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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跟过去学点儿……”
他话才只说了半截,又顿了下来。——因看她没有一丝犹疑地点了头。
说是过两天去上海的,其实出发时间就定在后天一大早,那天是在四更天出的门,天还不亮就赶到码头。
走得太急,水杏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只往包袱里带了一些小满平日里欢喜的家乡糕点,还有为他新做的一双鞋。
她头一次坐船,才进到船舱内,人还不及站稳当,很快的就被拥挤的人潮挤在了角落,四周闷热,暗无天日密不透风,气味也复杂难闻,好在现下已是深秋,不至于汗流浃背,她也顾不得自己,只知道小心翼翼护着包袱。
船发动了,开始朝前了,又是一时一阵的颠簸,水杏抱着包袱安静地靠在角落,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嘈杂闷热又气味难闻的船上,心里还反倒比在家里安定,在那颠簸里,甚至不知不觉阖了眼睛睡过去。
船足足的驶了一天,将近午夜时候方才靠岸,舱门一开,就有一大群的男男女女心急火燎地闯进舱里来,嘴里操着五湖四海的方言,手里举着写有各个旅店名字的木牌,拖这位拉那位地争抢着生意。
经常坐船的人,就晓得将他们挥开,嘴里再不耐地回绝一声,照样笃笃定定上岸去,水杏头一次出门,这会儿,左右两侧的衣襟都被两只不同的手拉扯住,两张嘴又同时对着她喋喋不休一声压过一声地大声讲话,她哪里碰过这架势,怵又慌的,偏又口不能言,涨红了脸也憋不出来一句话,只能不停摇头,窘迫得差一些掉下泪来,好在刘掌柜发现了,及时过来替她解了围,这才挣脱出来。
下了船去,扑面来的就是深秋午夜逼人的寒气,刘掌柜和老何情不自禁打了哆嗦,嘴里骂一声,水杏裹紧了袄子朝前看,天是黑的,路也是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在船上呆了太久,脚再踏在地上,每走一步,又都好像踏在棉花上似的不自在。
这样朝前走一段,就有一辆马车过来接应他们去旅店,刘掌柜和老何坐在前头,水杏就一个人坐在后头,风尘仆仆再朝前行进。
一开始,刘掌柜还与那赶车的一来一去聊几句话,渐渐的也不再响,四下里极静,只有风声混着车轱辘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不间断地响。
这马车四面透风,一阵阵的,刮在脸上身上像刀,水杏就紧抱着那包袱一动不动蜷着,生怕动一下,连仅存的热气也散了。
忽然,她听见老何小声叹道,“人再灵敏,哑子总还不中用。”
他说得极轻,有些像是无心的玩笑,又分明带着恶意。
刘掌柜睡着了似的,并没应声。
这一声话在夜风里扩散了,很快消遁不见。
她的两只手就握在一道绞紧了,直到下车去,也再没松开。
刘掌柜在金钱上是素来吝啬的,这一晚便是下榻在一处脏旧的小旅店里,到了这个点早已没了热水,水杏就拿凉水洗漱,在还散着上一个住客头油味的铺盖上合衣蜷到了早晨。
隔天,在旅店边上的早点铺随便吃了些烧饼油条填肚子,又脚不停蹄地去铺子里看布样,好容易忙完,距离着坐船回去又只余下一点空档时间,水杏比着手势知会刘掌柜一声,就挽着包袱走出去。
她手心里捏着一张纸——从前那一位姓蒋的女人来访时候写给她的地址,说她或许今后能用到的。
她看见空着的人力车就拿着纸上去比划着询问,然而人力车夫识字的却也少,心里越是急,越问不到,不知道问到第几个,才终于寻到了一个能认识字的车夫。
人力车拉着她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一路地穿梭,这都市的繁华风光在她眼跟前不过是走马观花地掠过,到了地方,给了钱,下了车,才不过走了两步路,突然听见一阵笑声,她循声望过去,就瞧见相隔不过十多步的距离,一群衣着光鲜的少年少女正有说有笑地预备过马路去。
这一群人,都处在最好的年纪,又是风华正茂,恰似一轮轮初生的太阳,耀得人睁不开眼。
她的眼睛又落到其中一个的身上。
只看他穿身雪白衬衣,眼睛黑亮有神,人又挺拔,嘴角眉梢都噙着笑,走在明亮阳光下,完全全意气风发的俊秀少年郎。
她就立在远处痴痴地看,心里轻唤一声,满。
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包袱,要想上前去,然脚步却被黏住了似的,一步也动不得。
不过这样略一踟蹰,他们已走过了那个路口,再望不到了。
这日,小满是跟冯寄青等人约好了一道前往南市看绘画展览的,跟他们有一段时间未碰面,几个人原本有说有笑,气氛极好,过马路的时候,他的心不知道怎么忽然抽紧一下,人一怔,本能回头去,只看见一轮明晃晃的秋阳晒着一条熙攘的街,再没有别的。
53.凛冬(上篇)
临到秋末,煦和与宛嘉仍旧互不理睬,不仅不交谈,甚至是不对视。
小满夹在中间其实尴尬,因不知道他们冷战的缘由,又无计可施,索性也就不管了。
直到初冬,宛嘉送来生日请帖,邀请二人一同前往杜宅参加生日会。
看着那封请帖,煦和并没多说什么,像是回避,又像根本没放心上。
过了两日,小满还在想着要找煦和商议一下去生日会该送些什么,谁知道休息天一大早,他竟自己上门来寻他了。
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却也不说话,甚至没喘一口气,一进门,就从衣兜里取出一样东西来给小满。
是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不过手掌大小,外头看平平无奇,打开才发现别有洞天,树林草地,木头屋子,最中央是只憨态可掬的兔子,身上穿着公主裙,怀里还捧一束玫瑰。
所有东西,都是手工一点一点的雕刻成的,不过指甲盖大小,又是事无巨细,连兔子的绒毛,裙子上的褶皱都一一雕琢出来。
这样看,已让人惊叹,却还没完,煦和轻轻拧两下子木匣子底部的发条,那兔子便跳华尔兹似的随着音乐转。
原来这竟是一只音乐盒。
小满知道他手巧,对着这样精细的活计,却还是怔了一阵,才回神来似的叹道,“这是给她的生日礼么?真有一手。”
煦和脸红了一下,就只笑笑,“随手瞎做的,还差颜色没上,剩下的靠你了。”
他说是瞎做,但这东西,很显然不是这么一两天能做成的。
小满看出来,也不点破他,笑应一声好。
生日会那天,他和煦和一道来到宛嘉位在法租界的家,立在门口时,人就由不得不惊,只看从这边马路到那边弄堂,差不多一整个街角全是杜家的门头。
大门口齐整整地列着各式各样的汽车,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一日,整个上海滩的车都全停到了这里来似的。
立在门口的两个红头阿三背着手,眼睛就锐利地从每一个预备进门去的人身上扫过,或放行或阻拦,似乎短短一瞬,心里已经清晰地把人分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