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后哀
后宫侍卫身上的深蓝色锦缎衣裳,在黄昏的金黄太阳中,反射着淡淡橘光,少了那么点儿肃穆冷漠。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缓缓低下头,望着自己那双银丝绣凤、鞋头镶着东珠的大红软缎绣花鞋,红鞋停在翠绿草地上,久久不曾移动,静止得仿佛它本是绿地上的一个部分。
吐气、仰头,园中一树樱花开得正艳,满树的粉红色,深浅不一、层次分明,风起,缤纷落地,可此番美景入不了她的心、进不了她的眼。
叹息,一阵烈风吹得她身上的饰带飞扬了起来,头上叮当作响,天际间满是纷扬的细小粉色花瓣,仿佛碎雨般落在她身上,无论怎地闪躲,都躲不开一身沾染。
此刻,她比谁都明白,自己是逃不过了。
垂下头、漠然着脸孔,她缓步走往自己的宫殿。
清华宫很大,装饰得富丽堂皇,处处飞檐卷翘,金瓦琉璃,殿里灵芝蟠花大鼎中散发出淡薄的轻烟徐徐,带出一股清冽香气。
她朝一张巨大、上面刻着精致石榴、葡萄、牡丹的椅子边走去,轻轻坐下。
见皇后坐定,宫女用水晶白玉盏为她沏来新茶。她脸上浮起一抹淡薄笑意,揭开茶盖,任凭那股茶香扑鼻而来。没有退路了,白虎事件后,她的退路已被封死,再不甘心,也只能一路勇往直前。壅熙够狠,一条绳子,把整个韦氏全拴上危船,任凭她如何自清,皇帝都不再信任她,况且拔了萝卜带出泥,她与韦氏之间密迩无间,一个茅坑出来的,谁信她干净?
与其说她被壅熙摆一道,不如说她是被韦立昌、韦应东……一干不肖的韦氏子孙给联手摆布了,只是战战兢兢了数十年,到头来竟沦落到这样的结局,任谁都无法心平。
案亲一纸书信,字里行间尽是忧心。
他说:事已至今,便是一步错、步步错,也只能任由它错到底,韦氏不能倒,眼前唯一的希望是扶持壅熙登上帝位。
任由它错到底?多么悲凉的一句话,但她无法不同意父亲。
皇帝联合陆氏四处搜罗韦氏罪证,他一步步削弱韦家势力,任谁都可以预测出,皇帝要的是斩草除根,过去韦氏助皇帝登位之事,如今已烟消云散,今日不复往昔,早巳坐稳帝位的他,再不容韦氏坐大。
他要毁韦氏,而她进后宫,一心保的是韦氏,虽是夫妻,但心相异,这样的两个人,迟早要走上分歧道路。
也罢,是对是错留予青史,眼前,她能善尽的,不过是父母之命。
那年,她到底为何进的宫?
她偏着头,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不久,她想起来了,是一道圣旨、是父母恩情,是她一生摆脱不了的枷锁,将她圈进皇宫里。
忘不了父母亲的那番话,那时,天真得尚不知人世险恶的她,哭着向父母耍赖、不愿入宫,她又哭又闹,指着父母亲说:天底下哪有这般狠心的父母,竟舍得将女儿送进那暗无天日的肮脏地方。
爹爹气急败坏,一巴掌打醒了她。
案亲说:平民百姓辛劳一年,揽不了一两银,而你光是零花银子,一月就得十几两,家里让你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请最好的师傅教你读书认字,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三、四婢女随身服侍,你十指不沾阳春水,汗水湿不透衣襟,你没寒过、热过、饥过、劳动过,普通女子受的苦,你全然不曾有过。
为何你可以这般得天独厚,难道就因为落上八字命,你运气好,投生在好的家族?不全然是呐,家族生养教育了你,你对家族的盛衰荣辱,便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瞠目结舌,望着慈爱和蔼的爹爹。第一次,她见识到爹爹冷酷精明的一面。
震惊至极,她双膝落地,匍匐在地,哭求着爹娘,诉说自己心已所属,便是进宫、便是成为皇后,也无法一心一意对待皇帝,但求双亲成全。
案亲苦笑,反问她:要你争宠夺爱,难道是要你争自己的幸福未来?不,我要你争的是家族荣彩,不管皇帝是否专情于你,你都只能对皇帝一心一意。
棒几日,青梅竹马的容哥哥被派至战场,连一声道别都来不及说,便是天涯海角两相隔,再无相见日。
两年后,因为自己的姑姑是皇太后,她顺利被封为皇后,可在同一天,容哥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
那身人人羡慕的大红袍服,竟成她心中最重的沉痛……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这个寒冷的皇宫,囚禁了她的天真浪漫与善良,把她变成天底下最阴毒的女子。
她恨、她怨、她满腔恨,这个皇宫不让她遂意,她便不让任何人顺心,她时刻都用心计,她双手沾满鲜血,她害死无数和自己一般可怜的女子……
赢了,她争得家族荣彩,争得韦氏地位,然后呢?
世间岂有长盛不衰、永保富贵的家族?眼前韦氏表面上似乎仍是圣眷正浓,然知底细的,全晓得虎落平阳的日子将近,她所能做的,不过放手一搏罢了。
一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奈心酸,让她全身发寒,西风多少恨呐,吹不散眉弯。
此时壅熙不等下人来报,自外头飞奔而入,莽莽撞撞、无半分沉稳。
他满眼含笑,一进入正殿,便自个儿找个椅子坐下,待宫女为他送上茶水,便挥手让殿里服侍的宫人全都下去。
他是益发大胆了,连她这个皇后娘娘都不看进眼里。
也是……他糊涂一回,便把整个韦氏全张罗进去,偏偏眼下,后宫也就他这么一个流着韦氏血的男子,可从带给族人几分希望。
「母后,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听说前几日,大皇兄在寿永宫里和父皇吵了起来。」他兴高采烈说道,一只手抓着腰间佩玉来回甩不停,满面轻浮。
吵?那不是坜熙的性子。
他是个极为隐忍之人,为达成目的,他曾经在雪地里,率大军埋伏三天三夜,一举灭掉大金两万军兵,皇太后曾经说过,所有的皇子当中,最能吃苦、忍耐的便是坜熙。
这样的人,岂会不顾一切与皇帝吵架?
如若是作态,未免太过,如果是真心……又是什么事情引得他敢出言与皇帝相顶。
难道真是她估计错误?失忆并非借口,坜熙的确忘记自己的雄心大志,忘记一心想要的位置?
「大皇子为何事与皇上顶嘴?」
她微蹙凤眉,后宫多年,经验教会她凡事多深思三分,不过一瞬,许多念头自她脑中闪过,这会不会是……皇上与坜熙合演的一出戏?
「据说,是为了一个女人。」壅熙笑着扬扬眉头。
不爱江山爱美人呐,眼前朝局末明,父皇的心思谁也捉摸不定,他竟敢为区区一名女子和父皇对立,他是太看重自己,还是中毒失忆坏了脑子后,便不知天高地厚?
「女人?」
什么女人能让坜熙不顾一切?他是个冷情男子,从来也不曾听见他对哪个女人上心,如今怎会发生这种事,那女子,是何方神圣?
「可不,听说大皇兄不想娶陆茵芳进门,想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可父皇圣旨已下,怎容得反悔,为此事,父皇还撒了他内务府的差事。」
想到这个,壅熙就忍不住得意万分,虽明知道龙坜熙无法抓到自己贪污的把柄,无法逼他认下亏空库银这等罪名,心底还是不免忐忑,现在可好啦,龙坜熙被赶出内务府,彻查之事定然不了了之,接下来,内务府又是他的地盘了。
皇后暗自忖度。做到这等程度呵,那么,不会是作戏,陆府千金对目前的坜熙而言是重要的,他需要倚仗陆氏才得与韦氏相抗,让这种事传出去,于坜熙有害无益……他真的不想要太子之位?
「我猜那陆茵芳肯定长得很吓人,否则大皇兄怎能为此与父皇对抗。可怜哦,可怜大皇兄将要娶进一个无盐女,早知如此,当初真该对陆茵雅好些才是,免得绕上一大圈,还是得与陆家结亲。」
「陆茵芳是庶出,出身不及陆茵雅,但容貌略胜茵雅几分。」
那孩子她曾见过一次,眼神太过锐利,仅一面,她便知陆茵芳非泛泛之辈。
「是吗?那大皇兄为的是什么?」他想了想,想不出答案,便把问题甩开。「不管他为什么,父皇偏偏就不顺他的意,硬要婚礼如期举行,我不明白父皇在拗什么,强摘的瓜不甜,这么简单的道理,竟没听过。不如把陆家千金嫁给我,至少,我还会好好怜香惜玉一番。」
「你弄不懂皇上为什么非要强扭这颗瓜吗?」皇后冷笑,人人都说他心计多、城府深,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儿臣岂能不明白,不过就是想让大皇兄和陆家联姻,背后多了那么点势力罢了,可陆明卫要拿什么跟咱们韦氏斗,不过是一个丞相,顶多再加上两个将军、几个小辟儿。」他轻哼一声,不屑道。
「你错,陆家人虽不足为惧,但陆明卫门生千百,在朝为官、在外地为官,他们联合起来,便是一股牢不可破的势力。」
「官儿是什么?是比稻米还懂得见风就倒的小人,待我登上大位、掌握权势,他们能不一个个甸甸在我脚底下,看我的脸色。」他说的得意张扬,仿佛那个帝位早已掌握手中。
「那些人多半忠贞为国,一心施展报负,不是轻易可以被金钱权势收买的。你看不起陆明卫?想当初他誉满京城的时候,你还不知道窝在什么地方偷鸡摸狗,你这般人品,怎能镇得金马玉堂,便是着上十二章朝服,也担不起日月星辰、乾坤山河。」
皇后冷笑一声,像他这般不忠不孝、柔奸阴险之人,岂能明白忠君爱国是怎样的情操。
皇后的嘲笑惹恼了壅熙,他龇牙咧嘴,顾不得这是什么地方,掌心一落,打翻桌上杯盏。
「母后就这么看不起儿臣?儿臣倘若不做一番大事让母后瞧瞧,怎么成?」
「本宫自然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九皇子要怎地立下大事业。」她嘴角扬起一抹轻鄙。
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水不言自流,人不言自能,目不视天地之宽,耳不闻自然之阔,壅熙不过是个浅薄之人,由这样的人登上大位,对大燕是福是祸?
这问题日日夜夜在她心底盘桓,她自问又自问,是父亲那封书信,让她定下心……无论是福是祸,她都无力管了,是悲哀,也是事实,她能做的,也只是任由错误一步一步行,渐行渐远……
看着皇后轻鄙的表情,壅熙气急败坏,袍袖忿忿一甩往外走去,但他走了三两步,倏地回身,重返皇后跟前。
他仰起下巴,与皇后相望,露出一抹阴森笑意。
「母后约莫还不清楚,表兄韦立邦的军队已经开往京城?」
「没有圣旨,谁敢让军队回京?」
话出口,霍地,她惊吓不已,难不成逼退皇上不够,父亲还打算改朝换代,让韦家人称帝?
一阵寒意倏地兜头而下,宛如跌坠冰窟,寒意渗骨,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冷汗自她颈间涔涔流下,湿透背脊,她猛地伸手拿起杯盏喝下一大口茶,可茶水已凉,吞进腹中的,又是一番惊心动魄的冰寒。
所以,他们不只要让假皇帝立东宫太子,造成无法挽回的事实……
所以,对真皇帝他们不只要逼宫,很有可能……
略一深思,所有她想不透的环结全串起来了。
假皇帝立太子,真皇帝暴毙,所有证据均掌握在父亲手里,届时,父亲只要把壅熙的罪状公诸于天下,朝堂中,不服壅熙的朝臣本就很多……
兄长们更可大摇大摆,打着清君侧、弑逆子为皇上报仇的口号,将军队开进京城,控制局面,然后……韦氏取而代之。
案亲老糊涂了吗?除了壅熙,皇上还有许多儿子,便是五皇子务熙来不及自梁州率军赶回京城,也还有大皇子坜熙、四皇子阅熙,以及后宫中大大小小的皇子们,便是他控制了场面,百官也不会尊父亲为帝的,除非……阅熙、坜熙,后宫诸多皇子已无生还的机会……
是啊,爹爹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怎会拥壅熙这样的人为帝?谋逆之心,怕是早在儇熙亡于梁皓之手后,便种下的念头。
从要她扶植壅熙开始,到白虎事件、到太医韦立庆为皇帝配假药,再到坜熙中毒失忆、深谙摄魂术的章妹忆进宫……
一环扣着一环、一椿接着一桩,每个事件,父亲似乎事事不沾手,只是无辜而被动地被壅熙缠上,不得不错棋错行,但认真往深处想去……她越想越心惊。
壅熙平庸,又长居深宫,岂能认识那么多的江湖人士,并令他们为自己卖命?若非有父亲在背后示意,立昌、应东、立庆……这群人,又岂会听从壅熙号令?所以这些点点滴滴、桩桩件件,皆是父亲布下的局?
案亲胆敢在此时动手,是否代表他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屠宫、杀龙,毁灭大燕龙氏,事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所以为权为势,为那个金瓯九鼎,他已弃亲生女儿于不顾?
难怪皇帝要对韦氏动手,难怪要拔草除根,他不是不顾年当年之恩,而是如今,为国为朝,他都得心狠。
皇后全身战栗,惊惧的表情一一落在壅熙眼底。
他得意非凡:心底暗想:现在知道他有多大本事,能说得动韦氏人全站在自己这边了吧,知道他的善谋智识,已获得韦氏上下尊崇爱戴了吧,皇后权威已是过去式,未来韦氏上上下下,能指望得上的,只有他龙壅熙。
壅熙昂首挺胸,一吐多年怨气,他终于让皇后明白,自己不是泛泛之辈。
「军队回京怎么会没有圣旨呢?母后别忘记,康匮可是夜里皇帝,不过下道圣旨,有何难处。」
「九皇子,你可以告诉本宫,大皇子准备以白虎、长寿酒为皇帝祝寿,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她万念俱灰,还是强撑起一丝力气,想追出根底,确定自己的设想无误。
壅熙皱眉。问这个做什么?事实证明,这个消息是正确的不就成了。
他满面狐疑,仍然回道:「是宫里几个侍卫说的。」
「那几个侍卫是不是就此……失去下落?」问题出口,她已知道答案,长长地,她叹口气。
「母后怎么知道?」
皇后缓声叹息,望向壅熙、满眼悲凄。
原来她不是一步错、步步错,原来把她拴上危船的不是壅熙,而是她敬爱了一辈了的父亲,父亲的野心呐,竟然瞒了她一辈子。
可父亲凭什么相信自己会成功?
眼前,康匮之事她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始终不敢相信事情会这般顺利,她认识几十年的皇帝不该是此般昏匮之人,她只是在心存侥幸呐。
这下子,大军开拔,皇帝岂有不知之理,那么皇帝为何隐忍不发?
答案只有一个——皇帝早做好万全准备,父亲已是皇上的囊中物。
不管壅熙如何作为,壅熙始终是龙家子弟,便是他阴招使尽,这天下仍是大燕的天下,他做得不好,自有龙家人来取代,韦氏的光荣盛衰,她尽了全力便是,可父亲这般作法,得承受青史上多少骂名?
何况,父亲打的,是一场必败之战呵……
累了,她不愿再多言。「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九皇子,请好自为之。」
皇后再不多看他一眼,佝凄着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她唤宫女进门,在宫女的扶持下,缓步走进寝宫,缓缓坐在床沿,偏过头,她望向窗外那株牡丹,久久不转眼。
她回想那隼的青春岁月,回想容哥哥马背上的飒飒英姿,那首小调是怎么唱的,她已记不得歌词,只记得容哥哥的歌声醇厚温暖,像一壶上好的美酒,一点一点渗进心卢。
她总爱念一阙词给他听——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浪漫时,那人儿在花中笑。
容哥哥笑着说:是啊,飞雪迎来春报喜,百丈寒冰冻不坏花枝俏丽,冬天过去,春天就不远了。
那话儿,明明是真理,怎地,她日也盼、夜也盼,却盼不来春季,为什么她的寒冬比人长,为什么她遗失了春季。
转过头,再看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这纯金打造的牢笼,囚得起金丝雀,却囚不住它想飞的心。
只是,她的心还能向往自由天空,她沾满鲜血的羽翼还能飞得动?
一滴、两滴……无数滴鲜血飞溅……
垂首,她看见自己的双掌间淌着血河,梦妃死时不肯瞑目的双眼,被毒哑的淑嫔至死都无法为自己做辩解,李美人、邱贵人、王贵嫔……一张张绝美凄惨的脸孔自眼前闪过……
埋葬在阴暗角落的剧毒记忆复活了,轻而易举地将她坚不可摧的心,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它们扭曲狰狞地爬了出来,化为水银,在她的血管、在她的神经、在她每一分知觉间缓缓流动,残忍地凌迟噬虐她的四肢百骸。
错了!从进宫的第一天就错,争夺错了、嫉妒错了、怨恨错了……她的一生,竟是个错误的累积史……还能再错吗?还能再留下千古骂名?
她像被霜打了的蓑草般,委靡起身,蹒跚地走到桌边,拿起纸笔,几经踌躇才落笔。父亲大人: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入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漏乃放弑……
而今大燕帝君,整顿吏志、清查亏空,他推行廉政、严惩腐吏,他重农务本、兴修水利,东北垦荒、百穿清丈,他废除贱籍,关历代帝王之先河……实为一代明君。
夫臣子侍朝,本该忠贞信义……父亲如此作为,如何能杜悠悠众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呐……
今日听九皇子所言,知悉父亲假传圣旨,让立邦领军回京,如此动静,皇帝万万不能全然无察觉……万祈父亲能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
满纸满篇均是出自真心,真心要父亲看清楚当今局势,万万不可成为罪人,只恐怕她的父亲,再听不进她的真心。
封起书信,她唤来贴身太监,把信送至韦府,一番谆谆细嘱后,待太监离去,她长叹,复又望向窗外,望向那片找不到尽头的黑暗。
未来,她已然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世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荣华富贵、镜中水月,人世一遭,但求于心无愧……
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恍惚回头,看见容哥哥站在那个角落,对她微微笑着。
她回他一个惨澹苦笑,眼里压抑许久的东西终于落了下来,她轻嚅双唇,悄声道:「容哥哥,可我……于心有愧呵,人生宿业,点滴必报,欠下的,终要归还……」
人落入红尘,不过是醉眼微瞠,遥望蓬莱,不管愿不愿、想不想,总会在许多情况下做出选择,然后,不论苦甜、不论是否乐意,都得咽下自己所种的果实,只是……这选择究竟是出自人们的真心,抑或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嘲弄?
太监走出清华宫,在御花园里拐过几个弯后,瞧瞧左右,见四下无人,朝寿永寓打向走去。
一进宫殿园子,就见汪公公在那里接应,太监微微俯首,从袖中取出皇后的家书,递给汪公公。
「随我进来。」汪公公低语。
「是。」
太监随之进入寿永宫,一炷香工夫,汪公公拿出一封新信交给他,低言道:「送至韦府,交由国丈韦安礼亲收。」
太监应诺,转身而去。
那封新信里面,只言八字——万事俱备,按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