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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相忘独忘(1)

    原来莫谦在南澈彩云轩找到了荷红笺的师父楠铉和他的师弟碧——也就是周荐的叔叔。当时周荐刚刚气愤地诉说了凌墨筠和荷红笺的事,而一向最宠荷红笺的碧师叔正摩拳擦掌地要赶到凌家,好好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一得到荷红笺病危的消息,他们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立刻启程赶往凌府。莫谦用飞鸽传书报告了一切,他们此时正在途中,大约明天就能到达。

    “快点,快点,红笺已经不能再耽搁了……”凌墨筠急得团团转,“他们在哪儿?我亲自骑快马去迎接,不,我不能离开红笺,快派人去……”

    “冷静!筠儿……”

    “红笺,红笺,找到师父了,你有救了,知道吗?”凌墨筠握着荷红笺的手低语,“我不会让你离开……”

    大颗大颗泪水滴到荷红笺苍白的脸上,而凌墨筠似乎毫无所觉,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兀自念叨着,楼伯不忍地转过脸。凌云天叹气,对这个傻儿子,他已经毫无办法了。

    楠铉和碧、周荐一起到达凌府,碧师叔看到荷红笺的第一眼,扑上去大叫:“红笺宝贝,师叔来看你了……啊——我的亲亲师侄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叔叔,我就说嘛,当初就不该让红笺留在凌家。”周荐在一旁落井下石,“红笺和他一起一点都不快乐,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哼!”

    碧抓着凌墨筠大吼:“小子,你是怎么照顾我的宝贝师侄的?你赔我的红笺宝贝!”

    “够了!”还是楠铉比较理智,喝止了他们,“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说废话!我先看看红笺的情形。”

    碧和周荐乖乖地闭上了嘴。

    “怎么样?”碧凑上来急急问道,荷红笺锁骨间的黑色痕迹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

    楠铉忍着心疼镇定地把脉,好一会方道:“她体内的母蛊被酒冲了,狂躁之下吸取了她的精血,伤了心脉,又没有及时救治,现下情形很不好!”

    “师父,您有办法吗?”凌墨筠焦急地道,“求您一定想办法救她,需要什么您尽管吩咐!求求您了!”

    “她是我的徒儿,不用你说我也会尽力的。”楠铉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当初算出红笺和他有段尘缘,又看他对红笺情深义重,才让她留在他身边。谁知他竟让红笺受这样的苦楚,真是辜负他的信任!不过心中虽然不满,但看凌墨筠憔悴的样子,也不好再责怪他,他心里承受的痛苦更深吧。

    “先准备热水、新鲜荷叶!”楠铉吩咐。

    “师父,有办法了?”凌墨筠大喜,忙叫人快快照办。

    一大桶热水抬进屋里,楠铉将荷叶细细切碎泡在水桶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荷红笺口中,然后把她轻轻放在水里。凌墨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定撑住啊,红笺!

    水很快就变成黑色,“快,再换水来!”另一桶热水马上送来,荷叶也已放在水中,将荷红笺移到新泡的荷叶水中,一会儿水又变成了黑色。忙活了大半宿,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换了七八次水,水终于不再变色,荷红笺脸上的黑气也慢慢淡去。

    楠铉搭上荷红笺的手腕,凌墨筠紧紧盯着他的脸,楠铉眉头一皱,他的心就怦怦乱跳,楠铉眉头一舒,他的心又高高提起……“脉象已经正常了。”

    “这么说,荷红笺没事了?”凌墨筠喜形于色,大伙也露出了笑容。

    “哪会没事,”楠铉摇摇头,“刚才只是排出了毒素,让狂躁的母蛊安静下来而已,暂无性命之忧。但是母蛊继续留在体内一日,终会损害本元,笺儿一日不能好。”

    “那、那师父快把母蛊取出来啊!”凌墨筠急急道。

    “谈何容易!先从外抑住高烧再说吧。”楠铉开了个药方,凌墨筠吩咐人抓来了药。

    “师父,这药不熬吗?”

    “这是外敷的,给笺儿涂满全身,清热排毒。”楠铉将药研细和成泥。

    凌墨筠抢过药,“还是我来吧。”

    小心翼翼地将墨绿色药膏涂到荷红笺身体,这是凌墨筠第一次看她的裸体,手轻轻地抚过少女起伏有致的曲线、滑腻的肌肤,心里却没有一点情欲,只有满满的怜惜。

    “唔……”昏迷中的荷红笺难受地辗转反侧。“啪”地一滴泪水落在她脸上。

    红笺,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灵犀一线’母蛊必须取出来!不然红笺恐怕就捱不了多久。”楠铉皱着眉,“可是……”

    “要怎么做?需要什么您尽管吩咐!”凌墨筠连忙道。

    楠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凌家所有的家产或要你的性命呢?”

    “凌家所有的家产,我做不了主,家父才是凌家家主。不过我掌握的那部分财产绝无问题。如果要我的性命,只要能救红笺,我立刻奉上。”凌墨筠毫不犹豫地说。

    楠铉注视着他,似乎要看穿他的灵魂,而凌墨筠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没有丝毫退缩。

    好一会儿,楠铉唇边滑过淡淡的微笑,“其实,‘灵犀一线’是不能取出来的,只能互换,也就是母蛊和子蛊通过寄主的血换过来,子蛊对人体无害,红笺体内的母蛊换成子蛊,自然性命无忧了。只是以子蛊换母蛊的人却很危险。”

    他就是那个体内有子蛊的人,唯一能救红笺的人,“那请师父快动手吧,把红笺体内的母蛊换给我!”凌墨筠由衷地喜悦,不仅为荷红笺终于有救了,还因为能救她的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救心爱的人的生命,这也是一种幸福啊。

    “你不知道后果!”碧的声音沉下来,“被酒精刺激过的蛊母进入你的体内,会非常暴躁不安的,那种痛苦……”打个冷颤,“简直生不如死!如果你不能熬过这一关,你就会疯狂而死!”

    “我不怕!”凌墨筠坚定地说,“为了她,什么样的痛苦我都不怕……”

    楠铉摇摇头,“不必了,好意心领……”

    “不是什么好意不好意,”凌墨筠无比坚定地说,“我爱她!所以她的苦我愿意担。”不再逃避,不再隐瞒,他想向全天下宣布:凌墨筠爱荷红笺!,只希望她可以醒来感觉到他的爱……

    “即使她会忘了你?”碧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意思?”周荐很疑惑。

    “蛊母会带走一部分或者全部的记忆,”碧盯着凌墨筠,“红笺醒来,很可能会忘记你,忘记你们共同生活的一切,你也不在乎吗?”

    “忘了我……”凌墨筠低低喃道。如果她不再认得他,如果她的记忆中不再有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这样的她还是他的红笺吗?不,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能像以前一样站在阳光下笑,躲在树上睡觉……就算不记得他,就算他再不能走近她,他、也愿意,“没关系,她忘了我,我记住她就是。她忘了的所有事,我都替她记着。以后,我的头脑不再属于我一个人,而是承担了两个人的记忆!”

    楠铉和碧看着凌墨筠,交换了一个眼神,楠铉拍拍他的肩膀,“准备换蛊吧。”

    “姓凌的,你还不是那么差劲嘛。”周荐想表达一下心里的感动,踌躇了好一会,才蹦出这么一句,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摸摸鼻子走开。

    楠铉正在准备医治爱徒的药材时,来了个出乎意料的人,“凌当家?”

    凌云天关上门,斟酌许久才说:“楠铉师父,我很感谢您和红笺多年来对墨筠的照顾……”

    “凌当家有事不妨直说。”

    凌云天干咳一下,“如此,在下就直说了。前些日子,凌家出了件百年难遇的大喜事,皇上下旨,赐墨筠云昭侯爵位,并与安阳郡主成婚。可谁知墨筠这小子竟然在就要拜堂的节骨眼上,突然取消了婚礼。凌家颜面尽失,得罪了安阳王且不说,这件婚事是皇上下旨赐婚,墨筠这么做就是抗旨!凌家上下都要因为他的任性举动大祸临头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楠铉皱眉道。

    “这……墨筠取消婚礼的原因,是因为红笺……”

    “我明白了。”楠铉早已料到,“凌家主有何打算?”

    “咳,其实红笺是个好孩子,在下也很喜欢她……不过筠儿与安阳郡主有婚约在先……咳!”

    听出言外之意,楠铉很爽快地点点头,“您放心,等笺儿一好,我就带她走,决不会影响凌少爷的婚事。”

    “咳!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干脆让凌云天更加尴尬,“其实在下并不反对筠儿娶红笺姑娘,不过恐怕要委屈她做妾,等和安阳郡主的亲事办完,再……”

    “不可能!”楠铉断然地摇头,“我不会让红笺做谁的小妾的,天皇老子也不行!现在我要忙了,凌家主不必多说,请回吧。”

    凌云天碰了一鼻子灰,但却没有生气。他这样操心,还惹得人憎狗厌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凌墨筠抱着荷红笺随楠铉来到冰窖里,按楠铉的要求把她放在一个巨大的冰块上。

    荷红笺锁骨间那个黑色的痕迹变成深红色,凸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蠕动。

    楠铉用小刀在凌墨筠手上划了一下,将血滴进茶杯里,又将荷红笺扶起来,让碧和周荐一边一个架起来,身子前倾,然后拿出一根特制的银针朝突起刺下去!血一下子涌出来,滴进另一只茶杯。楠铉看看差不多了,将墨色药膏涂在伤口上,然后用棉布层层包裹住。端起凌墨筠的血,撒进药粉,喂给荷红笺喝下,松了一口气,“好了,送她回起云阁休息吧。”周荐抱着荷红笺回起云阁了,凌墨筠留下来。

    “后悔也来不及了。”楠铉端起盛着荷红笺血的杯子递给凌墨筠。

    “我不后悔。”凌墨筠将杯子里的血一饮而尽。似乎什么东西流进来,不可抗拒地涌进肺腑,像狂猛的潮水吞噬他:痛苦的、迷惘的、压抑的……冲进来,淹没他,不能呼吸。只有纯正的感受,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感觉,冲击着他的心脏,他快无法承受了……

    凌墨筠紧紧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带他回去吧。”楠铉扶起凌墨筠。

    碧点点头,希望再过不久,凌墨筠会感到有这么一双温暖的手为他抚去伤痛。

    凌墨筠一直饱受着梦魇的折磨,深沉的痛苦几乎让他绝望,向着更深的黑暗坠下去……谁?谁在那里?这个声音是谁?有个光点出现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他努力向那个光点游去,一个熟悉又安心的声音。光点越来越大,他终于游进光圈里,被明亮的光芒包围。

    “醒了?”眼前是碧师叔的俊脸,好奇地问,“梦到了什么?”

    “光,我梦到光。”凌墨筠将额前的乱发拨到一边,“很亮,很温暖的光,好像有谁在那里,拉我出来,真是不可思议。”那种温暖很熟悉。

    “是笺儿。”

    “红笺吗?”难怪很熟悉。

    “蛊母在笺儿体内生活了十多年,带有她的记忆,她的生命印记。”就是那道光,黑暗里最耀眼的光。

    是吗?那么你永远活在这里。凌墨筠默默地将手放在胸口。

    碧没有再说话,凌墨筠,还有更多的痛苦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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