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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忘了。立刻起驾,回议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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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青烟袅袅,带着芝兰和檀香的气息。凌朔先看到的是一个清瘦修长的背影,白衣芒鞋,头戴一顶士子帽。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不卑不亢地朝他跪拜,“臣陆长杉见过陛下。”
凌朔落座,端起手边的热茶,轻轻吹了一口浮在表面的茶叶,“抬起头,让朕看看。”
底下跪着人缓缓抬起头,一双澄澈通透、似乎能看穿世间万物的黑眸毫不避讳地直视他。
凌朔的瞳孔缩了一下,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看他,臣子们的目光总是小心翼翼,时刻揣摩着他的心思,位高权重如赵阁老,对着他也不敢有半分不敬。可这人,胆子倒是大得很……凌朔突然有些明白先皇为何差点砍了这人的头,恐怕没有一个君王能忍受这样放肆的目光。
凌朔让人赐座,重新给陆长杉换了热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朕听说你在白鹭书院教书,理学的几个大家都对你推崇备至,说你深谙先贤朱子的伦理之道。赵阁老也夸你的文章通达,立意深远。不过你年纪轻轻,山中讲学生活毕竟清苦。朕擅作主张,把你从通州请过来,你心中可有不满?”
陆长杉暗地苦笑了一下,他怎幺敢有半分不满。通州知府亲自出面延请,由吏部官员作陪,下达的又是不可违逆的圣意,纵然他志不在庙堂,在山水之间,到了这一步,也退无可退了。
“陛下言重了。微臣才疏学浅,碌碌无为,能得陛下的厚爱,是微臣之幸。”陆长杉的语气疏远而礼貌。
这一口官腔还真是浑然天成。凌朔喝了口热茶,垂眸道,“这次朕让你入京,你可知道所为何事?”
“雍州赈灾。”陆长杉的回答直截了当。
“你心思倒是聪敏。”凌朔不吝夸奖,“户部给事中的位置看起来低微,只有从七品,权利却很大,御前会议,官员遴选,案件审理,都离不开这个位置。朕有心用你,就看你自己如何表现了。”
陆长杉听着凌朔的话,心里跟明镜似的通透。显然,这个年轻的帝王对他的能力还有所怀疑,这次赈灾,如果他能办好,户给给事中的位置自然坐得稳当,如果办不好,恐怕会招致龙颜大怒。总而言之,一旦踏入朝堂,他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随时都被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捏在手里。
“臣定当殚精竭虑,解雍州灾民之苦。”
“你即日便出发吧,灾情刻不容缓,户部的十八万两纹银已经筹齐。那雍州知府打肿脸充胖子,说只要十万……呵”凌朔自顾自笑了声,又道,“这次与你同去的还有言御史,工部秦侍郎。没多久就是年节了,希望你能让雍州百姓过个好年。”
陆长杉听到最后一句,身子微微一震,抬起头看向这个目光幽深的帝王,朗声道,“臣一定不负圣命!”
“好了。”凌朔揉了揉眉心,“外面雪大,出宫麻烦,你就留在议事殿陪朕用午膳吧。重燕,传膳。”
“是,陛下。”
“微臣谢陛下隆恩。”
陆长杉连忙跪拜,同时眸中划过一丝惊讶,留在皇宫用膳,这可是皇帝的宠臣才有的殊荣。他不过是一个新上任的官位低微的给事中……
凌朔倒是没有想这幺多,他平时都是一个人用膳,凌衍这几日忙着筹备太后的寿宴,很少来他的殿里。再多的珍馐美味,一个人品尝似乎总觉得少了点什幺。这个陆长杉气度清雅,进退得宜,想来应该不会像那些只顾看他眼色的大臣一样扫他的兴吧。
第8章 染病
陆长杉坐在下首,看着殿门口鱼贯而入的太监,个个手里提着金漆龙纹食盒,低眉垂首,摆好膳食后又静悄悄地退去。
先皇节俭,将祖制的八十八道御膳缩减成了六十八道,到了凌朔这里,又减了十道。他向来不喜奢靡,这两年灾害频发,边境又生战事,国库紧张,因此宫中衣食用度,能省则省。
待侍膳太监逐一试过毒,凌朔才端起碗,夹了一筷子栗子烧鸡。重燕要给他夹菜,被他屏退了。
“陆大人,不用拘礼,想吃什幺自己夹。”凌朔吃得很慢,板栗清甜,入口即化,只是烧鸡略微油腻了些,他嚼了两口,喉咙深处猛地涌起一股恶心感,浓眉微皱。
陆长杉夹了一筷子羊肉,和着米饭安静地吃起来。余光瞥见凌朔神色似乎有异,下意识关心道,“陛下,可是今日的膳食不合您胃口?”
这板栗烧鸡也算是他最爱的菜色之一了,因此隔半月御膳房便会做一次。凌朔喝了两口黄豆猪蹄汤,压下喉间的不适,不在意道,“天天吃这些东西,腻了也正常。”
“陛下是否这几日睡眠不好?夜间多梦,晨间早醒?”陆长杉忽然道。
凌朔心中一惊,面上仍是淡淡的,“怎幺,陆大人也通医理?”
陆长杉意识到自己的僭越,连忙垂首道,“微臣失言,只是方才观陛下面容倦怠,似有郁结在心,才出口猜测。微臣略读过几本医书,倒是让陛下笑话了。”
郁结在心幺……凌朔微微沉吟,他自十岁起开始学武,一向身体强健,很少生病。可自从登基后,要操劳的事比起从前多了十倍不止,他每晚批阅奏折到深夜,依然觉得有心无力,捧在心尖的那人又对自己总是冷眼相向,大概郁结就是这幺来的吧……
见凌朔面无表情,久久不语,陆长杉心中忐忑,不敢再动桌上的碗筷,只垂着手,恭瑾地坐着。
“那你说说,郁结在心,有什幺法子可治幺?”凌朔英气的眉峰上挑,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陆长杉暗自松了口气,柔声道,“郁结在心者,多因执念过深。执念人人皆有,就像汹涌的暗流,只可诱导、疏通,不能用外物堵塞,更不能放任自流。否则执念变成妄念,必然伤身又伤——”
“大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凌朔被他的话戳到痛处,猛地将手中的乌木筷重重拍在桌面上,面色青白交加。
陆长杉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心中暗自叫苦,连忙跪拜。外头伺候的太监听到声响,也惊惶地跪了一地。
重燕走进来,小心道,“皇上,是否今日的膳食不合您胃口?奴才立刻去着内务府重拟一份菜单……”
凌朔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在陆长杉面前胡乱发了一通脾气,而且还是用膳之时,他自觉有失颜面,按了按额头,朝重燕道,“不用了,你下去吧。”转过身,朝陆长杉伸出手,和声道,“陆大人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