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九章 往事
看着月明拉着不大情愿的逸鹤走远了,东方榉不怀好意地贴到衍笙耳边说:“哪能让他们跟着,过几天咱们单独去!那儿是咱们的定情之地呢!”自那次荡舟后,衍笙答应了他的求婚,所以他一厢情愿地认为,飘零湖是他与衍笙的定情之地。
衍笙知道他脑子里从来不想好事,抬脚狠狠踩了他一下,独自折向东:“要去你自己去!”
东方榉捂着脚,苦着脸道:“夫人就不能稍微对我好一点吗?”一崴一崴地跟了一段距离,无奈衍笙走得快,他跟不上,大声问:“你干吗去啊?”
“去三帜楼找老爷子商量点儿事,你先回去吧。”衍笙头也不回走远了。
算起来,衍笙不过是第二次走进三帜楼,想起上一次来,东方磬与郑汪升拿她招赘的事开玩笑,那时她还只是东方府的一个客,严格意义上与东方榉连朋友都算不上,现在却嫁给了他,原本看不惯、陌生的一个人成了她的枕边人,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可能,她永远无法像其他女子那样依赖自己的丈夫与夫家,将自己整个生命埋没在这个宅子里,但是她嫁进了这里,名义上就与他们有了不可分割的亲情关系,她也愿意以一个妻子和儿媳的姿态,一手理生意,一手调羹汤,伺候丈夫及善待丈夫的家人,这与爱不爱东方榉无关,也与这个家里的人喜欢不喜欢她无关,她只想做好该做的事。
所以婚后,即便厌恶东方磬对晴华的苛刻,看不过米思与文欣对晴华婚姻的阻挠,她还是全力从中周旋,讨东方磬的欢心,为米思和文欣遮掩开脱,甚至无数次,婆婆庆鱼对她恶言相向,她都隐忍不发,表现了最大程度上的宽容,而事实上口舌毒辣也是她的强项之一,若非顾及家庭和睦,怎会轻易输了庆鱼。
因此,在东方府,衍笙收敛光芒,给人的印象一直十分克制,多以温和的一面示人,大多数人也觉得她易于亲近。
她可以宽容对待家人,但并不代表这里所有的人都可称为家人,她的母亲与庆鱼,她的母亲与东方磬,到底有什么恩怨,至今迷雾重重,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在江门庆家发现了那张人为损毁的相片,那三条一模一样的衣裙,衍笙总是在梦中,想起母亲的衣柜,衣柜里面洗得褪色的衣物,那条裙子自然也在其中,在她眼中来回晃拔啊,将她从梦中晃醒,然后,她不得不大睁着眼睛,凭着稀少的记忆,拼命回想母亲年轻时美丽却苍白的模样,冬天的夜里,她心里发凉,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下来,她美丽无双,才情出众的母亲,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生出那样的决心埋葬过去,埋葬她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
她承认,一旦牵扯到母亲,对东方府某些个别的家人,开始有所保留,她承认,她不能一视同仁盲目地善待他们了。
她双手直接推开了东方磬书房的门,她甚至忘记敲门。
东方磬从公文里抬起头,先是有些不悦,待看清是她,喜笑颜开地说:“是衍笙啊,快进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榉儿他又欺负你了?”衍笙找他,除了跟性子过于随便的儿子有关,不作他想。
衍笙扫了一眼他宽敞的书房,随意地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没事,就不能找您老聊聊吗?”
“欢迎,欢迎,”东方磬合上公文,心想,这丫头与他打起了太极,嘴上却说:“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跟我讲!”
“没有,一切都好,”衍笙心里还是感激的,东方磬对她算是好的了,因为对其余几个儿媳,东方磬基本没有什么好辞色,于是又说:“就想问问您,咱们家在富江有亲朋好友没有?”
东方磬拧着眉,想了一想,说:“亲朋好友?”摇了摇头,肯定地说:“没有……问这个干什么?”
衍笙知道就是这么个答案,如果有的话,在富江时东方榉会说的。
“您没有,那婆婆有吗?”衍笙不放过一丝机会,也许庆鱼有呢。
东方磬直接摆手道:“她不可能有,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的朋友我全认识!”
“她的朋友您全认识?”衍笙现出惊讶的神情:“婆婆与您结婚之前,她的那些朋友您也认识?”
东方磬见她不信,说:“关系好的,我差不多都认识!”
衍笙差点没忍住,想直接问他,尹粟今你认不认识,定了定神,说:“这么说,您和婆婆的婚姻也是建立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的,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您和婆婆年轻时候的事儿?”
“你真的想知道?”东方磬唇边的笑带着苦涩的意味:“我和你婆婆确实是在我们最好的年华时认识的,还有她两个……”东方磬神色飘忽,突然不说了。
“两个什么?”衍笙追问。
“两个好朋友!”东方磬眼中现出悲伤,让衍笙诧异不已。
衍笙示意他接着说下去:“能与相爱的人一生相伴,您和婆婆真圆满!”
“不,”他眼中的抵触情绪很明显,好像很反对衍笙将他和庆鱼说成是相爱的人,他停了片刻,又续道:“都这么大年纪了,什么爱不爱的,都不重要了,哪像你们年轻人,这么注重这个,听说二小子,为了你宁愿打光棍?”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把衍笙给急得抓心挠肺,脸上又不能表露出来,迂回地道:“我还是觉得,你们那个年代的感情更纯真,更稳固,您再多讲一些,我在听呢!”像个任性的小女孩,托着腮引导他道:“是不是,那个时候,您很受小姑娘欢迎啊?”
东方磬居然脸红了,撇了下脸,低着头不看衍笙,衍笙觉得好笑,又不能笑,仍笑嘻嘻望着他,说:“您快说啊!”
东方磬指了指衍笙:“也只有你这个丫头有胆子问我这样的问题,没错,当时,我是很受欢迎,女孩子都崇拜我,只有……”东方磬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正是因为人人都喜欢他,他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个人也喜欢他,到头来却是他一厢情愿,他年少得志,在感情方面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衍笙拿起手边一本书,扔在桌上,很是懊恼地样子:“您怎么这样,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东方磬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会与一个年龄相差这么多的女人谈起往事,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儿媳,却并不觉得别扭,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衍笙总是带给他一种莫明其妙的熟悉感,他却想不通那会是什么。
与衍笙面对面坐这么近,他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与她的目光相撞,心中时不时的会蓦然一痛,他非常诧异。
“不如咱们换个问题,”衍笙仍不放弃:“您这辈子最庆幸的事是什么,最遗憾的事又是什么?”
他陷入沉思,声音有些无着无落,飘进衍笙的耳朵:“最庆幸的事就是遇见她啊,最遗憾的事,”他心中剧痛,突然用拳头抵住心脏的位置:“爱不得偿!”最后的四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
“老爷子,您没事吧?”衍笙有些慌了,她知道她所问的这些,统统不合适,她与东方磬毕竟隔着一个辈分,而且还是公公与儿媳的关系,也亏得东方磬不似庆鱼那么守旧,才容忍了她的出格,没有把她打发出去。
衍笙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您喝口水,压一压,要是不行,咱们去医院,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对不起啊,老爷子!”
东方磬喝下两口水,气色有所好转:“我也想找人说说,没你什么事,我的身体其实一直很好,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您没事就好!您既然也想找人说说,那正好,咱们可以择日再继续这个话题啊!先不急!”衍笙哪能不急,但是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不由得有些失望。
走出三帜楼时,衍笙想,今天也算小有收获,第一,基本可以确定,是有个人给庆鱼传了信,向庆鱼说了他们去江门的事,这个人十有八九认识林青竹,照时间来推算,他们离开富江林家没多久,庆鱼就得到消息。
第二,东方磬虽然表现的很隐晦,但是可以认定,他与庆鱼的关系并不好,这也可以从日常看出来,比如,她和东方榉从江门回来那一日,东方磬曾当着儿女媳妇们的面,公然说庆鱼“无理取闹”,神色间对庆鱼做法极为不齿,一般情况下,就算公婆之间有矛盾也会顾忌小辈在场,而掩饰起来,东方磬与庆鱼之间,却已到了公然不对眼的地步。
第三,东方磬提到了庆鱼的两个朋友,言词之间,犹犹豫豫,似有什么不可说之事,只可惜这正是自己最关心的,他说的却最少。
衍笙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今天的东方磬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悲伤呢,一个事业成功的老人却也有那种情态,让人多少有些生怜。
衍笙琢磨了一路,一进四时楼,厅里传出女人的哭声,衍笙吃惊地穿过玄关,向客厅里走去,客厅里,东方榉正在安慰哭得稀里哗啦的晴华,衍笙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个大女人竟然在哭,而且哭相如此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