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上）

    离开乾清殿，图理琛就立刻回到浣衣局向若曦回话。若曦面色惨白地坐在石凳上，喃喃自语地重复着“鹊迎桥路”。此句原是“鹊迎桥路接天津”，提到鹊桥，若曦不禁想起从初中便一直背诵秦观写得的鹊桥仙。“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千古名句，也是胤禛想告诉若曦。

    “但是就算我等得了，只怕孩子等不了，孩子即使不能出生，至少也要见一次阿玛啊！”若曦如坐针毡，指甲扣进皮肉，五个血印子留在白皙的手背上。

    若曦猛地起身，想着今儿个，就任性一回。若曦本就身子越见笨重，而旗鞋本就跟高，浣衣局的地又不似其他地方平坦。一急，一恼，虽是人为，却是天意，若曦腿脚一崴，向后倒去，腰部重重地磕在石凳上，然后滚落在地。若曦头脑嗡得乱糟糟的，似乎听见巧慧的尖叫，图理琛的怒吼。忽觉下腹热气散去，一阵冰凉。无念则无嗔，无爱则无痛。血水混着泪水汩汩得流个不停，若曦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只想着就这么去了，彼此不再牵挂。

    高无庸在门口来回踱步，几次欲推门进去，但都在最后一刻犹豫了。原来刚才有小太监禀报，说是若曦姑姑摔倒，昏迷不醒，血水不止，怕是孩子不保。但万岁爷一夜操劳，早上才刚刚歇息，不准任何人打扰。高无庸是又担心若曦姑姑，又惧怕皇上，踌躇不前。过了会儿，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在高无庸耳边嘀嘀咕咕地讲着什么，高无庸脸色刷白，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推门进去觐见皇上。

    胤禛仰着朝上躺在榻上，眉头紧锁，似乎在烦恼什么。连睡相都是苦恼冷峻的样子，胤禛这皇上当得太累。

    高无庸凑到胤禛榻边，试探地轻声道：“万岁爷？万岁爷？”

    圣祖爷在世时，皇子们表面和睦谦恭，暗里却你争我斗。行在钢丝上，一着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悬崖。这提心吊胆，思虑过重的日子也让胤禛养成睡觉很轻的习惯。但此时，胤禛困乏至极，虽听到高无庸讲话，但并不睁眼，翻了身阴沉着声音道：“高无庸，朕说过不准打扰，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奴才知罪，但事出紧急，是若曦姑姑她……”

    胤禛听到若曦二字浑身一震，睡意全无，霍得坐了起来，厉声道：“若曦怎么了？”

    “若曦姑姑不慎跌倒，腰部撞着石凳上。若曦姑姑出血太多，身子又虚，怕是，怕是孩子和大人都保不住。”

    顿时胤禛脸庞扭曲，怔怔地看着高无庸趴在地上哆嗦的身躯，刚才一切恍如梦幻。由惊到忧，由悲转怒。胤禛此刻已不管不顾，只有“若曦若曦”在耳边回荡，就这样穿着单衣，光着脚向外奔了出去。高无庸提起胤禛的鞋子和衣服，一边在后面叫“皇上，小心着凉！”，一遍在后面小跑跟着。

    三国时曹操方解衣歇息，闻说许攸私奔到寨，顿时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遥见许攸，抚掌欢笑。曹操跣足出迎，难免有做作之情，意在表现自己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心情。而对于胤禛，哪顾得上掩饰，思虑？心之所向，行之足下。就这么抛去所有天子的仪态威严，慌乱得衣不解带地奔了出去。一路上侍卫当是疯癫闹事之人，几度欲拦。走近后才发觉是皇上，纷纷让开。而宫女们很多连皇上都未曾见过，今天却见皇上衣不解带地一路赤脚狂奔，纷纷羞红脸，低头偷瞄。一点小事，在皇宫也会像水滴滴在宣纸一样，瞬间化开，更别说是皇上失态，衣冠不整得失神狂奔，更是瞬间传遍整个皇宫。

    可纵然他是手段高明的四王爷，行事缜密的爱新觉罗胤禛，心狠手辣的大清皇帝，此刻所有的身份地位皆轻如鸿毛。他此刻只是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心疼孩子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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