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35
月老既然已经疲懒了,自然就是一懒到底不遗余力,每天称病不出房门,夏初雪毕竟不能去房中拽他,只好全力以赴独自做事。
待得夏初雪将所有文卷整理了,已是十日后。
后来这事传到堂耀耳朵里,月老扫了天界一个月,悔得肠子都紫了,当然这是后话。
夏初雪从月老那里回来时,已是幽冥司中的深夜,盖被一觉睡去,难得无梦。
第二天早早到了司书殿,里面果然静悄悄,安静的毫不出乎意料,最近梓萝都在筹划成亲的事情,忙得连饭都不按时吃,殿内的公务,自然更是指不上她了。
一个时辰后,洛涯晃晃悠悠的进了司书殿,自打他踏进殿内,眼睛都没离开夏初雪的脸。
夏初雪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我脸上有什么好看的?是长了一朵花?”
洛涯抚着下巴,盯着夏初雪的脸若有所思:“听说你吃了一只三万年的仙桃,我正在研究,你的气色有没有因此红润些。”
夏初雪愣住:“你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洛涯忍着笑:“你难得有这种糗事发生,自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个我懂,你是最了解的了,”夏初雪颔首。
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桩桩的糗事,洛涯摸了几下鼻子,总算闭嘴,揭过此事。
夏初雪手拄着额头,完全没有在意洛涯脸上的不好意思,眼睛对着桌案上的文书,不知在想着什么。
洛涯歪着头想了片刻,以为是自己话太重了些,开始深刻的自我检讨,却听夏初雪问他:“洛涯,这些文书,都是谁来审阅的?”
上面的字迹,绝对不熟悉,确切的说,从未见到过。
洛涯听了夏初雪问他,连忙凑了过去,看了看夏初雪指着的那些文书:“怀慵啊,他于公务可是十分的用心,每日都忙到最晚,不仅如此,你看这文书的批注,也是一手好字,虽然不及你的字,但是也很洒脱挺拔的。”
此话公正。
字体修长匀称,起势疾风骤雨惊涛骇浪,落笔避高千尺,收势却是松竹风轻扬,人如其字,如若真如其字,这个怀慵,不简单。
文书批注在每页之上,只有不大的数列,写不了多少字,但这些文书批注之上的字迹却不受约束,飘逸飞扬,似有破纸展翅之势,笔意遒劲,可笔法却有些凝滞,颇有心中郁结之意。
洛涯于茶花食药很是精擅,笔墨丹青方面却不甚熟悉,夏初雪也不点破,只挑重要的问他:“你说的怀慵,我怎么不认识?”
洛涯像是想起什么事,拍了拍额头:“也难怪你不知道,怀慵还尚未领职,你却被月老请去帮忙,殿中最近事务有些杂多,云逸的身子没恢复的十足好,梓萝又不勤快,反正我也正好在,就先让他来了。”
原来是他,奈何桥旁自己亲选的文书,当时走的忙,竟然忘记了。
夏初雪点了点头:“这么说,他还是帮了许多忙了。”
洛涯看来对这怀慵颇为欣赏,言语间绝不吝啬赞扬:“何止是帮了大忙,才学深厚性情有趣,百万中挑一的选择。”
“他性怀?”夏初雪蹙起一双好看的秀眉,想起命薄的记载。
“当然不性怀,名字在这里,”一边说着,洛涯手指点向文书批文的角落。
可是这也不是他的真姓名,她的记忆,还没差成这个样子。
夏初雪转着手中的朱笔,理了理洛涯这话,拧出几分水分,抬眼看他:“怀慵就是我新选的那个文书吧,可是我依稀记得,他不叫这个名字才对。”
洛涯拿起身旁几上茶盏,品了一口茶,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既然不想说,我便当作不知,也就不去问他原因。”
连洛涯都能学会以进为退了,原来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
夏初雪笑道:“这还真是稀奇,你也能装起糊涂来。”
洛涯喟然:“我几千年里被无数琐事烦扰,多少是非辛苦,想他人生一世,也难免有个三五烦恼事,如今既然已经死了,便是如同重新活过,也未尝不是好事。”
奈何桥旁,这鬼眉间萧索,执意不肯喝下药汤,凛然坚决。
当时洛涯并不在,但是夏初雪很相信,凭着洛涯的精神,绝对能够打听到。
伤得太深,却又放下不得,一世的纠缠,生死相隔,便就是更名换姓,可笑怀慵二字,却又是藕断丝连。
情生智障,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哪方是心乡,又是何处为彼岸?
夏初雪笑笑,奈何桥旁翻看此鬼名册之时,还想过此鬼姓名表字皆是极为非凡,如今这般改了,多少有些可惜了。
夏初雪把文书递给洛涯:“帮我告诉怀慵,偏劳了。”
月弯如钩,新月霜天。
还不是元宵节,洛涯却突然心血来潮,在厨房中捣鼓了半天,做了好些口味的元宵,也差着鬼差给夏初雪送来了一碗。
白瓷碗中放着六只胖元宵,糯米皮用蒸煮的南瓜和成,泛着浅黄色,馅料是清一色的赤豆,砂糖搁了不少,甜的腻人。
有些文书只有夏初雪方能审阅,她走了这十日,便积压了一些,如今挑灯夜读,虽然有些疲倦,好在有洛涯的宵夜,胃暖得熨帖,也不难过。
夏初雪吃完了元宵,将食勺放在碗旁碟中,想差鬼差收了碗碟,放回到厨房,抬头却瞥见一袭青衫,沾着湿凉夜露,立于大殿外庭,夏初雪笑笑:“怀慵,进来说话。”
被称怀慵的鬼,举步进了大殿内庭,躬身行礼:“属下怀慵,特来拜见司书,谢司书知遇之恩。”
天色这么晚,要说只是来谢恩,太无稽了。
夏初雪摇摇头,并不承他这思恩:“我并不知你,不过偶遇而已,你也不用承我的情,在这司书殿中做事,虽然规矩不多,不见得有多少的约束,但也并不见得轻松,文书库中只有云逸能帮你些忙,想必你也已经看明白。”
怀慵起身说道:“素日以来,怀慵所闻所思,私以为司书羸弱依势,如此听得司书一席高论,心下甚为叹服,竟有千古文章深意。”
夏初雪忽然之间没能收敛,笑意深沉,但眉头却紧锁,眸色幽暗:“巫文书,勉强算来,我们今日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仅仅今日数语相谈,你便能听出什么高论深意千古文章心,这种热烈的特意献殷勤,想来必是有所求。”
怀慵抿唇,突然双膝着地跪下,言语间少了方才的随性,多了几分诚挚乞求:“怀慵有一事相求,如若司书能为怀慵达成此愿,怀慵必将结草衔环,为司书肝脑涂地。”
夏初雪淡然道:“脑浆一地,消受不起。”
怀慵脸色骤然苍白,眸子缩紧,抬着一双姣好的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夏初雪。
聪明人是好,但是太聪明的人,也很令人恼。
夏初雪面色如常,毫不因为他的话或神情所动容:“怀慵,我知道你所求为何,”说着略有停顿,看了眼面色惊讶的巫怀慵:“只可惜,我不需要你的表忠心,幽冥司中各司其职,你也只需做好本职即可,我不能应许你什么,你既然进了这司书殿,做了一库的文书,便是百年不可离开,你且好自为之吧。”
夏初雪这话说的有些重,怀慵身子颤了一下,低垂眉目。
夜色浓重,月彩斑驳,更深露重,空气中泛着湿气,地面很是潮凉,怀慵却不肯起来,仍等着夏初雪答应。
夏初雪不再理他,耐心阅完最后一本文书,灭了桌案上的球形烛灯,往殿外走。
这些年堂耀为了她,很是读了几本医书的,又和医仙之类学了几年医理和药理,对于养生看曹有些心得,总是时时叮嘱夏初雪,不要太晚睡,否则不能养精蓄锐,即使白日睡再多,也补不回元神的衰弱。
这些事情她都懂,但是真要做起事情来,就是没有白天和黑夜,堂耀在的时候,夏初雪被看着,还能老实的遵守,如若他是有事离开了冥司,夏初雪便是脱缰无束了。
其实今夜她是本想早睡的,怀慵的出现,完全就是个意外,结果待了那么久,又熬到不早。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然过了入睡的良时,夏初雪本就很难一觉香甜,既然这个时候了,更是一夜的浅眠,加之梦中延绵着梦境,更是疲倦。
在梦境当中,她回到一片槐树林里,是和夏瑶在一起。
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夏瑶,指着夏初雪斥责,说是父亲发现了有人帮自己抄书,定是夏初雪告的密。
为了下池塘救只落水的小猫,夏初雪受了风寒,已经有七八天没去听顾先生讲书,也不知道夏瑶是又如何被罚了。
无论夏初雪怎样解释,夏瑶都是铁定了不肯信她,姐妹情深都是粉饰人前的假话,张牙舞爪随时伤害,这才是不可告人的正道。
槐树林中槐树成行成列,一眼望不到尽头,此时正是槐花绽放,香气馥郁醉心沁肺的时候,槐树林间蜜蜂绕树嗡嗡飞舞,正在辛勤采蜜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