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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一句很有名气的话是怎样说的?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说着很是容易,可真的执行起来,却真的是一路坎坷,难于上青天啊。

    在一而再、再而三因为某次同样的原因被围追堵截于博扬校内某一类阴暗角落后,在一而再、再而三因为同某次一样的正确答案遭到一迭声的暴动讨伐后,原本只恨时间短的午休时间现在则成了朝阳避之惟恐不及的恐怖时段!

    这年头,说句假话或许可以迎来大众的欢迎,可说出一句千真万确的实话来,竟然是落得遭人愤声讨伐的悲哀结局!

    难道诚实也是一种罪过?

    哎哎地叹两声,背靠大树席地而坐的矮个小女生手捧饭盒,原本水漾漾的杏核眼而今有了一点点的无神外加无力。本应该舒舒服服坐在宽宽敞敞的学校餐厅靠着洁净的餐桌用饭、顺便A同学一点好料的美好时光啊,却因为……不提了不提了,免得再头疼一回。

    躲在向来无人光顾的校后树林里,盯着饭盒中的三两米饭、半份青菜,她哎哎再嚷两声。这白白的米饭、青青的蔬菜,虽然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却也实在勾不出她原本很不错的食欲来啊。

    呜,她要吃烧茄子,她要啃糖醋排骨啦。

    呜,她要坐在宽敞明亮的大餐厅中就着轻快悦耳的音乐美美地用餐啦。

    呜,她后悔了啦。

    如果她不那么诚实,给他们一个符合要求的答案,她也不会落到今天、现在、此时此刻这么悲惨的、几乎是逃跑老鼠妹的可怜处境啊;如果她当初少那么一点火气,少计较那么一点面子与银子,她也不会多生出这么多的头疼来啊;再如果当时她不决定念博扬、没有被那些奖学金之类的身外之物所诱惑,她也不会处在这么一团麻烦之中啊;再再如果……如果当年五岁的她不那么善良有同情心、不是那么一心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小商人,她也不会在从此之后的十一年来,身后多了一只同她身形一点也不相符的影子尾巴来啊……

    悔啊,悔啊,她悔了啦。

    她怎能不悔啊,当她每天努力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当她很高兴、很得意、很骄傲地从老师手中接过徐花、棒棒糖、水果笔、卡通猫、奖学金……却突然发现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同她一样得到上述奖品、甚至还远远多过她的时候……当她原本很轻松很随便便可以得到的第一名、竟然会在一个转瞬间面临被另外一个人夺走的巨大危险的时候……她如何不后悔只不过五岁时的一个小小的善良之举竟会导致这样的……更别提如今、现在、此时此刻了!

    悔啊,悔啊,好悔好悔!

    她可不可以用她最宝贵最可爱的银子先生孔方兄去买点后悔药来吃一吃?

    ☆☆☆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

    清亮亮的少年语音,突兀地传入她如今正“悔”字漫天飞的脑海里,不同于以往人前的冷淡无波,而是那么的柔和清雅,甚至含着开心的淡淡笑意。

    “你这个讨厌的小肚鸡肠!”一遇到他,动作总会先于思考,随手抓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子来便用力招呼过去,出一口恶气再谈其他。

    “你怎么老是这样!”就算石子丢的并没有准头,他极少有中弹牺牲的可能,可谁乐意长年累月、日复一日地接受这种“欢迎”方式呀?又不是受虐狂!

    “我倒要问问你,你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一颗石子丢不中没关系,再接再厉!

    “沈朝阳!”有些狼狈地左躲右闪,在肩上挨了一颗流弹后,可怜的高高男生终于跃进至雷池中心点,长出了一口气,“枉费我还拿好料来给你吃!”他忿忿地将手中的大饭盒朝她扬一扬。

    “谁稀——”在眼尖地瞄到大饭盒内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后,她忍不住瞪大双眼,口水长流。

    “既然不媳,那就算了。”大饭盒顺势便要被拿走。

    “杜宇霖——”原先的火暴即刻化为了温柔猫咪的撒娇模样,“好吧好吧,我道歉,我说对不起!可以了吧?”不看僧面看……美味佳肴的面子,她不是颜茴,很乐意为他手中的五斗米折腰啦。

    “还砸不砸我?”他先谈条件。

    “……不啦。”她有些闷地举手发誓,“沈朝阳不砸杜宇霖了。”

    “还有呢?”他追加附注,“只因为我请你吃饭?”

    “我也只肯吃你请吃的饭好不好?”她很骄傲的哎,就算平日再怎样为了银子先生孔方兄辛苦奔波,却从来是坚持自家原则的!“我从来不跟人家谈条件的,更不喜欢人家跟我谈条件!”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沈朝阳,沈朝阳!“有条件但书的饭我才不屑吃!”

    “好啦,那么火大做什么?”他也坐下来,将装满美味佳肴的大饭盒放在两人中间,“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多骄傲的小钱鬼!”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骄傲,他们又如何会闹了整整半年一学期的别扭?

    “我才没火大,我这是豁达!”整天被人钱鬼来钱鬼去,如果她看不开,早投河自尽了。

    “我错我错。”这一次轮到杜宇霖乖乖举手伏首认罪。

    “本来就是你的错呀。”她才没冤枉他,“如果不是你的缘故,我沈朝阳会有这么凄惨的一天吗?”这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啦,“当初我跟你讲了多少遍,我们不要再一个学校了!可你听进去了没?”

    想当初刚刚中考完毕,她就开始动同他从此后王不见王的脑子啦。原本以为他身为杜家子孙自然会捧自家学校的场,于是她爽快地报考了省三中,结果在一月后的省三中的入学通知单上竟看到了他的名字!

    好吧,那她来捧他家的场子,总可以了吧?结果入学报到那一日竟然又与他在学校走廊王见王地撞到一起!

    “喂,都已经半年了,你还气呀?”他拿过她的青菜白饭开始细嚼慢咽起来,朝她眨眨眼,“咱们十余年的交情了,哪里那么容易地说分便分呀?你舍得?反正我舍不得。”

    “可是如果你的奖学金、你的已经规划好了用途的奖学金被一个极端不识相的讨厌鬼一把抓走——你能舍得?”而这名极端不识相的人士却又是根本没将这小小的奖学金当回事,却又是根本的用不着!“你能不气?!”

    气呀!

    她只恨不能仰天长啸。

    他不是高高在上要风风来、要雨雨降的杜家金孙吗?他不是家有万贯家财的家族最受重视者吗——他何苦昧着良心同小老百姓的她一般见识、同她狠命地争抢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奖学金呢?

    气呀,她如何气消!

    气愤地从他的大饭盒中抓起一只炸得金灿灿的肥鸡腿来,她狠命咬下去。

    “喂,太不公平了吧?”人家才不同意她的说辞,“你怎么不从我这方考虑考虑、想一想,从幼儿园到现在,你又抢走了我多少的第一名奖学金?”他其实比她还气,当时他还有家庭教师环顾四周哎,却常常被这只小钱鬼杀得一败涂地!简直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你抢了我十七次!”她将啃到一半的肥鸡腿丢到他手上的饭盒里。

    “而你则抢了我十九次。”他哼一声,抓起她丢来的鸡腿,张口大啖。

    亏他自牙牙学语时便接受家族中对他所谓的精英式教育哩,可每每同自幼便钻进钱眼的她较量,还不是一样给弄得灰头土脸、常常害他被爷爷骂?

    这口气,他又找谁出去?

    “你还有理了?!”不敢置信地怪叫一声,沈朝阳姑娘气得脸色发绿,眼前的美味佳肴再好也失了胃口,“你家有的是钱!你家金山银山铜山铁山铝矿山花也花不完!你那么眼红在意那么一点点点点点的奖学金做什么?你也钱鬼钱精呀?你也贪婪虫子呀!”

    “我家再有钱,可也不是我自己赚来的!”是哪一个去年拍得胸脯噼啪震天响,大吼“吃自己饭、淌自己汗、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的?!

    天下之大,却只准她沈朝阳称好汉,却不许他杜宇霖也成为一名响当当的男子汉大丈夫呀?

    这是什么道理?!

    “那你就非要同我争了?!”

    “怎么不说是你非要跟我过不去?”

    “我——”恼了哦,她真的要恼了哦!“杜宇霖,你是真正的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吧,你是万顷田地中的那棵金苗苗吧?你也是未来杜氏家族的那只领头羊吧?你是——”

    “我只是杜宇霖!杜、宇、霖!”她再这样看不起他,他也会恼的!

    “就算你‘只是’杜宇霖,可你哪里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不可以去读,却偏偏非要找我的麻烦!”他就是想去就读国外的超级名校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何苦故意来处处找她的别扭?

    “我喜欢!”脖子同样一梗,他顶回去,“读哪一间学校是我的自由!我想怎样就怎样!”

    “你——”牙,咬一咬,用力地咬一咬。

    她也知他说的没错啊,读哪一间学校的确是他的自由。可是、可是、可是问题是“他的喜欢、他的自由”妨碍了“她的喜欢、她的自由”啊——更何况现今又有了这样让人头疼的“事件”!

    呜,她不要他总是威胁着她拿奖学金的可能啦,她也不要因为他的存在害她充当八卦女主角啦。

    呜,她与他的血海深仇就是如此结下了啦。

    呜,此仇不报非君子啦。

    “每次和你一起,你都是老调重弹,你到底有完没完?”他和她的每次私下相处,都会这么的唇枪舌战一番,他是无所谓啦,可他担心她吃不消哎。从大饭盒里夹出一块她爱吃的糖醋排骨来,他递到她嘴边,“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要你管!”如果不是他总惹她生气,她早就放过他了嘛,哪里还会和他一见面就吵?

    一口吞下排骨肉,她将光溜溜的排骨吐到他手里,顺便瞪他。

    “凶巴巴的,没一点女孩子的温柔样子,长大了谁敢娶你呀?”就算她很美,可这么凶,看她怎样嫁出去!

    “反正我又不会嫁你,你担心什么?”她怎么啦?她其实很是温柔贤淑的呢,“我学习成绩呱呱叫,又是赚钱高手,又会煮饭烧菜做家务,人长得又这么漂亮——”

    “哦,哦,哦!”他很给面子地哦哦两声,将她吐出的骨头放到一边,再夹一块排骨给她,而后伸手一拉自己裹住颈项的高领子,侧过头要她看,“一圈一辈子抹不掉的牙印耶!”她够狠,被她咬了这么久,不小心碰到牙印竟然还会隐隐生疼。

    “谁、谁、谁叫你惹我的!”

    “那你惹我的时候又怎么说?”

    “不然让你咬回来总可以了吧!”好汉做事好汉当!她虽拉不下面子向他道歉,心底却是十分歉意的,她做得真的有点过火了,“哪,你咬就是了!”她歪头,将白嫩嫩的脖子凑向他。

    “谁……谁跟你这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他先是一愣,而后脸一下子红起来,头一低,抓起饭盒来便大口开始吃饭,“吃饭吃饭!午休时间就要过了!”

    “喂喂,糖醋排骨是我的啦!”她虽有点不解他脸红什么,但一见他埋首猛吃好料的情景,也立刻急了,伸手便抢。

    “你土匪呀?这明明是我买的!”

    “可你也说给我吃了!”

    “可你不是不要我管吗?怎么这时候这么听话啦?自己吃自己的去!”

    “如果你不再跟我争奖学金了,我就算让你管也没什么啊!”

    “休想!”他立刻脸一沉,士可杀不可辱地狠瞪她,“你难道是想求我手下留情吗?”

    “喂!我干吗要求你!我哪里不如你啦?”

    “既然如此,奖学金的事,大家还是各凭本事吧!”

    “哼,谁怕谁!”

    两个人,各自扭身昂首,战火再起。

    十年的相处,他与她,从来战火不断。

    “嘿嘿……”她突然得意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呀,这么难听。”他看她莫名其妙的阴险样子,突然有点头皮发麻。

    “如果,我一个不小心,将‘杜宇霖耍帅装酷不理睬别人是因为他内向害羞不善言辞’——杜氏家族的最高、最绝密的机密给泄露出去……嘿!”

    “你敢?!”

    “你都敢跟我争奖学金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呵呵,糖醋排骨,拿来吧。

    “沈朝阳!”他咬牙,不甘不愿地任她将自己饭盒中的好料全部掠走。

    “啊,这糖醋排骨果然是好吃啊。”她眉开眼笑地啧啧有声,几乎感动得要哭一哭了。

    “……”

    算他……败给她!

    嘻嘻,扳回一城!

    可恶,他气死了啦!

    两个人,两种模样。

    十年的相伴,他与她,依然不能和平共处。

    却也,渐渐开始长大。

    ☆☆☆

    对于这座地处北方内陆、四周山脉纵横交错的城市来说,缺少了便利的海陆交通,只能依靠陆路运输与航空运输来与外界沟通,不太便利的交通条件,决定了它只能以实业来谋求长远的发展,以实业来谋求更大的生存发展空间。

    以纺织、建筑等实业起家的杜氏家族,在这座城市的经济中,毫无疑问地是个中翘楚,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下午放学后,杜宇霖坐公交车赶回自己家中。

    杜家现任主人是杜博扬老先生,其妻共育有三子两女,而今俱已成家立业,他又有了三孙三女。虽家大业大,却丝毫没有那些大富大贵人家所有追求的气派。在自家所营建的居住小区里将一座五层的单元房略加改造,便是一家将近二十口人的生活大本营。简单的装修,朴素的摆设,一家人极为低调地深入简出,若不是常有登门拜访的各类衣冠楚楚的各色人物,就连周围的邻居也不知和他们居于一处的一大家人,便是在这座城市甚至本省内最声名显赫的杜氏家族。

    推开大门,走过一道由木制屏风所分割的玄关,宽敞的一楼大厅,便是杜家一家人平日的起居室。而今,以花草所隔开的小休息区内,一位精神矍铄的花甲老妇正悠闲地落座于沙发之上,含着慈祥的笑,迎接她最为喜欢和疼爱的长孙的归来。

    “奶奶。”杜宇霖走近杜老太太,弯腰让奶奶拍拍他的肩头,“您今天没出去找您那帮老姐妹打麻将?”

    家中人口众多,平日在家的人却是极少。如他这般的孙儿孙女大都游学在外,父辈叔伯又都为了家族事业整日在外工作,家族中的大家长如今正因事以花甲之年坐镇南方总公司,平日更是很少回家安享天伦。

    “你以为人家都像你奶奶这样整日无所事事呀?”杜老太太故作生气地板板脸,拉孙子坐下来,“小霖,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你早退了?”以往这个惟一还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孙子向来是不到晚餐时候不见人影的,不是外出游荡瞎逛,而是总呆在学校闷头读书。

    “才没有呢。”杜宇霖很认真地摇头,“今天下午我们班外出踏青,我不想去,便中途偷溜回家来了。

    “小霖,平日多和同学相处一下才好啊。”杜老太太叹口气,“你爷爷最不喜欢你总是这么少言寡语的,你忘了?”

    许是他们太过急于求成或说是太望子成龙的缘故,自小对这个长孙的要求太苛刻太过严厉,导致他十分的内向与少言,平日里更是沉默,从来不肯主动将心事告诉他们这些长辈亲人,更不会去主动张口要求什么。自他渐渐长大的这十五来,她所记得的,这宝贝金孙所惟一主动要求或争取过的,只有那么一件事而已!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杜宇霖摇头,从来不认为自己内向寡言有什么不好,“班内的同学整日里不是歌星影星便是追星梦星,我跟他们谈不到一处,有什么好聊的?”在他看来,应该用来学习的时光却浪费在无所事事上,那简直是对生命的谋杀,所以他从来不喜欢同人闲扯,宁愿多读一点书,多学习一点东西。

    “唉。”杜老太太叹了口气,挑挑细长的柳眉,有些无奈,也有些揶揄地揉揉孙子的头发,“奶奶知道,奶奶知道我家的杜宇霖呀,跟谁都不喜欢说话,认为跟谁说话也是浪费时间,但一旦遇到那个小朝阳了,就算跟人家哈拉老半天,却偏偏从来不觉得是浪费时间,更不会觉得是无聊!”

    “奶奶!”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杜老太太睨有些脸红的孙子一眼,如同老顽童一般地皱皱鼻子,“奶奶老喽,没人会再媳奶奶喽!想一想,奶奶多委屈呀,十五年来一天也从来没离开过的孙子,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孙子,而今呢,宝贝孙孙好不容易长大了,最亲近的却不是我这个做人奶奶的,有什么心事啊愿望啊聊天的对象啊竟然是别人,果然是花喜鹊,长大就忘娘啊。”一句一句说完了,尚不忘擦擦眼睛。

    “奶奶!”这下子,杜宇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他本来便是不善于同人聊天的,如今祖母一番连笑带骂的调侃,他根本是应接不暇,更不用说是出口反驳了。

    “怎么,奶奶说错了吗?”杜老太太用力揪揪孙孙的红耳朵,充满人生睿智的眼中满是慈爱,“我的小霖能有一个说说知心话的好朋友自然是好的,可是奶奶总是希望自己的好孙孙能多有几个这样的好朋友啊。小霖,你也知道的,咱家现在的公司还有你爷爷爸爸他们顶着,可总有一天,你也必须为它承担起应有的责任来呀。你这样内向沉默,将来我们怎么放心你到商场上打拼呢?”宝贝孙子的性格,绝对不适合瞬息万变、暗潮涌动的商海呀。

    “还有小霆小霄小妹他们不是吗?”杜宇霖探身给奶奶从茶几上端过清茶来,不在意地笑笑,“爷爷常夸小霆小霄有大将之风、小妹她们聪慧绝伦呢。”他说的是叔叔以及两位姑姑家的五个孩子,“他们虽比我小了几岁,但个个都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您放心,咱们杜家绝对后继有人的!”

    “你呀。”杜老太太暗叹一声,有些无奈。

    这个明明十分聪明的孩子,却总是给她装糊涂。

    老爷子是常常当着他的面大力夸奖远在国外读书的其他几个杜氏孙孙,说他们有大将之风,可私下里,最常念叨的却是这个少言内向又有些害羞的大孙子啊。

    行事沉稳内敛而不张扬,做事有主见从不人云亦云地随波逐流——若成大事,只有雷厉风行、活力激昂的大将、而无运筹帷幄、坚实稳重的帅才,那也是功败垂成的啊。

    “咦,奶奶,你在看博扬的事务报告啊。”杜宇霖不想祖母的话题一直围着自己打转,便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叠文件来,假意喊了一声。

    博扬精英私立高中是由杜氏家族兴办,实际的执掌人却是他这一位从不在外界露面的当家祖母。

    “是啊,刚刚送来的。”杜老太太点点头,顺手接过孙孙手中的报告,翻开某页指给他看,“小霖,我有件事正好要听听你的意见呢。”

    “……给予沈朝阳警告、并建议劝退的处分?!”杜宇霖先愣了一下,而后马上又拿回报告垂目快速地阅读。

    代做笔记,收取费用,于校规不合,与学生身份不符,影响恶劣。

    “奶奶!您……是怎样决定的?”他皱眉,向来沉静的性子不禁有了一点点的焦急之痕。

    他其实早已知晓,如果再放任朝阳如此地“另类打工”下去,迟早会招来校方的注意,但——他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我怎么决定的?”杜老太太掀一掀眉,竟然笑眯眯地,似乎很是开心向来无波无动的宝贝孙孙竟也会有惊慌失措的这一天,“我倒要问问你,你又想让我如何决定呢?”

    她这辈子也决不会忘记这个她疼爱入骨的孙子,这十五年来所做过的惟一一件固执己见的事:我要上幼儿园!我要在老家小镇上幼儿园!

    当时他们吃惊非常。这孩子虽内向寡言了些,却从不曾如此的固执过啊。

    为了这件事,他们竟第一次地见识到了这个平时听话、乖得不像五岁娃娃的娃娃的决心——绝食抗议!

    在他们又骂又喝又劝又讲道理的阻拦之下,五岁的小娃娃却抱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态势,真的绝食两天,在被送进医院吊点滴时还是一张嘴咬得死紧,一定要他们同意!

    最终妥协的自然是他们。

    而后,小学初中,高中,他就这么一路地自己选择走了下来,决不听从家人的意见。

    直到好几年后,他们在偶尔瞥到宝贝孙孙在对任何人都是酷面朝天、却惟独对一个矮个的小女娃几乎算得上是委曲求全的时候,他们才蓦然明白孙孙的目的!

    这个对孙孙有着绝对重要地位的小女生,自然便是沈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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