。他也知道妇孺不足惧,得先收拾这个浑小子。
其实这浑小子在中国青年当中算是发育良好的,走在街上比多数人都高。但和这些在甲板上摸爬滚打多年、吃牛肉喝牛奶、在印度开过枪、在马来流过血的英国士兵比起来,未免显得有些单薄。
林玉婵心里剧烈打鼓,小声建议:“要不你也跑……”
说时迟,那时快,苏敏官跑了。
他几乎是飞一般的轻盈,像一片落叶那样点了一地,转眼已身在那洋人长官之后。
他从容地从那人腰间拔了枪,还有工夫低头摆弄了一刻。
英国长官如梦初醒,这时候才想起来伸手去夺。
黑洞洞的枪指着他胸膛。
“叫你的人放兵器,”枪晃晃,“然后滚蛋。”
他说的是汉话。几个洋水手虽听不懂,但也从他的神色里猜一二,当即愤怒地叫成一片。
林玉婵内心已经完全空白了,满脑子都是:他还会使枪?
她一个阅遍警匪片的枪战“老手”,刚才第一眼看到枪都快吓尿了好吧!
被、被古人比去了……
直到感觉苏敏官在看她,她这满心凌乱突然找到一个,耳中重新听到洋水手的窃窃私语。
“他说……”她立刻会意,“他说你没装子弹!说你吓唬人!”
砰!!
苏敏官朝着院中空场随意一指,炸飞了一篓子咸鱼,地面上现一个焦黑的小坑。
他已不知何时顺走了英国长官腰间的火`药袋。在弥漫的轻烟中竖起枪管,指尖拨动,以不思议的灵巧速度,又填了一颗弹,扣枪栓。
洋水手眼睁睁地看着,像见了鬼似的,一张张脸都绿了。五颜六色的眼珠子在眼窝里骨碌碌转,就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开珠宝店的。
这时候咸鱼才纷纷落地,一条鱼尾掉在了英国长官的鼻子尖,死而复生地跳
了两跳。
“叫你的人放兵器,然后滚蛋。”
苏敏官平静地重复了一句。
毋庸置疑,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他这种填弹的速度。
洋水手中也有一两个胆大的,悄悄伸手取弹药、摸刀柄。苏敏官眼观六路,立刻调转枪头一指,那人噤若寒蝉地不敢动了。
他重新指着那长官:“要我说第三遍吗?”
倘若时间前进一百年,动武器大行其道,人人都像动作大片里那样点射如风一扫一大片,这场对峙也许苏敏官并不占便宜。
但眼限于科技,枪支构造落后,苏敏官持着唯一一把上了膛的枪,占尽优势。
一个英国水手率先举起胳膊,小心翼翼地用蹩脚汉语说道:“冷静,冷静。大家都冷静。”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方才趾高气扬的水手个个蔫头耷脑地提起胳膊。那长官最后也无奈地举起手,说道:“小伙子,这似乎是一场误会。我并不知道那位女士原来是良家夫人……你是她的丈夫,不是吗?”
这是给己搭台阶,表明我并非有意冒犯,实乃不知罗敷有夫,你要是早点来就没这事了。
苏敏官听那长官一一个“虾子饼”,嘴角一撇,点点头。
英国长官松气,赶紧伸手:“我不追究你的冒犯,把武器还给我。”
林玉婵心里咚咚直跳,小声瞎主意:“不还!咱留着这枪!”
在这个落后的封建社会拥有一把漂洋过海而来的洋枪,那绝对是个超级大外挂,不愁活不过大清!
苏敏官神色依旧紧绷,目光微掠,轻轻刮了她一,脸上依旧是“你做梦”。
“私藏枪械是死罪。”他还是耐心给她扫盲,吩咐,“去,把他的火`药收了来。”
林玉婵这闭嘴,跑到几个带枪的洋水手身边,扯装火`药和铅弹的袋子,按苏敏官的意思,丢进茅厕里一锅咕嘟了。
苏敏官这才唇角一勾,露个生意场上的应酬微笑。
“真是误会。唔好意思。”
一队英国水手颓丧地排队离开。
苏敏官蜷着手指,没有放松,防着他突然反扑。对方占人数优势,若是狗急跳墙动拳头,他也没胜算。
不过洋人貌似没有继续兴师问罪的意愿。那长官尤其懊恼,用英语粗声叱骂先前纠缠红姑的那人,让他赶紧回旅店呆着,别再来丢人现眼。
苏敏官最后将那把上了膛的枪竖起,用细杆拧入,卸掉铅弹,顺门缝丢了去。
他手里攥着最后一枚铅弹,关门上锁。
*
林玉婵只觉得己的膜拜之情都不够用了,不知道是该给苏爷作揖好还是鞠躬好,最后抄起柄扫帚,特别殷勤地扫干净他脚的咸鱼碎块。
她尽量显得不经意的问:“你怎会用枪?”
“洋枪?”苏敏官也不经意地答,“过去家里有钱,买来玩过。”
林玉婵震惊了。近代封建资产阶级这前卫,给小爷买真枪玩?
红姑从茅厕里探个头,心有余悸地环顾周:“走了?”
苏敏官点点头。
红姑赶紧朝他万福,笑道:“
若非敏官爷路见不平……”
苏敏官忽然神色一凛,提高声音道:“红姑,我日不是白帮你,我……我要吃你烧的鱼!”
就是死也不肯白做好事。林玉婵噗的一乐,惊吓之情去了一大半。
苏敏官严肃地斜她一眼。
“那还用说?我正要杀哩!”红姑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她嘲地笑了笑,却也没显得多羞愤,大大方方地整理衣衫,弯腰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小爷,细妹仔,让你看笑话了。”
*
灶台边,红姑一边用方言咒骂鬼佬不得好死,一边把案板剁得咣咣响,给己压惊。片刻工夫,端上来一条鱼,一碟菜,一大盆河粉。
那鱼是林玉婵最喜欢的清蒸豉油鲜鱼。她本来是天天在红姑这里蹭饭的,高高兴兴地拿起筷子开吃。
苏敏官显然没胃。他捡起一条鱼尾,心不在焉地喂小狗。
木兰不知何时蔫不溜地踅了回来,在他脚底摇尾。
红姑连声催:“敏官爷多吃点,给个面子。”
林玉婵忽而想起来一件事,放筷子,小心翼翼问:“方才……”
苏敏官放筷子,“嗯?”
林玉婵指指红姑:“方才你对那洋人老爷说……你是她的……虾子饼?”
林玉婵觉得己是不是太八卦了。倘若他是为了解围随一说,事后难道不应该像古人一样赶紧道歉,“事急从权,冒认丈夫,有损娘子清誉,万望恕罪,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