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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他把墙角仔仔细细地刷好,足尖一运力站起身来,拎着漆桶走向另一面墙,“她让我一个人把墙给刷了,不许用法术。”

    “啊?为什么啊?”陈献知道这个“她”说的肯定是沈如晚。

    “不是跟你说了吗?”曲不询说,“墙上落漆了。”

    陈献当然知道墙上落漆了,可他问的不是这个,“沈前辈说了,师父你就照做啊?”

    他师父也太听沈前辈的话了吧?

    曲不询一顿,“那不然怎么办呢?”

    他回过头看陈献,理所当然,“我不顺着她的话来,她不肯走啊。”

    “走?”陈献更糊涂了,“沈前辈要去哪啊?”

    曲不询用一副你真是不开窍的神态看他,“碎琼里啊。”

    陈献瞪大眼睛,“沈前辈和我们一起去碎琼里?”

    曲不询哼了一声。

    陈献欣喜,“那可太好了!师父,你和沈前辈果然是交情过硬的真朋友!”

    曲不询拿着刷子的手顿了一下。

    “陈献,”他回头,定定,“自己滚走,不要打扰我干活。”

    “哦。”陈献不明所以,转身向外走,经过转角,脚步一顿,“沈前辈好。”

    沈如晚从木梯上走下来,朝他微微一点头。

    “沈前辈,这里的花都去哪了?”陈献好奇地问道。

    “收起来了。”沈如晚简短地回答,“留在这儿没人照顾。”

    可到底是怎么收起来的?

    陈献好奇极了,可看看沈如晚,又不大敢细问。

    沈如晚目光朝后院瞥了一眼。

    “去把他叫过来。”她说着,朝门外走去,“准备走了。”

    “啊?”陈献看着她背影,没反应过来。

    曲不询拍着手上一点白灰,从后院里走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他拍了陈献一下,大步朝外走去。

    “……啊?”陈献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跟上:真奇怪啊,明明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沈前辈为什么不直接和师父说话呢?根本不需要他转述啊?

    “沈前辈,松伯和梅姨带着车在城外等候,”楚瑶光见到沈如晚,低声说道,“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沈如晚淡淡一点头。

    陈献从后面赶上来,有点好奇地问道,“你和他们又没有碰面,是怎么通知松伯和梅姨在城外准备的?”

    楚瑶光抿唇笑了一下,朝他们伸出手,纤细的手腕上戴了一只似银非银的宽镯子,“这是子母连心镯,我这只是母镯,子镯在梅姨那里。有这样一对镯子,无论相隔千里万里,都能时时联系,感应对方的方位。母镯能切断和子镯的联系,子镯不能反过来切断联系。母镯只有一只,子镯则不限。”

    陈献诧异,“那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楚瑶光解释,“秘境里和秘境外是不相通的,联系不上呀。后来出了秘境我们就都在一起了,也没必要用了。”

    就连沈如晚也升起一点兴趣,伸手托着楚瑶光的手腕,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我没见过这个,你从哪弄来的?”

    能让沈如晚都没见过的东西,那可真是很新奇了。

    楚瑶光右手搭在左手腕上,在镯子上轻轻一捏,那暗银色的镯子便咔哒一下松开,递到沈如晚面前,指了一下内里一个小小的“辛”字,“这子母连心镯是童照辛大师近年来的得意之作,流传不多,我们家也是侥幸得来一件的,想来沈前辈是久不问俗事,这才没见过。”

    孰料沈如晚盯着那个标记看了两眼,忽而轻飘飘笑了一声,“童照辛现在倒是混出头了?”

    楚瑶光一怔,觉察到她语气仿佛不妙,却又不明所以,斟酌着措辞,“童大师也是这几年才名气响亮的,他在炼器上天赋惊人,又颇多妙想,故而很受推崇。再加上童大师似乎与蓬山旧友颇多龃龉,故而很少和宗门联系,比较拮据,没有太多清高之气,时常卖出自己的作品,名气也就更广了。”

    沈如晚挑眉,“童照辛和蓬山旧友颇多龃龉?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离开蓬山时,童照辛一门心思提升水平,想要讨好他的同门还是很多啊?

    “说是因为……”楚瑶光神色古怪,“童大师坚持认为叛出蓬山的某个弟子是无辜的,其他同门忘恩负义。”

    “就为了这事?”曲不询不止什么时候大步走过来,神色沉凝。

    沈如晚瞥他一眼。

    差点忘了,童照辛和他还是旧友呢。

    楚瑶光不明就里,点点头,“听说是这样。”

    曲不询神色沉沉。

    他心绪复杂,又不知能向谁说。

    当年他之所以会撞破柳家种药人的事,还是因为童照辛把傀儡放出去,误入柳家,被柳家发现后误以为是探子扣住了。童照辛不明就里,又修为低弱不善交际,请他出面说和,看能不能从柳家那里赎回傀儡。

    他到了柳家说明情况,只隐去了朋友的名字,柳家大惊,心里本来就有鬼,打算对他动手,打斗时撞见七夜白开花,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从蓬山首徒一夕之间变为堕魔叛徒,被追杀数千里,最后死在沈如晚剑下。

    之前他告诉沈如晚自己追查七夜白是因为朋友被种下花想要报仇,只有一半是真的。

    他是真的眼睁睁看见七夜白在他面前盛开,但那人只是柳家扣留种药人中的一个,和他并不认识。

    认真说来,他其实是替人挡灾了。

    如此种种,童照辛事后只要一回想就能发觉不对劲,自然不会相信蓬山给出的缉凶令,以他的性格,和昔日同门决裂也是可能的。

    沈如晚若有所思。

    “真有意思。”她忽而笑了一下,不无嘲弄,“是我离开蓬山,他没人可针对了,开始无差别攻击了?”

    曲不询无端有些尴尬。

    “咳,”他若无其事地打岔,“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沈如晚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

    “不好意思。”她说,“忘记你和他是狐朋狗友了。”

    曲不询干干笑了两声,一伸手搭在她肩头,轻轻推着她往外走,“往事不可追,不提了不提了。”

    沈如晚有点好笑,本也没打算把旧日恩怨迁怒到他这个无关的人身上,看他这不尴不尬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长孙寒呢。

    可惜,她既惆怅又不那么惆怅地想,他不是长孙寒,只是后者的泛泛之交,所以无论有多少恩恩怨怨,都留在刀光剑影的过去,与现在无关。

    她想到这里,忽然回过头,朝身后的沈氏花坊深深凝望。

    刚来这里定居时,她以为自己不会走了。

    十年一弹指,她终要远行。

    往事都归过去,人生翻过一页又一页,终是新章。

    “舍不得了?”曲不询在身后问她。

    沈如晚收回目光。

    她转过身,神色淡淡,“没多久就要回来的,有什么舍不得?”

    曲不询深深望进她眼底。

    “是啊。”他笑了笑,语气轻松,“我还差了你一面墙没刷,等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刷上。”

    沈如晚偏头看他。

    “我记住了。”她轻声说,“你可别想赖账。”

    曲不询笑了。

    “那如果我赖账了,你不会来追杀我吧?”他仿佛在开玩笑,可又一瞬不瞬地凝视她,眸光深深。

    沈如晚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对着他,在曲不询错愕的目光里,抬起手,指尖轻轻搭在他下颚,微微用力,迫使他低下头,朝她凑近了一点。

    目光相对,她眼眸清如秋水,任他呼吸微乱,“没有人可以赖我的账。”

    曲不询忽而抬手,用力握紧她的手腕,眼瞳幽深,深深吸了两口气,声音低沉,“那你会赖账吗?”

    沈如晚一怔。

    她看了曲不询两眼,仿佛是思忖他这么问的用意。

    “开个玩笑。”她云淡风轻地说,仿佛不经意地微微一用力,挣开他的手,“你要是真不想给我刷墙,我也不会强求。”

    曲不询看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差点给她气笑。

    问他时理所应当,他反过来问她,竟立马就成了开玩笑。

    既是有意无意撩拨他,又偏偏翻脸不认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沈如晚仿佛是能解他心意一般,又回过头来,清淡眸光浅浅一望,唇角翘起,微微笑了那么一笑,有点不易察觉的狡黠,“但你不会赖账的,是不是?”

    曲不询气结。

    可对上她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知怎么又一顿,重重叹了口气。

    “沈前辈,师父,快点啊,宝车要来了!”陈献和楚瑶光走在前面,回过头来朝他们挥手。

    空旷郊野,在目之所及的最远端,天际一长道流光迎着明灿天光浩荡而来,划开漫天云雾。

    浮云散后,长天如洗。

    第37章 疑是昔年窥宋玉(二)

    临邬城距离碎琼里路途遥远, 横跨六州。

    一个是几乎没什么修士的凡人大城,一个是修士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可沈如晚对碎琼里却不那么陌生。

    碎琼里就在归墟附近。

    长孙寒就陨落在归墟下。

    “你去过碎琼里吗?”她坐在宝车里, 忽然回过头问曲不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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