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饶是人称神医的华霓裳，也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何氏的毒解得七七八八。</p>
可毒药的后劲让何氏整个人虚弱不少，腹中胎儿蠢蠢欲动，她却已经脱力。</p>
又两个时辰过去，何氏还在痛苦挣扎。</p>
门外，苏姨娘和云耀之迫于无奈跪着，云恬则默然立在一旁檐廊下等着结果。</p>
让她意外的是，受了伤的云砚之竟也没走。</p>
他伫立在不远处的杏花树前，如一棵挺拔的劲松，冷敛而沉稳，站姿一如他在军中的模样。</p>
日上三竿，他们终于等到门外来人。</p>
却是承恩侯贴身的护卫匆匆来报云砚之，“侯爷受了杖刑昏过去，被抬回屋了。”</p>
云恬乍一听，忍不住抬眼。</p>
只见云砚之微微蹙眉，那双眼眸好像没有温度一般，“他替慕家求情了？”</p>
语气笃定，清淡。</p>
护卫颔首应是，“侯爷和肃王各挨了二十廷杖。”</p>
云恬心尖猛地一颤。</p>
承恩侯和肃王向来与父亲交情颇深，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放心把云砚之和肃王世子送到父亲麾下。</p>
慕家出事，连肃王求情也受到太后和皇上责难，别说是承恩侯了......</p>
那么，他呢？</p>
云恬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张英朗睿气的俊颜。</p>
肃王挨了廷杖回府，京都城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定然也知道了慕家的事......</p>
知道慕长缨已经不在人世，知道她再也无法与他长相厮守。</p>
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p>
不过，他向来率直冲动，肃王和王妃那么疼爱他，应该也会拦着他，不叫他冲动妄为吧？</p>
思绪一点点清明起来。</p>
不得不承认，云砚之让她隐瞒今日去过慕家的事，不管对云恬还是对承恩侯府，的确都是最好的选择。</p>
这时，云砚之又问那护卫，“慕家人如何了？”</p>
云恬神色忽然紧绷。</p>
他早已从她口中得知慕家女眷惨死，所以这句话问的，应该是慕家人的尸首......</p>
云恬下意识竖起耳朵。</p>
“太后懿令，丢到乱葬岗了......”</p>
她脑袋嗡一声炸响，又听那护卫道，“不过肃王受刑之前已经派人提前候在那了。”</p>
“尸首一送过去，便将他们送到东郊密林里，让他们入土为安了，不过，听说慕大小姐的尸首一直找不到......”</p>
“买几具女尸毁脸充数，对肃王那边，就说是父亲的意思。”云砚之忽然出声打断了他。</p>
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云恬的眼睛，让她看不清云砚之侧脸上的神色。</p>
只听到他声线平稳，似是毫无波澜。</p>
云恬心里打鼓。</p>
听这意思，她的尸身不见了？</p>
可她分明倒在母亲前面......</p>
耳际，传来护卫叹服，“还是三公子行事周全。”</p>
“肃王和父亲不过是关心则乱。”云砚之撩起眼帘，话锋一转，“回来的一路，可曾遇见大小姐？”</p>
云砚之竟然主动问起云薇。</p>
护卫显然有些诧异，“大小姐不在府中？”</p>
云砚之闻言，脸色晦暗不明，“去给父亲请个大夫，若醒了就让他好好养伤，母亲这边的事暂不必让他知道，退下吧。”</p>
云恬还在想慕长缨的尸身这么会不见，就听到云砚之两声压抑的轻咳。</p>
抬眼间，云恬敏锐地察觉，他的呼吸有点重。</p>
宽阔的肩膀下，后背肌肉贲张，右后心的一处，隐隐透出一个深色印子。</p>
伤口渗血了。</p>
似是感觉到后背有人窥视，云砚之微微侧脸，云恬连忙低头。</p>
思绪却活络起来。</p>
对于慕长缨尸身不见的事，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p>
是早有所料，还是本就漠不关心？</p>
大清早，云砚之堂堂一个骠骑将军告假没有上早朝，去了哪里？</p>
这偌大的京都城，谁又能伤得了他？</p>
要说今日京都城最大的刀光血影之处，无非就是慕家了。</p>
可是原主云恬目睹慕家人惨死的记忆里，分明没有云砚之的身影，况且......</p>
她再次想起云砚之刚刚那句近乎冷漠的反问。</p>
承恩侯府的人岂会与逆臣有关系？</p>
逆臣......</p>
心中如被剐了一刀，云恬的脸色不知不觉变得惨白。</p>
是了。</p>
像他这般拎得清的人，又岂会在这种时候赶去慕家送死！</p>
“三公子，苏姨娘晕过去了。”一名小厮前来禀报。</p>
一抬眼，就见云耀之揽着苏姨娘，正在喊人送苏姨娘回房。</p>
可显然，没有云砚之点头，清心园的里的下人无一人胆敢上前帮他们。</p>
云耀之只好自己踉踉跄跄爬起来，见云砚之走来，急声道，“三哥，日头太猛了，姨娘身子本就孱弱，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更何况事情并未明朗......”</p>
云砚之似笑非笑睨他，“母亲又是中毒又是难产，足足折腾了四五个时辰，流了多少血汗还未脱险，苏姨娘这才跪三个时辰便受不了了？”</p>
他扫过苏姨娘惨白的脸，语带嘲讽，“一个妾，倒是比堂堂承恩侯夫人还要娇贵！”</p>
云耀之心中凛然。</p>
众人也都反应过来，侯爷被皇上打了二十廷杖昏过去，怕是有一段时日起不来了，大公子忙着打理生意，二公子尚在南疆军中。</p>
这侯府主事之责，顺理成章落到三公子身上。</p>
看三公子这架势，苏氏今日怕是落不了好......</p>
“既然父亲身体抱恙，那这家丑，便不得不由我亲自替他老人家料理了。”云砚之抚了抚褶皱的袖袍，淡声吩咐，“拿水来，把她泼醒。”</p>
云耀之心脏一阵阵猛缩。</p>
还未开口阻止，一盆冷水当即兜头盖脸地泼到苏姨娘脸上，一股刺鼻的腥味弥漫，苏姨娘当场惊醒，尖叫出声。</p>
定睛一看才发现，动手的人，正是刚从屋里捧着血水盆走出来的姜嬷嬷。</p>
姜嬷嬷面带愠怒，毫无诚意地告罪，“听闻苏姨娘打不起精神，老奴手里正好有一盆夫人用过的水。姨娘不必客气。”</p>
苏姨娘此刻一身狼狈，腥气萦绕在沁湿的鬓发间，血水渗进里衣，只觉全身黏糊糊的。</p>
“呸！”不小心喝进去半口血水，喉间翻起阵阵酸气，几欲作呕。</p>
她气得浑身打颤，“你、你这老刁奴！你竟敢......”</p>
“苏氏。”云砚之打断了她。</p>
“二妹指控你联手云薇用宫中秘药毒害主母，为掩饰罪行，又对二妹和姜嬷嬷狠下杀手，甚至还在十七年前，蓄谋掉包襁褓中的云薇和云恬，谋夺嫡女身份。”</p>
“桩桩件件，你可认罪？”</p>
午后的园子里暖风阵阵，拂在苏姨娘湿漉漉的身上，她只觉得全身发冷。</p>
她痛恨云恬的心狠告发，却忘了，对这个将她当成亲娘孝敬了十七年的女儿，自己又是如何狠下毒手的。</p>
此刻，她顾不得许多，厉声喊冤，“我不认！我没有杀夫人，换女之事，更是无稽之谈！”</p>
话落，她重重磕了个响头，“求三公子明鉴！”</p>
云砚之指尖摩挲着腰际的香囊，“哦，不认是吧？”</p>
他慢悠悠扬起下颌，语气陡然凌厉，“把人给我带上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