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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到附近的博士书店等我。”贺图南约了宋如书,这令宋如书意外,又惊喜。

    果然,他人在书店,宋如书穿了件红色薄毛衣,贺图南见了,想起展颜的那件衣服来,一团红影,可宋如书脸怎么这么黑呢?衬着红毛衣,倒像风沙里的落日,昏昏的,暗暗的。

    “什么事?”宋如书跟贺图南说话,永远一板一眼,贺图南总觉得她其实也很亲切,确切说,宋如书像小学课本的插图——□□。

    倒不是容貌,而是那种很坚定,很刚正的气质。

    “其实,展颜是我们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寄居我家,在一中念书。我们这个亲戚,过得不是很好,”贺图南神色很沉重,“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那种心理,总之你别在学校说我跟展颜的关系,我们在学校就当不认识的。”

    宋如书听得将信将疑,她本来要信的,可那天,妈妈回到家就说:“什么堂妹,你同学傻傻的,他爸爸当然不能告诉他,这其实就是你妹妹。”

    宋如书听妈旁若无人说着别人,她一阵羞耻,那是不是有一天,人家也要对谁指着自己说句:“真傻,这其实就是你妹妹。”

    她看着贺图南,心里忽然涌出更强烈的感情来,她跟贺图南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见光,她不能见光。爸爸的另一个家里,也许有个贺图南,也许有个姐姐,谁知道呢?

    宋如书觉得,她和贺图南拥有了同样性质的秘密,所以,她不想戳破他,也愿意维护他的自尊。

    “你是不是怕我在学校里说什么?不会的,我才没那么三八。”

    贺图南微笑点头:“谢谢,我也知道瞒不了你,毕竟我们住一个小区。”

    “你可以相信我。”宋如书忽然红了脸,可她黑,只有自己知道。

    贺图南依旧微笑点头。

    十一假一过,一天比一天凉,等到期中考试,已经穿厚外套了。

    展颜不怕热,有些怕冷。期中考试单人单桌,那么多科目考下来,脚就凉掉了。

    出成绩时,她在班里考了第十八名。

    已经是阳历十一月下旬,下着雨,她哆哆嗦嗦把电话卡插进学校的电话机里,拨了家里的号码。

    这回,是展有庆接的。

    “爸,我期中考试了。”她听到他声音,眼睛想流泪。

    那头,展有庆“哦”了声,说:“考得咋样?”

    “班里十八名,比我入学时成绩好。”展颜手指迅速揩了下脸。

    展有庆不知说什么,他就说“好”,有那么一会儿,父女俩,空耗着话费,展颜觉得这样不行,就问:“爷爷呢?”

    “在西屋呢。”展有庆咽咽唾沫,像是想了半天才找出点事说,“颜颜,你爷他喂的芦花鸡可肥了。”

    展颜破涕为笑,好像,她一下就原谅了爸,他是爸爸呀。

    “芝麻也磨了油。”

    “嗯。”

    “南瓜切片我晒了一院子,冬天炖肉吃。”

    “嗯。”

    又是沉默,展有庆说,“颜颜,不耽误你学习了,去学习吧。”

    “好。”她想说,你注意身体,让爷爷奶奶都注意身体,可说完好字,却迅速把电话挂了。

    她走在校园里,人很少,都在教室呆着,展颜淋着雨,抖个不停,一想到自己考了十八名,又想笑,又想哭,她没辜负任何人,她对得起任何人。

    贺图南从学校外头回来,远远的,趁着路灯昏黄的光,看见展颜一个人,慢吞吞在细雨中走着。

    他几步跑过去,把伞塞她手里。

    “怎么连伞都不打?”

    展颜牙齿打战:“我考了十八名。”

    贺图南“哦”了声,说:“很激动?”

    展颜又说:“我考了十八名。”

    他看着她的脸,鼻子,眉毛,眼睛,都湿漉漉的。

    贺图南余光往周围瞥了瞥,说:“你想表达什么?”

    展颜就哭了:“我想跟我妈说,我考了十八名,可我没她的电话号码……”

    她抖索得像只鸟,贺图南看见她流眼泪了,他滞涩了下,伸出衣袖蹭她的脸,低声说:“你别哭啊。”他一开口,气息就拂到了她的脸上,温温的。

    第21章

    学校有路灯的,展颜看见了贺图南的影子,在雨里,像洇开的钢笔字,他的袖子蹭得很轻,她就拽着他袖子哭。

    脑子却还在想,米岭镇中心校没有路灯,晚自习的时候,教室的灯光会透出来,她跟同学们站门口,可以看到远处操场上的梧桐树,立在夜色里,轮廓深邃,那会儿,妈还活着。

    妈还活着……展颜想到这点,四肢百骸都疼,魂魄都跟着疼,她身上潮了,来城里那么久的艳阳仿佛都烘不干这点潮,她觉得伤心,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考个十八名,却像是有伤口的人吃了发物,伤口化脓,肿了,烂透了,又破了,变成眼泪淌出来。

    贺图南第一次见她哭个不停,她来那么久,不怎么爱说话,有自己的主意,说高兴谈不上,说不高兴也谈不上。

    他那个袖子,好像成了她此刻最大的依靠。

    贺图南一手撑着伞,一手把她拽到自己跟前,说:“会淋感冒的。”他不让她哭了,她的脸,又湿又热,滑腻腻的,贺图南摸摸她的肩膀,雨很密,不经意间就把人淋透了。

    没到放学的点,寝室不会送电的,贺图南攥过她小臂,往实验室方向走,展颜也不说话,还在抽噎。

    实验室一片漆黑。

    走廊旁种着植物,雨声淅沥,贺图南把伞放地上,脱了外套,又把自己里头的藏青色毛衣脱了,衣服有静电,极快地在暮色中跳跃几下,又消失了。

    “你穿我的毛衣。”他声音不大。

    说着,动作极快地拉开展颜外套拉链,把她衣服褪下来,碰到她指尖,果然一片冰凉。

    毛衣从脑袋罩上去,中间滞了下,他有心戏弄她一句:

    “你头怎么长这么大?”

    展颜没来得及反应,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就满头满脸地拢过来了,她扑闪着眼,贺图南再一使劲,毛衣下到了脖子。

    她不怎么高兴:“我头不大。”

    “行行行,不大。”贺图南见毛衣堆在她脖子上,她头发全乱了,蓬蓬飞着,笑了一笑,“你自己穿好。”

    “我为什么穿你的衣服?”展颜不哭了,她回过神来。

    贺图南说:“寝室没送电,有鬼。”

    她把头一抬:“这是迷信。”

    贺图南哄着她:“感冒了又受罪又花钱,穿着吧,快把胳膊伸进去。”

    展颜不动:“那你呢?”

    他早把外套重新穿上了,说:“你怎么这么墨迹?我身体好。”

    展颜穿上他的毛衣,又从他手里接过湿外套,抿抿头发,说:“毛衣怎么还给你?”

    贺图南说:“回家你带着。”

    他晃了晃身体,“哪几科考的不好?”

    展颜眼睛惺惺地发涩,听着长廊外的雨,回答说:“物理和政治考的不好。”

    “周末把卷子带回家,我帮你看看。”

    “我听说,高二下周期中考。”展颜侧过脸,她看不清贺图南的脸,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这会儿,身上热融融的,加了件衣服到底不一样。

    贺图南“嗯”了声,他说:“你想说什么?我指点下你还是够的。”

    他还记得自己开学那次马失前蹄。

    “我要去上晚自习了。”展颜脸凉凉的,紧紧的,泪已经多半干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怀疑自己鼻涕是不是抹到贺图南袖子上了,说,“我把你袖子弄脏了吧?”

    贺图南笑一声:“你还知道。”

    展颜神情变得黯黯的,说:“刚才……”话都到了嘴边,又压住了想说的冲动,这有什么好说的?别人也不见得乐意听。

    “刚才我知道。”贺图南说。

    她很惊奇:“你知道?”

    “你想你妈妈了。”他声音轻了几分。

    展颜没接着说,反倒岔开:“我回教室了。”

    “伞你拿着,”他搞不懂,“你出来打电话怎么不知道拿把伞?”

    展颜摇摇头:“我不想打。”

    “真看不出,你还这么任性。”贺图南又笑了。

    展颜却说:“不想打伞就不打,这不是任性。”

    贺图南真想弹她脑门:“你还嘴刁。”

    展颜不知道贺图南怎么对她全是□□,可听他口气,是松快的,她说:“我真得回教室了,出来好大会儿呢。”

    贺图南就撑着伞,压得低低的,罩在两人头上。

    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寒津津的,他垂着一对眼眸,透过长睫看她:“还冷不冷?”

    展颜昂头也看看他,许是路灯的缘故,不够明亮,他眉眼轮廓柔和几分,这一刻,有几分似贺叔叔的模样。

    她把拉链拉到脖子那,不能再往上了,没说话,眼看走在主干道上离教学楼方向近了,展颜忽然从伞底猫腰钻出,跑开了。

    不得不说,她跑得可真快,跟兔子呢。

    贺图南本来觉得该生气,反倒笑了。

    周四雨停,周五彻底放晴,这一晴,天立马干燥起来,苍穹蓝那么一大片,一丝儿云也没有。

    校园里的菊花开着,银杏叶子却一枚枚在风里飞着,打几个旋儿,才坠下去。

    展颜想问老师要份多余的卷子,可又不好意思,怕老师问,要是不想给岂不尴尬?大课间,她就到门口商店买白纸,准备把题目抄一遍,寄给孙晚秋和王静。

    她抱着一沓白纸,走到校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以为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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