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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风波骤起(2)

    荷红笺一直低烧不退,昏迷不醒。凌墨筠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红笺,你千万要撑下去啊,求你……”锁骨间的剑形痕迹,原来只是浅红色的,现在已经变成黑色,而且比原来大很多,宛如一只狰狞的眼睛,那块痕迹的皮肤下似有东西在翻动。他很清楚,这是因为喝酒冲了蛊,只有一个人能医治,那就是她的师父。他已经派人上山报信,请师父下山。但师父偏偏外出云游,不知去向。凌家所有能用的渠道都派出去,四处打听消息,但还是一无所获。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生气,不该赌气答应赐婚。你听见没有,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不是安阳郡主,也不是任何其他女子!为什么你一直都不说话呢?生气打我也好啊!打到你气消为止,我一定不还手,好不好?醒来吧……为什么要喝酒呢?你当真不想活了吗?傻瓜……”凌墨筠哽咽了,那个温柔的、笑吟吟的荷红笺,现在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这是对他的惩罚吗?惩罚他不理解她、误会她、伤害她,所以上天要收回他的恩赐,收回他的光明!留他一个人在黑暗中悔恨……

    “不要,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凌云天气冲冲地进来,把一堆急报丢在凌墨筠面前,“逆子!你自己看!”

    凌墨筠对着急上火的凌云天理也不理,轻轻地给荷红笺擦去额头的汗,“我顾不上其他的。”

    凌云天恨不得把这个笨儿子打一顿,但看他酷似心爱的女人的俊脸,胡子拉茬,苍白憔悴,心中涌上一丝悲怜,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必啊……”

    “父亲……”

    “我早看出你对这丫头不一般,你自己还糊里糊涂的。”知子莫若父啊,“你小时候就一直很黏她的……”喜欢跟在荷红笺后面,揪着她的衣服,露出一个羞涩微笑;受了委屈时,只要荷红笺为他擦去眼泪,他就会破涕为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次荷红笺把凌墨筠从泉洞里背回来,自己却昏倒那一次,她睡了多久,凌墨筠就趴在她床边哭了多久,谁劝都没用。

    直到那一天。艳阳高照,几朵薄薄的云懒洋洋地停在浅蓝色的天空里,一丝微风不时轻轻掠过,卷着不知哪里飘遥的蒲公英慢慢飞着。凌云天正在收拾账簿,不知不觉被窗外的美景吸引,抬头看见倚在树上睡觉的荷红笺,墨筠还在上课,她一定是等得无聊睡着了。

    凌云天微微一笑,继续埋头账本,过了一阵抬头,发现荷红笺仍睡得香甜,身边多了个人,捧着本书坐在树下看,是和她形影不离的爱子凌墨筠。他一定是下了学,来找荷红笺了。她是他的护卫,应该随时听从主人的召唤,可是这傻小子竟然舍不得唤醒她,而只是坐在一边看书,这么温柔体贴成什么?下属睡大觉,主子反而在一边等着,主不主,仆不仆,成什么体统,没规矩!凌云天忍不住想起身干涉。可是凌墨筠突然的举动让他停住了脚:凌墨筠放下书,轻轻把脸移近还在睡着的荷红笺,越来越近……他要做什么?凌云天探头张望,凌墨筠他小心地靠近荷红笺,轻轻在荷红笺脸上亲了一下,看看荷红笺还没有醒,又拿起书,将偷偷笑起来的表情藏在书后,但是那愉快的神情又怎逃得过凌云天的眼睛!

    自己刚才看错了吧?凌云天难以置信地掐掐自己,哎哟,痛、痛、痛!原来不是做梦!自己刚才真的看到墨筠他……他才九岁,就懂得偷香窃玉了,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凌云天心里油然升起骄傲的感觉,看他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了,也许该给他安排几个美貌的丫环……

    凌云天从此留心起来,渐渐发现,墨筠偷香的对象,仅限于荷红笺,对老爹特地送来的美貌丫环视而不见。墨筠不仅会偷亲荷红笺,还熟练地为荷红笺梳理头发,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她是一个玻璃人儿,在系那条长长的紫色发带时,还会偷偷亲一下她的头发。看到他满足的样子,凌云天哑然,原来自己的儿子是个痴情种啊!那条发带还是他第一次带墨筠去凌家绣坊时,墨筠特意要的,那里最好的苏绣,原以为他是喜欢,拿来做腰带呢,没想到是给荷红笺做了发带了。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你对红笺的感情不简单。”凌云天又重重叹了口气,“才九岁啊你。”

    “是八岁。”凌墨筠有些尴尬,真没想到会给父亲撞个正着!

    “是九岁那年没错,我可还没糊涂。”他凌云天可是号称“活算珠”的人。

    “我的意思是第一次亲她的时候。”反正也被看到了,凌墨筠干脆就全说了,“我八岁生日那一天的‘礼物’。”虽然“送”礼物的人因为睡着一点也不知道就是了。

    “什么?!”果然是自己的血脉啊,也像自己一样早早懂得男女之事,不过自己第一次好像是十二岁……

    那时就认定她了吗?其实八岁的凌墨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想亲她,这样似乎笺姐姐就不会离开他了。十几年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正视自己的心呢?

    “我一直希望你是因为还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渐渐长大,已经比荷红笺高出一头的儿子不再有那么幼稚的举动,凌云天一边暗自松一口气,一边又开始新的不安:墨筠对任何人,包括对他这个父亲都冷冰冰的,“只有红笺啊,只有面对她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才会有感情。”温柔的、宠溺的目光,有时候还有笑意、烦恼……所有属于人的鲜活的情绪,都只对着荷红笺,才会出现,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悲哀。

    凌墨筠没有说话,只是轻抚开荷红笺一缕发丝。

    就是这个温柔的眼神,凌云天现在还是会嫉妒,“我知道你习武是为了她。”荷红笺虽然玄术很厉害,但是其他的却一般,习武不成,体力很差。时常会见到墨筠找到在哪棵树上睡觉的荷红笺,然后把跳下来的荷红笺接在怀里。

    “她都为我种了蛊。而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一点,不让她多浪费精力。”说到这里,凌墨筠更是懊悔不已,要是自己能再强一些,也就不需要她这么辛苦了,现在她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你如果要娶荷红笺,我并不反对。虽然她没家世、没才没貌,你喜欢就好。反正男人可以娶很多个女人。”正因为这个原因,凌云天才对凌墨筠和荷红笺的亲密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干涉,“但是她只能作妾,你的正室必须是和凌家门户相当、能为凌家带来利益的。”

    “我是不会这么委屈红笺的。”凌墨筠一口回绝。

    “委屈不着她。安阳郡主娶进来以后,想宠谁是你的事,连安阳王也管不着。”这就是凌云天的打算,“到时候给安阳郡主一个孩子,你就完全不理她也可以。”

    “哼!”凌墨筠冷笑一下,“这就是父亲的打算吗?这确实很像父亲会说的话。也难怪,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委屈’,不曾专情于一个女人的你,又怎会理解‘委屈’的意思!我是断不会让妾室的身份来侮辱红笺的!”她的身份只能是他唯一的妻!

    “臭小子!怎么这样和父亲说话?”真是忤逆不孝啊!“别忘了这婚事是你自己答应,皇上赐婚的,事已至此,没有反悔的余地!”当然因为这婚事完全符合他心中的考量和要求,他才没有反对。

    凌墨筠无语。他知道,即使自己没答应娶安阳郡主,父亲也一定会设法为他安排一次门当户对的利益联姻,但的确是自己赌气答应婚事在先,能怪谁呢?一瞬间懊悔再次盈满了胸膛。

    “为了不让事态继续恶化,你必须到安阳王家请罪,如果王爷和郡主大量原谅你,你再重新把郡主娶回来!”

    凌墨筠回过头来,“我是不会娶安阳郡主的。”

    “现在已经由不得你!”凌云天厉声道,“作为凌家未来的家主,你的婚姻不属于你个人,不能只考虑你个人的感情、好恶,而是属于整个家族,要站在家族的立场上考虑。这是你的责任!”虽然人人都看出凌墨筠将来会执掌凌家,凌云天已逐步把权力下放给他,但明确说出他将成为未来的家主还是第一次,“你肩上担的,是整个凌家,庞大的家产、遍及全国的生意,还有数百口人的福祉甚至生命,你个人的小情小爱算得了什么?如今,凌家全族的命运都系在你身上,处理不好,生意受打击、势力减弱、财产损失还是轻的,连身死族灭都有可能!”

    “我不信安阳王有这么大能力?咱们凌家经营数代的根基岂可小觑!”凌墨筠冷笑。

    看着儿子棱角分明的俊脸上,睥睨天下的凌厉眼神,那王者的气势,正是凌云天一直以来悉心培养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表现令自己骄傲,然而,也正是这桀骜不驯令他头痛不已,到底是年轻人啊,冲劲有余,稳重不足。凌云天语重心长:“筠儿,凌家数代积累的根基自然不可小瞧,但安阳王权倾朝野的势力又岂是好惹的?别忘了,凌家再富有,是民,而安阳王是官,代表了官府,代表了朝廷,代表了权力!自古有谁能和权力对抗?凌家纵有一拼之力,又岂能与安阳王抗衡?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况且,皇上下旨赐的婚,悔婚就是抗旨!你不会不知道抗旨的后果吧?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你难道忍心为一己私情,让整个凌家陪葬吗?”越说语气越严厉,最后几句已经是厉声怒斥了。

    “我……我是不会娶任何人的。”凌墨筠握紧荷红笺的手,还是坚持这一句话。

    “总之,为了凌家,我不会允许你胡闹下去!”凌云天拂袖而去。

    “我是不会娶任何人的。”凌墨筠喃喃低语,如果你真的就这么……我也会陪着你的,不会让你孤单。

    “如果红笺清醒着,她会让你这么做吗?她从小在凌家长大,对凌家上下不会没有感情,会眼睁睁看着凌家就此垮掉吗?”

    果然,凌墨筠顿了一下,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的确,红笺一定会阻止他的,“你不会同意的,是吧。”深吸了一口气,凌墨筠站起来,“好吧,我去,但是,要等到红笺好起来以后。”

    安阳王府别院。

    “我们王爷正在午睡,等着吧。”守门的家丁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砰”的一声合上大门,差点碰了凌云天一鼻子灰。

    “老爷,咱们回去吧。”长随气愤地瞪着大门,“他们一会说在吃饭,一会说在睡觉,明明是故意折腾人!”他们已经在大太阳下站了两个时辰。

    凌云天苦笑,自己上门来请罪,早已做好了受折辱的心理准备,在大门外等几个时辰,还是受得住的。

    终于等到通报说王爷有请,凌云天赶紧先把一堆银票偷偷塞到管家手里,管家的脸色果然好看多了。

    安阳王爷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凌云天只好尴尬地站在一边,不敢打搅。

    好一会儿,安阳王爷咳了两声,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来了,坐吧。”

    “谢王爷赐坐……”凌云天小心翼翼地坐下。平日他与安阳王平等论交,随意谈笑,但今天,他凌家理亏在先,他只好先低声下气,只求王爷消气,“王爷,草民是来请罪的。犬子无状,行事轻浮孟浪,闯下大祸,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安阳王爷轻轻哼一声,不咸不淡地开口:“海涵?这岂是一句海涵就可揭过的?如今安阳郡主的清誉染尘,今后如何自处?现在外面说什么都有,老夫我如何去堵悠悠之口?”

    “犬子愚妄,同下人吵架一时生气,就赌气说取消婚礼。现在他已后悔,特别是深感对不住安阳郡主,要亲自登门道歉,只因前日草民将这不孝子狠狠打了一顿板子,他此时还躺在床上养伤。”

    “哼z闹也有个限度,就算再不懂事不知理,这婚姻大事,岂同儿戏?想来这不是凌家的家教吧?”

    “是,是,是草民教子不严,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凌云天暗暗心惊,这安阳王似乎把矛头指向整个凌氏家族了。

    “教子不严?你这一句严加管教就交代了?”安阳王爷重重放下茶杯,“你凌家财大势大,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放任子弟胡闹,本王颜面何存?”

    凌云天出了一身冷汗,“王爷息怒,王爷对我凌家恩同再造,凌某一向将视为再生父母,岂敢不把王爷放在眼里。草民在南郡有良田千倾,愿交给王府管理,以全两家情谊。”

    安阳王的语气略略缓和了点:“本王这儿你交代得过去,皇上那儿如何交代?抗旨悔婚,视同谋逆J上的尊严岂容冒犯?就算本王不计较,朝廷律法只怕不容。”

    “王爷明鉴,此事都是犬子一时孟浪引起的误会,并非有意抗旨。朝廷之上还请王爷代为斡旋,草民感激不尽。备黄金万两,供王爷上下打点之用。”

    安阳王爷沉吟一下,慢条斯理地开口:“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分上,这件事我可以先不对圣上说,只是安阳郡主那儿……”

    “草民愿将京城万宝斋献给郡主,虽不足以弥补郡主芳心所受苦楚,聊表一点诚意。过几日墨筠伤好了,一定亲自登门求娶郡主。”

    “小女蒲柳之姿,岂敢高攀凌公子这人中龙凤!”

    “哪里,哪里,郡主天人之姿,又是玉碟金册的郡主,是凌家高攀了。若是墨筠那小子能娶到郡主,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凌某人愿送上丰厚的聘礼,以示诚意,望郡主看在凌家上下一片诚心的分上,原谅墨筠那小子,慨然允婚。”说着从袖中掏出礼单,放在桌上,推到安阳王爷面前。

    安阳王垂眸一瞟,隐隐约约看见“南海明珠百颗”、“珊瑚树四株”、“碧玉如意四柄”等字样,收回目光,感慨道,“唉,年轻人嘛,我是知道的,年轻气盛。只是这脾性可得改改,不然还得闯祸,下次未必遇上本王这么好说话的。”

    “那是,那是,王爷大人大量,凌家上下感激不尽。以后王爷但有吩咐,凌家无不尽力。”

    终于解决了,凌云天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离去的脚步显得轻松了许多。

    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京城最大的珠宝店、千倾良田、万两黄金和一大批奇珍异宝,最重要的是,让姓凌的老狐狸表了态,凌家从此唯王府马首是瞻,这笔买卖划算!“你可满意了?”安阳王爷对在屏风后走出来的安阳郡主说。

    安阳郡主冷哼一声:“我要让凌墨筠跪在我面前向我道歉,求我嫁给他。”凌墨筠,你加在我身上的侮辱,我一定要如数还在你身上!

    荷红笺仍昏迷中未醒,锁骨间的黑色痕迹愈加触目惊心,一天比一天更加突出,不知什么在涌动,几乎要冲破皮肤冲出来。

    凌墨筠动用了所有的力量,仍然没有楠铉的消息,他只能紧紧抓着她的手寸步不离,满心绝望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救不了你,救不了……自己辛苦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努力学习、练武、经商、掌握凌家,努力让自己成为强者,他可以在商场翻云覆雨,可以轻易动摇经济、影响民生,但此刻面对濒临死亡的她,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还是那个软弱爱哭、趴在她床边哭泣的孩子……束手无策。一瞬间,凌墨筠心灰若死。上天,救救她,如果能挽回她的生命,我愿意付出一切!

    门“砰”有一声被推开,凌墨筠抬头,见是父亲,眼中希望的光芒又黯淡下去。

    “筠儿,你给我去安阳王府,向郡主道歉,请求重新举行婚礼,马上!”凌云天毋庸置疑地下令。

    “我不去。”

    “我送上了万宝斋、南郡的千倾良田、黄金万两和一堆珍宝,那老狐狸才松了口,答应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能再搞砸了!”

    “我说过我不会去,你别白费心力了!”

    “臭小子!你非去不可,这次我不会再纵容你了!”这小子仗着自己的宠爱,越来越无法无天。

    凌墨筠不语,直视着父亲,用眼神表达自己不妥协的决心。父子二人写满坚持的眼睛是那么相像,锋利的眼神似乎嘶嘶地割裂了空气。

    “老爷——少爷——”楼伯气喘吁吁地跑进起云阁,“有、有楠铉师父的消息了,荷、荷姑娘有救了……呼……”

    “什么?!”凌墨筠腾地站起来,抓住楼伯的手拼命椅,“楠铉师父在哪里?他在哪儿?”

    “等、等一下……呼呼……”楼伯喘了一阵大气,才断断续续地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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