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干犯龙颜
坜熙心里翻江倒海似地,满腔怒火濒临爆发的临界点,他从房中疾奔而出,奋力抓起谨言的手腕,手背青筋尽现,怒问:「雅雅在哪里?」
「回王爷,谨言不知。」她与王爷四目相望,不容许自己有半分畏怯。
「你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说!是文师父下的命令,还是公孙先生的意思?是谁让你们联手图谋?是谁让你们合力逼走雅雅?真是了不起呵,失忆后,我身边的人全换了主子了,既然决定为他人出力,何必在我跟前装忠心!」
他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全是黑心指控,但他才不管公平与否,胆敢做出违反他心意的事,就得要有承受指责的准备。
「回王爷,谨言没有逼走王妃。」
「当然没逼,你只要把皇帝赐婚的事透露给她,再对她晓以大义……不,连晓以大义都不必,雅雅那么擅长分析、那么了解朝堂局势,岂会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妨碍了什么?一个肯为本王的雄图大业牺牲性命的女人,怎么会不愿意在这关头,为我……让路?」
他怒目相向,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说到雄图大业时,脸上带了讥讽。
谨言低头,不再顶嘴。
没错,虽然赐婚之事并非她透露,但结论都一样,不管王妃从何处得知此消息,最后,她都得为了王爷,在王妃面前推波助澜。
文师父说,王爷并未失忆,但这段日子以来王爷跌跌碰碰、状况不断,虽然屡有惊人表现,但过度的感情用事也是事实,公孙先生已经不只一次提及,王爷对王妃的过度用心,早晚会成为敌手攻击的弱点。
或许王爷并未失忆,但对人、对事的观点已因生死一遭有了重大改变,改变后的王爷更有人性,更教人亲近,但对于未来的天子之位,确实有所妨碍。
她没做错,成大事者、岂能有情感牵绊,多年来,王爷对争取王位的用心,所有人全看在眼底,岂能在最后关头放弃?
细审谨言表情,坜熙噙起一丝冷笑,他猜对了?难怪雅雅会用那样的眼光望他,会时不时丢出一句ILoveYou,会天天耳提面命,要他小心再小心,不知道多久以前,她就在预备着,预备今日的离去。
「端风、立羽呢?」他的语调里带上尖刻。
「他们保护王妃离开了。」
很好,总算还有人有点脑子,要是他们敢放雅雅一人独自离去,就算他概度尊重人权,也会一一把他们抓来钉在十字架上,让他们当耶稣?不,是剥下他们一层皮。
「仔细听好我说的每句话,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雅雅带回来,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来自民主世界,习惯人性化管理,他从不以命令口吻对待隐卫或下属,但谨言把他逼到底了,很好,既然如此,他就来做一回任性、无理取闹的主子,他倒要看看,自作主张的公孙毅、文师父要怎么接招。
「回王爷,谨言不晓得端风、立羽将王妃带到哪里去。」她硬着头皮道。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倘若大婚之前无法找回雅雅,那么陆家千金只好让父皇去迎娶了,陆明卫应该无所谓吧,反正都是嫁入皇家,应该会乐观其成。」
他大步向前一跨,嘴巴凑近谨言耳边,他在笑,却笑得阴森诡谲,让谨言身上浮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信不信,我、说、到、做、到……」
坜熙才不管皇上有没有掺和其中,他便是要把所有人全拖下水,最好连同皇太后、皇上都明白他的坚决,有他们出马,就算雅雅躲到天涯海角,都很快就会被挖出来吧!
单雾看看谨言再望望主子,为难地上前轻言提醒:「王爷,皇上还在等您。」
可不是吗……皇上还在等他呢,既然要耍任性,就一次要个透彻,最好让所有人都被自己的作为吓到,最好一次的不按牌理出牌,让所有人一口气看清楚,他不是个可以任意安排的人物!
他的逆鳞被扯了,他要不管、不顾一回合。「差点忘记呢,我是得去提醒提醒父皇,准备迎娶新嫔妃。」
单雾、初尘和谨言同时间倒抽一口气,主子……是认真的?怎么办?初尘向谨言丢去一个眼神。她要是知道该怎么办就好了。
重重叹气,她的眉头打上千结万结。
「做什么?你们还不走?」坜熙撂下话,便像踩着风火轮似地,快步往熙雅小筑外头走去。
单雾、初尘飞快跟上,临行前,在谨言耳畔留下几句话:「王爷是当真的,你快去把王妃追回来吧。」
像狂风狂扫而过,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谨言手足无措,怔怔地望着坜熙的背影,看着他的失控:心底一阵紧绷……
苞随王爷身边多年,再愤怒,他也不曾失去过理智,他的每个言论举止都有目的,每分喜怒哀乐都带有含意,他不是喜形于色的人物,更不会允许自己在属下面前表现出过度情绪。
可今日她真做错了吗?
深吸气,谨言略一思索,在坜熙之后,驾马朝不同方向奔去。
皇太后与皇帝高坐在软榻上,文师父坐在皇太后下首。
自上回进宫后,文师父已经很少回王府,便是有要事,也是来去匆匆,这意味着宫中战争即将开打,状态势如累卵,危在旦夕。
文师父没有告诉坜熙来龙去脉,只提过要他尽快加强千名士兵的训练,坜熙并不多问,因为文师父的自信态度,也因为眼下等着自己做的事还很多,皇帝能自行解决的部分,他不想多事、趟浑水。
坜熙从不是事必躬亲的上司,在公司里,授与职权并信任每个人的能力是他多年习惯,他只负责自己该负责的部分,至于其他的……他相信在需要自己出头时,文师父自然会告诉他。
坜熙站在下首,皇上没给坜熙赐座,看来他的迟到,让皇上很不爽。
没关系,他也不爽。
在离开熙雅小筑时,坜熙看见几个鬼祟身影,没料错的话,那些尽责的暗桩应该早已经把他迟到的理由和原因传进宫里。
皇帝之所以不愉快,恐怕除了他的迟到、他那句「陆家千金只好让父皇去迎娶」之外,最恼恨的应该是他竟敢把不满张扬在脸上。
身为皇子呵……雅雅不知提点过几百次,要他绵里藏针、含而不露,要他隐藏喜忧悲怒,不教真心出笼,而他却这般大摇大摆,把心情彰显在脸庞。
淡然地,他双手负在身后、不卑不亢地站着,垂眉看着那双金黄软靴,上面的团团盘龙刺目而耀眼,脸上不带半分表情。
他当真不怕自己?J上轻撇了撇嘴角,这孩子鬼门关一度徘徊,倒是把胆子给磨大了。
也是,胆子不够大,怎么敢当着他的面,违抗圣旨,把陆茵雅从他眼皮子底下救出去。
坜熙不开口,皇上也不说话,他静静望着坜熙,这孩子越大越有王者威严了,那些年,战场上出生入死、满身戾气,已随着多年政治磨练,逐地消弭。
他埋在坜熙身边的人,只能看出坜熙正在做的事,却看不出他的背后目的,然文师父的一一点明,让他明白,坜熙比他这个父皇更懂得为王之道,更有为百姓谋福的心思,几番观察,他同意,坜熙绝非池中物。
坜熙和惠熙是截然不同的,惠熙为商、满口都是道理,但除却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富了朝廷税收之外,看不出他为百姓谋什么福利。
罢开始,他以为温室花房和惠熙的饱学斋一样,是为争得更多的银子所想出的点子,然文师父一番话,让他彻头彻尾改变想法。
坜熙告诉文师父: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
他辟温室,是为了研究更好的农事法,让更多的农民在不同季节能种出粮食,以温饱三餐,赚银子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想要的是为百姓开生财之道。
坜熙还说:今大燕律法贱商人,但商人却得富贵;尊农夫,但农夫却得过贫贱。因此当今要务,莫过于使农民致力农耕,而奖励农民勤务最好方法便是「低税赋、呛箧役」。但是降低农事税赋,国库岁收便随之降低,因此他正在研拟一套公平的新税制度。
文师父的话,让他更加仰重信赖坜熙。
「朕已经看过你呈上来的奏折,壅熙除挪用库银,你还列下他的四项罪证,依你的意思,朕应该如何发落?」他想听听坜熙对壅熙、对手足相残的看法。
如果坜熙心情好,他会试着跟皇帝分析自古以来,皇室层出不穷的兄弟阐墙案例,试着提出问题根源及解决方法,但不巧,今天他的心情爆烂,而制造他恶劣心情的人,恰恰是坐在上位的那个。所以……
「儿臣的心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已经决定好怎么发落九皇弟,不是?」他清淡反问。
坜熙的口气不好、态度更差,若要鸡蛋里挑骨头、治他一个不敬之罪并非难事,但他不怕,因为眼下不是好时机,皇帝再送他进宗人府的话,可没有一个笨雅雅会跳出来替他儿子顶罪,更何况,对付韦氏,恐怕还得他这个不敬的逆子来帮帮手。
他才不会天真相信,皇帝让他与陆家联姻,单纯是为了保他成为东宫太子,皇帝正值盛年,他还想掌权数十载呢,挖掉韦氏,他真正想巩固的是自己的天子之位。
龙壅熙蠢,以为白虎事件,皇帝只会将它当成兄弟之间的权力之争,错!当白虎攻击的目标是皇帝那刻,他想到的只会是弑君逆父,罪该万死。
即便虎毒不食子,即便他是位仁君,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今日大事,除了铲除韦氏之外,他还要彻底了断其他皇子的非分念头,让百官看清楚,结党依附是最不明智之事。
「你认为,朕决定要怎么发落壅熙?」
坜熙浅哂,此事他与雅雅讨论过,为何寿辰之事,皇帝选择不了了之?除了韦氏势力太大,尚且不能轻举妄动之外,有无其他可能?
雅雅对他讲了个故事,现在他决定转述:
「郑武公娶申国的女子为妻,名叫武姜,武姜生下二子,庄公与共叔段,武姜偏疼小儿子共叔段想立他为太子,许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不允。
「庄公即位后,武姜请求庄公把制地封给共叔段,庄公说:制地形势险要,若是别处,我一定从命。武姜便请求将京地封给共叔段,庄公允了。」
「很多臣子不服,说:共叔段野心太大,京地哪会满足,不如早作安排,不要让他的势力继续蔓延,否则日后便难以对付。庄公则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家就姑且等待吧。」
「不久共叔段命令西鄙、北鄙也要受他的管辖。公子吕就对庄公说:一个国家不能忍受两个君主,您若是要让位于他,臣便请求去侍奉他,若是不让,就请除掉他,别使人民有二心。庄公则回答:不必,他将自取其祸。」
「不久,共叔段将西鄙、北鄙收为已有,并想扩大到麇延。百官不平,认为再继续下去,他将会谋朝篡位。庄公则说:共叔段对君王不义,对兄弟不亲,愈是扩大,俞容易崩溃。」
「最后共叔段修城、积粮,整补军备,召集军队,准备偷袭郑国,夫人武姜也打算开城做内应,庄公得知进兵日期,说:可以了。便命臣子率两百辆兵车讨伐京城,共叔段大败,逃到共国。
「如今,儿臣没猜错的话,父皇要的,不过是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
坜熙用庄公和共叔段的故事来形容皇帝对壅熙的态度,可他话说得好听,表面上好像一面倒的批判共叔段,可这段故事留给后人评议的,除了共叔段的不亲不义、狂妄惇理之外,还有庄公的不仁与阴狠残暴。
亲弟为恶,身为兄长的庄公不但不晓以大义,反而以静制动,姑息弟之恶,最后一击再击,赶尽杀绝,将他赶出郑国。
坜熙用故事来暗讽皇帝明知壅熙为恶,却昧着良心装聋作哑,直到最后关头才跳出来伪装正义,既而牵丝攀藤,消灭韦氏若干势力,渔翁得利、其心可憎。
他骂人全篇,却不带上半个脏字,算是骂人的最高境界了。
一个国学门外汉的坜熙,不过听得雅雅一篇故事就能联想当下情势,饱读四书五经的皇帝、皇太后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暗讽,倏地,他们变了脸色。
坜熙扬了扬眉头,他不怕,这样的对峙便是要让他们明白,他心底有多不爽。
「你这是在指责朕吗?」皇帝的声音分外低沉,不悦显而易见。
指责?没错,他是在指责他一意孤行、指责他刚愎自用,指责他以为天底下皇帝最大,爱怎么蛮干就怎么干,偏偏他,不买帐!
「儿臣不敢,只是父皇此番对九皇弟,看似有情,实在无情;看似心疼,实是心狠,天家骨肉最难保全……儿臣明白,为君难,为君父更难,只是儿臣能理解父皇一片苦心,不知若干年后青史上能否同样理解。」坜熙躬身低头,隐去嘴角一丝笑意。
「你、你胆子大得很呐!」
皇帝震怒,为陆茵雅,他倒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难怪他要对属下恐吓——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甚至还撂下话,要让皇帝上陆府迎亲。
坜熙早就等着密使把这些话传到他耳中,早就等着一个时机对他挑衅,他这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传达自己对联姻之事的不痛快。
皇帝长叹,这家伙的心计,一日深似一日呐。
他揉揉眉心,手指在眉间停留许久,随后,口气平缓下来,开门见山说道:「看来,你对朕的安排相当不满?」
皇帝竟然忍下来,未对他大声斥喝?坜熙理解皇帝的隐忍并非出于天伦之情,而是关系着统治者的虚伪利益。刨除韦氏,他需要陆氏来稳定朝野,轰走了壅熙,需要一个太子来稳定民心,而龙坜熙的名望、能力,恰恰是最适合的人选。
很好,他也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比起暗地操盘,他更喜欢上谈判案。
「是,儿臣身边已经有一位陆府千金,不需要另一个陆府千金来增势。」
「陆茵雅已经死了。」
皇帝喉咙里低低发出两声嗤笑,似怒似讽,又似一锅沸油,妄想把坜熙的心给炸个酥透,可惜,坜熙是见过千百种场面的人物,怎会就此便被吓得打退堂鼓。
「她没死。」他昂声道。
「她死了,已经从皇家玉牒中除名。」
身为皇帝不能出尔反尔,便是心慈留她一条性命,她也永远不会是陆府千金,而坜熙眼前迫切需要的,是一个正牌的陆府千金。
坜熙深吸气,好,说到底就是为了皇室尊严是吧?行,他有办法。
「让陆府收养一名千金并不困难,儿臣不懂,为何父皇要舍本逐末。」
炳、哈哈!他竟跟他讨论舍本逐末?想当初,他是怎么对待陆茵雅的,先是把人家的名声搞臭搞脏,把陆家一个好好的千金小姐当成怨妇养,分明是个十足十的薄情郎,现在才来谈专一、指责他舍本逐末,会不会太好笑?
「朕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仁慈,竟成为你责难朕的借口,好啊,你今日非要朕收回圣旨,把说出口的话给吞进去就是了。」
「儿臣并没有要责难父皇的意思,但儿臣是个知恩懂义之人,绝不让救下儿臣一命的茵雅流落在外。」
皇太后与皇上互视一眼,开口缓声道:「坜熙,是不是只要把人找回来,你便肯依从圣命,上陆家迎娶陆茵芳?」
「不,儿臣要的是一夫一妻,永世不欺。」他毫不保留,把心底话全数亮出。
雅雅离开,把他所有计划全部打乱,心也跟着乱成一团,他费尽心思的安排顿时失去意义,他甚至觉得留在这个时代也失去意义。
穿越一遭,他的任务是使雅雅回心转意,对爱情不失望,谁知道,要在这个时代圆满起一份爱情,比他想象的更艰巨。
他一直以为,在古代,男尊女卑,对于高高在上的王爷而言,要一份爱情,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小事,没想到古代男人有他的身不由己,难怪龙惠熙会为了一个查晴儿,远离自己的世界、远离他野心满满的朝廷。
他能把雅雅给逼回来吗?
如果谨言真不知道端风、立羽把雅雅带到哪里去,如果皇帝铁了心,要拆散他和雅雅……
君无戏言,真让人作思的一句话,就为他高高在上的骄傲与尊贵?君无戏言,便有权力戏弄别人的命运?
他以为只要是人就会心存感恩,雅雅救下皇帝最长进的儿子,难道皇帝就不能恢复雅雅的身分,为她制造一个假身分,让他的儿子媳妇再续前缘?
为何非要塞一个陆茵芳给他?难不成他眼里的长进儿子就这么点能耐,没有陆明卫的支持就当不了皇帝?
哼!他看轻的不是儿子,是他自己。
好啊,既然没有人站在他这边,既然他的全力配合换来的是雅雅的离去,从现在起,他再也不听任何人的意见,他事事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
他早已不是初来乍到的龙坜熙,三番两次的对峙、再加上雅雅的提醒,阴谋心计,他也能要个七、八分。
冷酷一笑,坜熙的路子走不成,他得让黎慕华回魂,回想当初,他是怎么抢下华泰五成出货量,是怎么打败强劲对手,让自家公司的成品站上销售排行榜,二十一世纪的他,岂会输给一个中古世纪的老皇帝。
「你说什么!一夫一妻?这是什么道理,你把五伦、把纲常,把皇家规矩全放到哪里去了!」皇上震怒,拳落几案,他冷冷审视着坜熙,他不信,坜熙真会蠢到为一名女子与皇权相抗。
然而,震惊的不只是皇上还有文俱翔和皇太后。
皇太后离开坐榻,走至坜熙跟前,拉起他的手说:「一夫一妻?坜熙,这是什么道理,你不是平民百姓,而是高高在上的龙子,未来要成为太子、成为皇帝的人物,掌理朝政是你的责任,为皇室开枝散叶更是你的责任,你怎么可以口出如此荒诞不羁的话?」
文俱翔则是震惊不语,原以为坜熙一心一意想当皇帝,定会照他所言而行,没想到他和儇熙相当,竟为一个女子改变心思。
阿甘是怎么回事,有能力的孙子一个比一个有主见,没能力的孙子那一个比一个心奸,他们就不能本本分分各安其事?
他本是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若非为了阿甘,岂肯待在这个让人心烦的地方?那日阿甘松口,她说父兄已不在人世,韦氏子孙资质平庸却心如豺狼,她老了,再也管不动那些杂事。
先前皇帝的一句信任,让他卯足力气,一心盼着扶持坜熙入主东宫,助皇帝铲除韦氏后,他便可以与阿甘闲云野鹤,共享人世清乐,没想到坜熙他……
第一次,他相信坜熙是真的失忆,否则坚持那么多年的事,怎会在这个时机不顾一切?
「皇奶奶,坜熙一生讲究的是个忠字,忠于父、忠于君、忠于军士、忠于百姓。」
「忠于父为孝,诗经日:孝子不匮,永钖尔类;思于君,忠于家国,则百代万世,四海升平;思于兵将,则兵将信之、服之、拥之;思于民,则百姓立意、四方归心。」
「相同地,我也会忠于妻、忠于婚姻、忠于自己的感情,儿臣将以一生一世还报雅雅的终生相许,绝不辜负。」
「圣贤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倘若儿臣连齐家都做不到,岂能治国?」
他句句铿锵有力,可这种道理不论是谁听在耳里都是惇伦逆情。
皇太后拧眉问:「坜熙,你怎会无力齐家?之前,你有妻妾数人,从来也……」
坜熙截下她的话。「皇奶奶,我虽不记得过去之事,但我确定,自己从未善待过她们当中任何一人,她们日里夜里,明争暗斗、极力争取我的关注,可一旦出了事,真心为我的只有茵雅,这点,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此事过后,我已暗下决心,用一生一世偿还茵雅的感情,更何况,今日朝堂之乱源自于韦氏,难不成父皇还要儿臣培养出一个陆氏?其目的只是为了与韦氏抗衡?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万万不可取。」说完,定定望向皇帝,等着他的答复。
好一个饮鸩止渴,他这是把他和先皇都一并骂进去了,父子俩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先妥协。
文俱翔缓吐气,他和儇熙果然是亲兄弟,都是十只驴子拉不动的固执脾气。
「你以为,朕会被你这番话打动?」
「儿臣认为,不会。」坜熙顿了顿,再补上几句让皇帝跳脚的话。「如果父皇能理解儿臣的心,就不会让后宫千百女子伤心欲绝,不会用一个大牢笼,囚禁她们的自由、感情和她们的心。」
坜熙的话狠狠地砸上皇帝胸口,一时间,他仿佛看见惠熙,看见他为了查晴儿,直着眉心,怒目对自己说着相类似的话。
「可怜父皇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又如何,那么多的女人,您却不曾爱过一个,不曾为谁付出,父皇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感情。」
「您只爱您的江山、您的宝座、您的权势,最最可笑的是……二皇兄把这些您珍视如生命的东西看得一文不值、弃之如敝屣,他宁愿被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也要想尽办法逃离这个冷漠的、残酷的、毫无人性的皇宫,与他真心相爱的女子天涯海角、自由自在。只可惜了二皇兄,那样一个情真意挚的好男儿,名剑俱在,英雄安在,繁华几时交相待……」
「她们一心一意爱的是父皇,还是她们背后的家族?那些被选进来的十五,六岁女子怎会甘心情愿,承欢于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老的男人?都说争宠,看清事实吧,她们是争宠,还是争夺父皇给得起的利益?」
「父皇可知,因为争夺,她们必须工于心计,因为无爱,所以她们下手凶残,因为这群女人,造就了一个人世间最森严、最凉薄,也最无情的后宫。在这样的后宫、在这样的女人怀里,父皇,您果真幸福的起?」
那场争执之后,他失去惠熙,而今,人海茫茫,再无他的音讯。
儇熙死了,和他心爱的楠楠共赴黄泉;惠熙走了,因为他亲手夺去他的幸福;现在连坜熙……也要为陆茵雅背弃自己?
好啊,他果真养了一群好儿子,一个个为了女人,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回过神,他深吸气,用力转动着手上的双龙奔日和阗白玉扳指,怒指坜熙道:「有胆量,连父皇都可以批判,好一个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他堵得坜熙无话可说。
皇帝冷冽一笑,「死心吧,就算你真有断袖之癖,就算你真要为谁尽忠心,下月初三,你都得乖乖上陆府,迎娶陆茵芳,这是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