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但没告诉她追回可能性不大。
平淡叙述完,奚行以为今朝会气得跳下来跑回去,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哦了声,没再说话。
有点不对劲。
他眼皮微垂着看路,等不到回应,疑惑地掀了下眼皮,扭头就对上双含泪眼,心里莫名一紧:“乔今朝你……”
竟然哭了。
急忙走到下桥的台阶边,将人放下。
奚行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下两级台阶,平视看她,从包里摸出纸巾,抽了张递过去,静静看她反应。
今朝扶着边上栏杆,眼眶汪汪,抽了下鼻子,努着劲儿不让眼泪掉下,倔倔声:“我没哭。”
眼泪没流出来,就不算哭。
也不需要纸巾。
奚行微点下头,收回纸巾,扯了下她手肘,若无其事说:“走累了,坐会儿。”
今朝靠着边坐下,头摆到一边,去看桥下卖糖画的小摊,有个小孩围在摊边,聚精会神看板上小人儿。
就这么坐了几分钟。
奚行在旁看着她,马尾发辫下是韧韧的脖颈,额头抵着铁护栏,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喉结滚了下,没来由问了句:“听过忒修斯之船吗?”
今朝回头,微拧了下眉。
他侧坐在前面台阶,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手里拿着只长方形的黑色小盒,拇指中指捏着,在她眼前晃了晃。
是夜路灯。
是山地车前架上的夜路灯!
今朝眼睛睁圆,想起冲进院时他正探手往车堆里找东西,原来是在撬夜路灯,那种逃命关头他竟还能反应过来……
她伸出手想要。
奚行却收回手,退到她够不着的位置,没心没肺地挑了下眼神,意思是你还没回答我话呢。
今朝的脑袋蒙着,先是摇了下头,紧接着又点点,小声说:“我听过。”
手掌向上,勾了勾。
我懂你的意思了。
奚行笑了下,这才将撬来的夜路灯,放到那迫不及待的手掌上。
今朝双手捧着夜路灯,外壳旧旧的,在车架上放了好多年,看了一会儿,终于眉眼弯弯笑起来:“你想告诉我,普鲁塔克的哲学设问,当忒休斯的船被陆续换掉木头,直到所有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它还是原来的船吗?”
“有的哲学家认为是,有的哲学家认为不是,而我面临的,比忒修斯之船的状况要好,我至少还有一个夜路灯,那我也就还算拥有那辆山地车。”
“聪明。”
奚行难得地夸了今朝一次,起身拍了拍手,捞起两个书包挂身上,手掌摊在她面前:“走吧,我的大小姐。”
下了天桥进医院,奚行熟门熟路地挂号,背着今朝往急诊室去,路过的护士姐姐见到奚行,捧着药剂箱停下来招呼:“奚崽崽,来找谢主任?她今天休息没来。”
护士瞧见今朝,又问:“你同学?”
奚崽崽?
今朝伏在背上,盯着他后脑勺看了看,原来他的小名是奚崽崽,这不是小孩的名字吗?
很努力地忍着笑,不敢笑,因为有人的拳头在膝盖窝侧偷偷袭击了她一下,怪痒的。
奚行与护士聊几句,就往急诊室走。
今朝打趣他。
“奚崽崽,你经常来找谢主任?”
“以前常来。”
“啊,你怎么了?”
“放心,你同桌身体好得很。”
奚行将人放到蓝色座椅上,自己坐在一旁,大喇喇抻开腿,两只书包还背在胸前,手上拿着挂号单,眼神往叫号屏上瞥,“下一个到我们。”
他侧头看今朝一眼,她眼也不眨地观察着四周,对一切都好奇,看样子没怎么来过医院,想起刚才的问题,扯了回去:“谢主任是我妈。”
奚行说话的语气极冷淡,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小的时候家里经常没人,我妈就把我带来医院,到饭点跟着医生护士去吃食堂,读附中那会儿离得近,也经常往医院跑,来吃饭,所以这儿的医生护士都对我有些印象。”
有印象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今朝笑了下,没问为什么不是跟妈妈去食堂,也没问为什么家里没人管,爸爸呢其他家人呢,她只挑了个小问题:“医院食堂好吃吗?”
奚行扑哧笑,侧着身坐,瞧着那双圆碌碌的眼睛,语气溺着逗趣:“土豆丝做得不错,待会儿带你去尝尝?”
今朝立即摆摆手:“不了不了,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轮到今朝就诊,医生检查确定脚踝属于韧带拉伤,不算严重,做了加压包扎嘱咐冰敷,膝盖的伤则稍微麻烦点,伤口磕进粗砂杂物,需要清洗伤口。
医生挤着药水瓶,对准膝盖创口,隔口罩看她一眼:“我需要帮你挑出杂物,清洗伤口,可能会有点疼。”
今朝嗯了声。
奚行站在边上,紧着眉头看医生动作,几分钟的操作,像是看了半小时那般漫长,而被清洗伤口的那人,坐在椅子上,却跟没事人一样,眼都不眨一下。
等处理完膝盖,奚行搭手将人拉起,瞧着她左右脚的绷带,说:“还挺能忍。”
疼也不出声。
今朝笑:“小伤,用不上忍字。”
她一抬眼,就看到奚行一贯冷淡的表情带了愧色,淡而短促地说了句对不起,下一秒,他就背过身,手掌往后扬了下,示意她上去。
她伏上,声音很轻:“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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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的士回家时已经八点多。
下车后,奚行仰头观察四周环境,这是本地居民聚集的老街,路边皆是发廊、包子铺、杂货店等五花八门店铺,唯独不见通往住宅的大门,转头问她:“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到门口。”
今朝指了指面前敞开大门的乔家武馆,坦率直言:“这就是呀,我家就住这儿。”
原来如此,奚行往武馆内望去。
“别看门头小,空间很大的,有隔壁几间店铺那么大,我们就住在内层二楼,很方便的。”
今朝伏在他背上,荡了下小白鞋,介绍自家时,没有丝毫局促,实验的同学大都家境富裕,即使穿着校服,脚下的名牌球鞋与假期旅行也能窥见一二,但她不在意。
进了馆内,今朝在靠墙躺椅坐下,几个在对练的师兄弟见她负伤回来,纷纷过来探问。
小师兄:“你真去捣贼窝啦?”
今朝:“我爸爸呢?”
“师父四点多出去了,还没回。”大师兄边答,边拉开冰箱给今朝递去两罐可乐及吸管,看见她腿上绷带,突然拍了下师弟头:“要死啦,是你给师妹指路的?”
小师兄无辜抱头,委屈巴巴:“是师妹逼说我的,我也没想到她真去。”
大师兄又拍了下,啪的一声,开口要骂他不知轻重。
“大师兄!”今朝赶紧喊住:“别怪他了,我妈妈呢?也没回吗?”
听到爸妈都不在家,今朝表情闷了几秒,滋啦打开可乐罐,插好吸管嘬一大口,又敞起笑:“好几天没见了,那我坐这儿等他们回来吃饭。”
她扭头将另一罐递给奚行,问:“同桌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我一会儿就走。”
奚行站在躺椅后侧,应了句,接过可乐罐单手握着,食指扣着易拉环,稍用力一拉,气泡滋滋冒出。
仰头喝了口,往墙上挂的照片看去。
多数是武术训练的抓拍和比赛合照,看了一会儿,他目光落在一张老照片上,相框内的相纸微微泛黄,相片右下角写着日期,2001年8月15日。
奚行定睛看着,握可乐罐的手指紧了紧,半响,低头瞥今朝一眼,再看看合照第一排的小朋友,指着中间扎两团啾啾、圆鼓鼓模样的小女孩,问:“乔今朝,这是你?”
今朝坐在躺椅上,往他手指方向看,其实也不用看,因为那照片是幼儿园毕业暑假的训练班合照,只有她一个女孩,“对呀。”
照片里总共十几个小朋友,六七岁大,男孩们穿明黄武术服,而小今朝穿了身大红武术服,中襟盘扣,系着根明黄腰带,威风凛凛的架势。
她左手边有个个头差不多的男孩,肤色极白,是照片里唯一不穿武术服的,他穿了件黑色t恤,一副不情愿的冷淡模样,被她紧紧揽着对向镜头。
奚行对着墙上老照片,勾起嘴角笑,思绪飘了飘,不忘从口袋拿出手机,用手机摄像头拍下墙上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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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行走后,今朝的爸妈还没回来。
小师兄凑到边上,一边拉伸腿脚,一边看今朝就着高凳写卷子,八卦道:“师妹,你这小同学人不错啊,一路护送你回来。”
“我们刚走过来时,他眼神还绷了下,手掌就放在你椅背上不动。”
小师兄伸手对了下自己眼神:“男人看男人最准,那是在警惕我们,绝对没跑,等你开口和我们说话,他才解开书包给你,看来我这身腱子肉练得挺有威慑力。”说着,比划了下二头肌。
今朝无奈摇头,她这位小师兄总能抓住一切细节来对衬自己的腱子肉,不管是隔壁包子铺的王奶奶多给了个小笼包,还是路上牵气球的十岁小孩看他一眼,都能扯到他那身腱子肉的威慑上去。
不过……
今朝停下笔,眼睛往门外空荡荡的马路望去,想了会儿,说:“他确实人不错。不,是非常非常的好,长得极好,成绩也极好,对同学还很热心仗义……”
突然,她甩下笔,往躺椅上躺去,双手捂住脸,耳朵已经听不到小师兄在边上嘀咕些什么,心内全然被一个陌生念头占据。
糟糕,我一定是被流言洗脑了。
别人说太多,才会留意到这么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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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今朝,为此苦恼。
二十六岁的今朝,同样如此。
岸堤边的人越来越少,浪声哒哒扑涌。今朝已经吃完汉堡,包装纸捏在手里,捧着橙汁慢慢喝,漫无目的看奚行与小柴犬玩耍。
海风拂动奚行的头发,灰色连帽衫松垮套在他身上,侧脸神态劲劲的,可偏又被夜色浸出了些温柔,挺宽阔的肩,山脊还是那山脊,平正峭劲,再也找不着另一座。
今朝的心,无来由地砰砰两下。
奚行伸出手掌向下,试图训练小狗坐立,但没成功,转头见今朝吃完,抬表看了下时间,问:“回去?”
她嗯了声,眼神落到他的腕表上,很快又瞥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