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36
夏瑶这种千年不变的戏码,夏初雪看着有些烦,反正也解释不明白,于是向后靠着一棵槐树,闭上双目,专注嗅着阵阵的槐香。
夏瑶并不算十分聪明,但于任性一事上,却从不输人。
等了一会儿,听不见夏瑶说话,夏初雪觉得有些奇怪,睁开眼睛,却见夏瑶正从北边往回走,手里不知怎么多出来支竿子,走路的摸样气势昂扬。
夏初雪想了一下,猛然抬头,发现自己靠着的槐树上面,果然有一蜂巢。
俯仰之间,夏瑶差不多已然要到了夏初雪身前,竿子颇长,夏瑶伸长手臂,对着蜂窝一挑,整个蜂窝顿时跌在地上,整窝蜜蜂立即从窝巢中冲了出来。
夏瑶不懂,以为夏初雪在这槐树之下,蜜蜂必然要群起去叮咬夏初雪,只是蜜蜂虽小,但此生灵也能够知晓识别,一窝的蜜蜂,就都去找那滋事的罪魁祸首,在夏初雪身边绕着的蜜蜂,也不过就是十几只而已。
夏初雪苦笑,看着夏瑶哭喊着跑远,身后仍跟着密密麻麻的蜂群。
前面应该有条不深不浅的溪流,溪水平缓,足以令夏瑶躲藏,夏初雪被十几只蜜蜂包围的间隙,还能分出心来庆幸,好在这些不是马蜂,她心下希望夏瑶能够知道跳入水中自救,不要伤得太过严重。
被这闹嘤嘤的小东西围着,夏初雪也就仍旧靠着树不动不慌,反正既然是躲不开,夏初雪干脆再度闭上眼睛,以不动应万变,和蜜蜂干耗着。
这日她身体已是痊愈的七七八八,所以才答应陪夏瑶出来散心,过两日便要再去听顾先生讲书,正好此时也是闲着无事,夏初雪便在心中默背些文章,以备顾先生考察。
就这样背了一两篇,夏初雪回过神来,耳边却听不到嗡嗡恼人声,睁开眼睛一看,却见遍地蜜蜂尸体,身首异处,不知碎成了多少段。
夏初雪看看眼前眸色诡异的男子,有些和他说不明道不清的无奈:“你这样成天追着我,有意思么?是你听得不明白?还是我说得不清楚?”
男子神色间略显忧伤:“这些日子,我见他们对你都不好,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和我走?难道这许多年,你还在怪我当年没能对你保护周全?”
夏初雪向上望,白色槐花随风轻舞得凌乱,她心中有些觉得好笑。
保护?责怪?
这些词,对她来说,都稍嫌奢侈。
那时夏初雪对堂耀完全陌生,心情也正烦躁,说出来的话便是没有遮拦,恰巧没出撒气,正是狭路相逢,语气便尖刻讥讽:“就算如此,你又有能够如何?”
彼时她不知堂耀性情,如若她稍微了解,也不至于说出那句话。
堂耀没有亲自动手,涉及夏初雪血亲,他毕竟有所顾及。
欲念良知之间,三皇子已经是很善良的犹豫万千。
欲加之罪,血流三天三夜,皇城中阖家关门闭户,拈香拜佛,抵挡血光晦气。
相较于夜晚多梦和浅眠,夏初雪更为痛恨的,则是不能自然醒,尤其是被聒噪声音吵醒的。
晨曦初上,天色泛着淡白,室内却因掩着厚绒窗幔,透不进一丝的光亮,因此虽然已是清早时分,居室内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窗幔边角绣着的菊手,一并幽暗不明,隐在辰色里。
夏初雪正睡得迷糊,梓萝风急火燎的推门进来,唧唧喳喳的说道:“司书,怀慵说是做错了事情,被司书罚跪,从夜间便一直跪着,一夜都没有起来。”
室内光线昏暗,待到看清夏初雪并未起来后,梓萝声音降了几分,但脚步仍旧未停下。
夏初雪本就睡得有些头晕,梓萝又破门吵闹,头开始隐隐作痛,挑开柔桔色罗帐,披衣坐在床沿,两手按着额头轻揉,头疼的症状却不见缓解。
梓萝见夏初雪脸色有些微微苍白,走到夏初雪近旁,扯了扯她的衣袖:“司书,你没事吧?是头不舒服?”
本来没有这么多事的,听着梓萝关切的问她,夏初雪也不好深责,不过要不是知道梓萝就是这种心急火燎的性子,夏初雪真是有心把她踹出去。
夏初雪扯过枕头靠在床边:“这位巫文书可真是人才,我不过离了十多日而已,就能司书殿上上下下左右逢源,我得空也得和他请教一二,好能更好做司书。”
“司书已经很好了,”梓萝说得非常真心诚意,眼睛都没眨一下。
梓萝不喜思考,也没有心机,更不会往深里想,就没听出来夏初雪这话中深意,见夏初雪脸色不好,担心的问道:“要不要叫洛涯来给司书瞧瞧?”
“我不碍事,”夏初雪忍着头疼冲她笑道:“你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虽说这事洛涯在操持,夏初雪对梓萝毕竟甚为关心,也是不能不问的,要不是她最近实在太多事,梓萝的婚事,她少不得要出力。
“恩,一切都很妥当,”羞羞答答的梓萝,倒是很少见,夏初雪看着红晕飞上她脸颊,扭扭捏捏的低下头。
“梓萝,陆殿为人木讷些,要是不懂风花雪月,不甚推心置腹,你要明白些,”有些话要是明了说,一定很伤人,夏初雪想了几日,掂量来去,这才选了这么不轻不重的几句。
梓萝不喜思考,也没有心机,更不会往深里想,就没听出来夏初雪这话中深意,见夏初雪脸色不好,担心的问道:“要不要叫洛涯来给司书瞧瞧?”
缓了这么一会儿,夏初雪的头痛,渐渐不再尖锐了,只是不时疼上几下,半边头要裂开一般。
“你先出去吧,我没有事情,”夏初雪说完不待梓萝答话,挥了挥手,看那样子,是不想再说了。
梓萝听了夏初雪吩咐,只得出去,但心中仍是担心跪着的怀慵,将出门口时忍不住说道:“司书可要快些,怀慵可是跪了一夜呢。”
见梓萝出了门,夏初雪方才抽出床板暗格,从其中取出一细长瓷瓶,瓶身描画着冰山雪莲,瓶颈弯曲,犹如引吭高歌的天鹅,瓶口处封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塞子,瓶塞中间不偏不斜的嵌着一朵梨花。
夏初雪打开瓷瓶,从中倒出一颗梨白色的丸药,吞了下去。
曙色细密,箭一般的射向大地。
隔着池塘凝目远眺,但见殿中怀慵跪的笔直,毛球跟着凑热闹,坐立在怀慵面前,不时舔舔大爪子,洛涯在旁边桌案咬着一杆笔,梓萝围在怀慵身旁转悠,唯独不见云逸,怀慵却是没有只言片语,害梓萝浪费了无数的口舌。
如他不是把心思用在这上面,夏初雪倒是真能体谅他。
梓萝见了夏初雪,如同遇到了救星,疾步迎了上去,刚想开口,夏初雪却挥手止住了她,移步来到怀慵身边:“跪的舒坦么?”
怀慵虽已脱了肉身,但无修无为,全没半点法术,和普通鬼魂别无二致,这一夜长跪,地面冰凉,渗着绵延不绝的寒气,从小腿双膝直入身体,如今看去,面上已是泛着青色,额上也冷汗涔涔,口中却不肯放松:“怀慵不知好歹触犯司书,理应领罪,只求司书能高抬贵手,允我切盼。”
梓萝在一旁插嘴:“就是个饶你不跪的小事,说的这么严重,司书从来都不苛责我们,要不是你自己固执不肯起来,司书才不会罚你跪一夜呢,哪儿就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夏初雪也不管一旁求情的梓萝,深深凝视着怀慵,左右为难。
上次炼制钥匙一节,那种法术对堂耀来说不过儿戏,可对她而言,已是颇为耗尽心神,如若再帮怀慵,她身体自然难以承受,堂耀也定会察觉,如若堂耀问她,什么借口比较适合搪塞?堂耀又是那么好骗的?
如果事情被堂耀察觉,下跪这种罚,就是不痛不痒了。
夏初雪正在神驰之间,咚咚声从下方传来,低头一看,怀慵头上已经磕出了血,顺着光洁的额头往下淌,流了满面,哪里还有风神俊秀的神采。
梓萝‘啊’的叫了一声,退开了一步,看着怀慵,面上显着焦虑之色,转头狠劲看夏初雪,却没盼来一点的注目。
无赖如斯,天纵难得。
夏初雪给自己挑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也只得认栽:“好,你起来。”
怀慵抬头看着夏初雪,眼中闪着华彩:“司书答应怀慵了?”
夏初雪转身走到桌案后面坐下,笔尖蘸着墨汁,不再看他:“别让我再说一次。”
梓萝忙上前拉起怀慵,口中埋怨:“你傻呀,司书已经让你起来了,你莫非还想跪着不成?”
怀慵一躬到底,随意系着长发的丝绦,轻轻扫过地面,却不再多说一字,转身出了门,身子很踉跄,但是却是闪开梓萝的扶持:“梓文书已经要成亲了,不好照顾怀慵。”
“这样不好么?”梓萝无辜的看着怀慵的背影,小声道:“原来竟是不好的。”
毛球见没什么好戏可看,也晃着身子踱了出去,走到门首之时坐住,往怀慵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