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
御驾大殿,百官齐鸣。
柔眸淡淡一扫,文官之列果然又少了君家数人,“平身吧。”
“殿下,臣有本要奏。”户曹韩正浩站了出来,揖了揖,道,“臣要参议政君花莲、参赞君彧、吏曹君晓来、判书李惠中等十二位大人,以身体不适为由告病在家,实并无病痛,乃是为君议政小女君夭桃三年祭日大肆操办,这等任性妄为真是罔顾朝纲法纪,编排理由更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祜泽一怔。
这皇朝之上,居然有人敢参君花莲的折子。
还未开口,便有大臣上前申辩:“韩大人所奏,臣以为不妥。议政大人年事已高,身体早传有恙,并非是在编排理由。君彧、李惠中这几位大臣都是护国的栋梁将才,若是一一定罪定会引起朝中混乱,外敌入侵。内忧外患并施,令我朝如此动荡时期雪上加霜。再则……夭桃小姐死于非命,确实可怜,于情于理,都不该治几位大人之罪。”
“夭桃小姐暴毙而亡,确实叫人惋惜。但是因此君彧君参赞三年,不顾边关安全,未曾通禀皇帝便擅离职守,年年此时守在家中祭奠也未免太过分了。而几位大人更是不上朝,不办公,置黎民百姓于罔顾,于情于理,都该治罪!”韩正浩据理力争。
“殿下,韩大人所言不实。”又有几个大臣挺身而出,“君参赞护守边关多年,浴血沙场不可谓不尽忠职守,说君参赞不顾边关安全更是荒谬之极,那年大齐国十万大军直逼城下,君参赞中箭奄奄一息,却仍是带领全军在粮草不足的恶劣环境下打了个胜仗。这样的大人怎么会是有些人口中的不顾边关安全之人。”
“正是如此。几位大人也是恪尽职守,说大人们不办公,不为黎民着想实在有失公允。依臣之见,韩大人莫不会是受了谁人的指使,胡乱栽赃吧?”
“殿下……”韩正浩秀容一白,欲辩解,却被那双柔眸凉凉一扫,扫回腹中。
低垂着眼帘,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无名指上的玉扳指。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君家的人还没打算善罢甘休吗?值得吗?
“几位大人私下里已经向我告假,念在几位大人痛失素女,心中悲痛非他人能够理解,我也准他们在家好生休养。韩大人实在是多虑了。”他望着韩正浩瞠目结舌的脸庞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多虑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懂韩正浩在想什么,自然也不懂君家人,这么做,到底能怎么样呢?
韩正浩盯着殿下柔和的笑容,一时悲从中来。
尚隽端着小点心穿过庭院,正欲脱鞋的时候,忽然,一阵寒风掠过他的耳后,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几天老觉得怪怪的,不晓得是不是……”他蹙眉止装尾,连连摇头,“不可能。”若是那人的魂,他万万不至于有这样背脊发凉的感觉。毕竟那个人,即使是鬼,也是个天大的好鬼。
内禁卫尹上善由内侍带进,正巧看见尚隽,便笑道:“尚隽大人,好久不见,怎么站着也能打瞌睡呢?”
尚隽连忙作揖,“尹大人开玩笑呢。老奴是想心事出了神,发了会呆。唉,人老了,真是不中用,常常魂不守舍的。”
“尚隽大人要多多保重身体。殿下常常对我提起,自幼由尚隽大人带大,感情深厚,要是这皇宫离了大人,大小事宜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幸得殿下厚爱。”尚隽朝大殿方向又拜。
尹上善微微一笑,“容大人通禀,上善有要事拜见殿下。”
“请与老奴一起进来吧。”尚隽在前引路,“今天韩大人在朝上提起君家小小姐的事,君议政家的几位大人又上昌德殿大闹了一番,搅得殿下心情很不好,近来龙体本就虚着,一时起火攻心,吐了几口血。现在药房御医正一旁伺候着呢。”
尹上善皱眉,“这韩大人也太不懂事了。”
“谁说不是呢?”尚隽撩开珠帘,低声道:“殿下,尹大人来了。”
靠在龙榻上闭眸小憩的男子轻扇了扇眼睫,白皙的俊颜失了血色,叫尹上善都快以为他要透明消失了。
说了些安慰的话,男子轻柔地点点头,“不必担心,我的身体自己清楚。”
“殿下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咳血咳得厉害也不愿叫御医来。”尚隽抹了抹泪,眼角的鱼尾纹深深,祜泽才发现他也苍老了许多,“前些年还好好的,老奴还记得,尹大人陪着殿下一起去皆骨山骑马打猎,那时候,殿下还说,就盼着日后小世子出世了,也能带来一同游玩……”
“淑妃娘娘还没有喜讯吗?”
尚隽瞥了一眼又困倦地眯了眯眼的皇帝,轻轻摇头。自从三年前,君家小小姐死了之后,大妃便坚持要把义女也就是现在的淑妃嫁给世子,世子不愿意忤逆大妃的意思,便急急操办了两人的婚事。君家才因此大为不满,毕竟君家小小姐尸骨都未寒……
世子大婚时,宴席上的君氏大人们个个都横眉冷对,敬酒时君参赞大人发怒,差点一剑杀了淑妃娘娘,而议政大人更是以身体不适在府里休养了一年。
不说大人们了,就是东宫里那些受过君家小小姐恩惠的宫女内侍又有几个是带着欢喜的心情呢?
“尹爱卿为了何事来的?”祜泽不想谈淑妃的事,便引开话题。
尹上善端正了身子,神容严肃,“殿下,臣收到捕盗厅的文牒,说是在京都北郊外发现一具面目焚尽的男尸,与去年那一桩焚尸案如出一辙,皆是被人用酸物腐蚀毁容而后烧死,手段十分残忍。”
祜泽直起身来,眼神清亮地望着尹上善。
这案子就是有怪异之处,也该去交给刑曹侦办,尹上善特地进宫来见他,说明……
“三年前,君家小姐死于非命,宫外便有妖人左道乱正,煽惑人民,道是君家小姐化作厉鬼……”
“胡扯!”身旁的方桌拍得震天响。
尹上善大惊失色,连忙跪地求皇帝息怒。
他禁不纂身发抖,“全是胡扯。夭桃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化成厉鬼!这些妖民贼子!胆敢、胆敢……污蔑她,这般搬弄是非造谣生事,欺人太甚。”她是死了,那也该是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却一切,重新过活,绝不可能落得孤魂野鬼的下场。
绝不可能……
“有传死的那名男子正是大妃失踪多日的外甥,他在司饔院任职,正是他下毒害死君小姐。殿下,请将此案交给卑职处置,卑职将彻查三年前君小姐被害一案,将这几案弄个水落石出。”
祜泽怔了怔,“水落石出?”
“殿下,你是看着君小姐长大的,感情深厚,难道就不想为君小姐讨个公道吗?”
“连你也这么说?”祜泽惨淡地睁大眼,“都三年了,还有必要吗?”人死不能复生,这些人,都在执着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就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地继续活下去吗?
尹上善抬起眸子来,惊见皇帝眼底那抹泪痕,“殿下?”
祜泽大手一挥,本是要呵斥他不必再说,却突然顿住,神情僵硬。
这香味……
“好香的桃花。”他喃喃地说道。
尹上善和尚隽都惊异起来。
“殿下,这已经五六月,桃花早就凋败了,怎么可能还有桃花味呢?”
桃花、桃花,那人不是最爱桃花吗?常常自诩桃花,面若桃花,喜穿粉衣,即便是时值夏季,只要她来这皇宫,他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香。
“夭桃,是你来了吗?”他翻身下榻,连鞋也不穿,就这样脚不点地,飞快地奔出房。
“殿下,殿下?”尚隽大叫,也唤不住他,只见他跑得那么快,像迟了一点,就要赶不及见她一面……
祜泽脚步蓦然顿住,手扶着拉门,双眼怔然地望着这漫天的粉色桃花,在阴风中凌乱飞舞。
随后跟来的尹上善脸色一变,萦绕在鼻尖那淡淡味道,现在才反应过来,正是桃花的甜味。
芳菲而妖艳的花舞,却让这初夏如下了一场冰雹一样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