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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九等。
小满与煦和走到大门边,他们就伸手阻拦了一下,看过了请帖,这才放他们进去。
杜家洋房前一大片草坪整齐开阔,一张张西式圆桌雨后蘑菇似的盛开在上面,洋乐师们清一色笔挺的燕尾服,立成一排专注地拉着提琴。
长桌上高高堆叠着透明的香槟酒杯,反射着初冬阳光,明晃晃叫人睁不开眼。
仆从们就在这其中有条不紊地穿梭着将一道道菜肴端上。
再看到场的人,不分年纪性别,个个衣冠楚楚,从容地坐着,或者谈笑,或者寒暄,即便叫不出名字,也知道绝没有一个等闲。
那时候,小满只对宛嘉的家境有些惊讶,很久之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杜家在上海滩的名声和威望。
他两个初到这里,总有些误入了场子似的不适应,隔了一会儿,才去寻了一张桌子坐下来。
宛嘉是被众星捧月似的簇拥出来的,在场年轻女宾多是身穿西洋式正装,作为这场生日宴的主角,这一日她却另辟蹊径挽起头发,穿了一身旗袍,鸢尾花似淡雅的紫,外面再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披肩,款款走过来,她的神情也是大家闺秀式的,在微笑着,却是端着五分架子的,矜持而冷淡。
平素宛嘉像初夏的栀子,清香可爱,开得沸沸扬扬,现今的这一位杜七小姐,却更像是生长在高墙内的纯白玫瑰,矜贵而馥郁,也是高高在上,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恭贺,宛嘉瞧见了他们,却先一步甩脱了人群笑着走过来。
原本说好了礼物由煦和来送的,这会儿,宛嘉都近到跟前了,他却没动,隔了一个多月再对视,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生硬似的。
小满就只有把那只协力做的音乐盒给她,说是他们两个一道完成的,再恭贺一声生日快乐。
宛嘉接了,弯起眼睛笑着道谢。
煦和总算回了神来,笑一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末了也不过只道了一声生日快乐。
这一天,白天是时髦的草坪派对,夜里,又转在杜家的后花园里用餐,席宴就在池塘边,露天临水摆着,从盛菜的器皿到菜肴的品类,又完全是中式的套路。
从池塘到花园的小径,各处都点着精巧的水晶莲花灯,星星点点的,宛若梦境。
白天时切了生日蛋糕,夜里压轴的是生日面,由仆从们小心翼翼端上来,一人一盏细瓷小碗,内里装着用鸡汤干贝煨的寿面,不过只有一口,品个滋味罢了。这一个晚上,多数的菜肴也都与这一碗寿面一样,极尽精致的,却只够浅尝。
从杜家出来,天几乎已黑了个透,他们像暑期时一样,推着脚踏车沿着街道走,原本在一个路口前就该分道扬镳的,看到一处还亮着灯的小摊时,煦和忽然道,“吃点宵夜再回吧。”
小满点头,两个人就停车,在摊子旁边的木桌前坐定。
那摊主操了一口湖北腔,摊子上豆皮,面条,各色卤味的气味热腾腾混杂在一道,跟杜宅的精致席宴比起,好比天上地下,却使人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们随便要了一些吃的,煦和甚至还要了酒,他其实是喝不来酒的,每喝一口,就皱一下眉头,却又一些缓冲的时间也不给自己,就那么一口接一口喝。
小满看他神情有些不对劲,伸手要去拦,煦和自己搁下了酒,平静地开口,“前段时间,我家里不太平,我爹病倒了,我大伯又捅了个大篓子。我家你也来过,在我祖父辈还算是可以。但到如今,就剩一个空壳。说实在话,如果没有我爹,怕早垮了……”
他略微停顿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那时候,宛嘉一声不响地寻她哥哥帮了我。其实该谢她的,但我还反过来怪她多管闲事。自己没用,还在这种地方要面子……”
听到这里,小满没忍住打断他,“是你的错。”
煦和不响,突然酒意上头了似的,没头没脑地道,“我欢喜宛嘉。”
这话一落,又轮到小满发怔。
煦和自嘲似的笑了笑,又再往下说,“很早之前就开始的。明晓得跟她怎么都不配……”
小满曾去过宋家,今朝也算见识了杜家的排场,其中落差全看在眼里,不能说不理解他,但看他一面自暴自弃地说着不配,一面还要再去喝酒,又实在看不过去,就去夺了他的酒。
煦和不再响,笑一笑,就拿了筷子,好像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似的,慢慢地吃东西。
煦和跟宛嘉的关系在生日会后逐步回暖,很快又回到过往时有说有笑的样子。
但是,看在小满眼里,他们其实又并不完全与从前一样,一个小心翼翼的,另一个就也收敛着,似乎总归隔了一层什么,又总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变了。
也没过多久,忽然一日,煦和没有来学校,他们从教数学的孙先生那里获知:宋父去世了。
小满和宛嘉去宋家吊唁的那天,着实是入冬来最冷的一天,北风呼啸着满世界乱刮,天上还飘着雪珠子。
他们去的早,赶到宋家时,过来吊唁的亲友都还没几个。
天是灰白的,宋家又是白墙青瓦,人也逃不脱,总是灰白黑三色的衣服,再加上那些白纸糊出来四处摆放悬挂的挽联花圈,看起来仿佛所有色彩都被洗褪了。
煦和一身重孝立在门口,忙着接应来吊唁的亲友,整个人都被一种令人陌生的冷静所覆盖,甚至窥不出哀戚。
看到他们,因为意外,他的神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却还只是点一点头,并没开口。
宋太太是小满暑期时曾见过的,这会儿却早没了当时的神气,拿了一块帕子捂着脸,一双眼睛通红,神情也是恍惚,不晓得是伤心过头,还是哭累了。
另几名女眷一声不响端坐在宋太太边上,间或着哭几声,眼睛还在四处瞟来瞟去的。
再边上,立着两个青年,和煦和一样高个子,也是一身重孝,或许是他兄长,这两位年龄并不大,却是面黄体瘦,精神也差,抽着肩膀弓着背,萎靡不振,十足一副在鸦片缸里泡烂了的架势,他们不看人,更不开口说话,时不时趁人不备遮遮掩掩地打着哈欠,有人过来吊唁,他们就只木讷地略抬一下眼皮,连场面上的一点礼数都懒得给,还在睡梦里没醒来似的。
原本以为宋家就这么些人,仔细一看,这才发觉在角落里,原还藏着一个干瘦的老男人,看上去年过半百了,花白头发却全朝后篦得油光水滑,一副“白相人”的样子,他把两只手交叉着搁在身后,人就歪歪斜斜立着,百无聊赖,又是置身事外。若不是身上的白孝衣显出他是宋家人,倒更像过来凑热闹的亲眷。
小满知道,这一位八成就是煦和口中那个捅篓子的大伯了。
这会儿,宋家的亲友们陆续的进来,又有过来超度的道士和尚,乱七八糟帮佣的人,而诺大的宋家,就只煦和一个人跑前跑后,不论过来吊唁还是来帮佣的,大小事情也都只问他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