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春猎
春猎随驾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出了宫门,华桐虚弱地站在台阶下,望着步辇骑兵如长蛇一般,占据了道路,仪仗森森,比及去年,气势更为浩大。
去年行猎是那样热闹,想必今年会更加热闹。那个时候,她晚上偷偷溜出营帐,去采那株蓝篦子,正巧撞见外出而归的皇帝。
他坐在马背上,是那样虎虎生威,让她不敢直视。第一次见到他,让她那样惶恐。如今不过才一年而已,他好似老了许多。虽然这些日子不见病态,可她始终担心那五石散的威力。
以前,他罢了早朝归来,生气发火的时候,将案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落,如今即便是有满腔怒火,却也只是目光凌厉了一些。
她远远地望着,目光如注,看着远去的人,心里忽然有一丝丝的悲凉。他们不过是离开几日罢了,可自己心中为何那样苦闷。
但嘴角又不禁浮起一丝笑容,那个时候,南宫宸带着自己出去骑马,旷野之上,是那样自由自在。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仿佛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她因为受伤不能随驾,那日南宫宸执意不想去围猎,她免不了要劝他几句。自己身边尚有琉璃照顾,皇帝又待她那样好,样样短不了自己。只是她没有陪着皇帝,心里总有几分不舍。
明知道他们过几日就会回来,她都这般难过,那倘若知道此生已无归期,心里会是何等绝望。她从蓝海国踏上尤国的路途,父皇和母后的心里,承受了多少。
远去的队伍已经消失在视线当中,华桐又望了好一会儿,琉璃才说,“姐姐,你的身子才刚刚好转,不可太劳累了。”
其实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只是心里一阵阵彷徨,满目宫墙巍峨,虽已回春,却仍旧让人觉得森寒。她在风中微微颤抖了起来,令她发颤的到底是这冷风,还是那深不见底的争斗。
她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愿这位圣明的君主能长命百岁,朝堂之中不再勾心斗角,边疆不再战火纷纷……
可她清楚这些也只是念想而已,哪怕只有一个能实现,也是好的。只是夜晚来临的时候,黑夜总是无孔不入,让人无处躲避。
宫人缓缓地走了上来,福了个身,“姐姐,这是公主临走前交代奴婢。”
那宫人双手捧上一个香袋,琉璃接过去给华桐。
华桐看了看,不禁微微一笑,她这香袋上绣的兰花,针法十分笨拙,不过也难为她了。前段日子她一直在学刺绣,她从来就没碰过针线,几日下来有这番功夫,也是难得。
如今她和南宫栩随御酒行猎,她心中应当是无比欢畅。这针线小女儿家的活计,她做不来,那纵马行猎的历向林,才是她的天地。
她成亲之后华桐还不曾去看过她,受伤之时连城过来探望几回,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哭了。
“难怪那日公主问我保平安的法子。”琉璃在旁边淡淡地说了一句,这香袋里放着平安符。
西域没有信奉这些,连城也从来都不懂。那日见她生命垂危,心里着急却又无能为力,才向琉璃问起了这个。
华桐摸着香袋上粗糙的针脚,又不由微微一笑。等过些日子,她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也想绣一个这样的香袋。
“回去罢。”
风越来越大,她出门时虽然多穿了一件,依旧觉得冷。风呛进她的嗓子,不禁微微地咳了几下。
一路花团锦簇,开得正盛,清香阵阵扑鼻而来,如此生机勃勃的春日,是那样赏心悦目。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不禁想起那个隐藏在丛林之中的华清池,想起那个吹出低沉哀凉箫声的人。
她第一次面对他的时候,他是那样可怕,一手双丝丝地掐住自己的脖子,顷刻之间便想要了她的命。他的嗓音是那样清冷,让她连呼吸都困难。
殿外的宫灯亮着,他的眸色掩藏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那时候的他,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见血封喉。不过这些日子下来,他对待她已经好了许多。
如今他也因为受伤在府中休养,没有随驾行猎。她恍恍惚惚地想起,那夜的血腥,是那样令人胆战心惊,她想起来也会脸色发白,可不论什么时候,他总是那样冷静得可怕。
如今她做梦的时候,还会梦到他在密密麻麻的箭雨当中,满脸都是血的模样,眼睛瞪得老大,四处飞溅着血迹。半夜醒来,庆幸只是做梦。
这御花园里的花开得这样盛,却总不及外头的草长莺飞。她总觉得最近自己所思所虑都太过于哀伤,这才春日正好,便开始伤春悲秋了。
柳絮纷飞,如鹅毛一般轻轻飞落。空气里带着花瓣的清香,让人阵阵沉醉。站在这种地方,似乎远离了纷繁的人世。她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日光微醺,却显得肌肤更为白皙透亮。
她的伤还没有痊愈,走一段路就得歇一会儿,琉璃扶着她在长亭里坐下。刚开始的那几天,只要她轻轻一动,便会痛得直哆嗦。如今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走久了便腿软。
外面枝头的鸟声不绝于耳,叽叽喳喳十分欢腾。
“姐姐,渴了吗?”
“不渴,你也坐。”
琉璃也坐了下来,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身上早就微微出汗。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撑在桌上,仔仔细细地瞧她。
“你看什么?”
时光难得这样静谧,外头的天气这样好,让人有一丝丝的困倦。
“那日六皇子不也是这样望着你。”
华桐不禁啐了她一口,见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华桐脸上一缕浅笑,“你这丫头,没事就会捉弄我。”
受伤之时,南宫宸拿着勺子喂她喝药,琉璃站在一旁偷偷发笑,现如今都拿这些事情来打趣自己了。
“不是啊,要是我生病,六皇子肯定不会这么温柔。他肯定一下子捏住我的鼻子,然后顺势把整碗药灌进我的嘴里,没三两下我就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琉璃忽然觉得自己所举的例子有些不恰当,却见华桐呵呵地笑了起来。
“姐姐,我和你说一事。你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在锦澜宫外遇见的宫婢,我打听到了,她叫夕蕊,是容妃寝宫里洒扫的宫婢。”
那个宫人那样嚣张,华桐当然对她印象深刻,不过事情既然过去了,她也没再想。
“你打听她做什么?”
琉璃摇摇头,她兴许是闲着无聊,“听说她因为这样没少挨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打不怕呢?”
华桐一向不爱听这种聒噪,琉璃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像是在听,又像没听。
她忽然望见远处一行人朝她们这里走来,细细一看,原来是皇后和文回,便急急地唤了琉璃一声。她们两个赶紧迎上去行礼,皇后见是她们,眼神如水,笑意盈盈。
“身子可好些了?”
皇后拉着她的手往亭子里走,身后的宫婢候在亭外,琉璃见状也没有跟上去。
文回看见华桐面露喜色,当日看见她受了重伤,也像连城一样,哭了许久。
皇后近身,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想必是日夜吃药的缘故。她拉着华桐,要她坐下,华桐犹豫了一下,只好听从。
皇后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苦命孩子,这几日好好养伤。等陛下和宸儿回来,本宫便亲自为你们操办一切。”
华桐知道皇后所指是赐婚一事,脸色微微发红。
见她衣饰太过素净,又不禁问了一句,“怎么首饰也不戴?”
皇后前些日子命人赏赐了翡翠镯子、珍珠,都是些贵重的东西。那些首饰珠宝光华流动,精美至极,可她哪里敢戴出来。
她不敢这样招人耳目,只好说,“珠宝首饰本是锦上添花之物,无奈奴婢病着,那光华之物倒显得奴婢的病容更为憔悴。”
皇后爱怜地望着她,她一直是那样雍容华贵,华桐觉得,她既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也是可亲可敬的长辈。
文回说道,“姐姐,等你伤好了,咱们再去放风筝。”
华桐笑吟吟地应着,她陪着皇后和文回坐了许久,皇后觉得乏了,华桐这才起身恭送。
夜晚睡觉的时候,外头响起了沉闷的声音,仿佛春雷乍响,迷迷糊糊之中,觉得雷声越来越大,过了片刻,竟然下起了大雨。
这雷声像极了纷沓而至的马蹄声,那日皇帝带着众人行猎,归来之时从四面八方响起的声音,是那样铺天盖地的闷响,就仿佛这轰隆隆的雷声。
她披衣起床关窗户,不由望着窗外的大雨出了神。不知道历向林那里会不会也下场大雨,不知道会不会扰了他们行猎的兴致。
昨夜的大雨倾盆如柱,雨势很急。清晨起来的时候雨变小了,淅淅沥沥如牛毛一般。一夜之后,花叶好似长得更加繁盛。
倘若这个时候她没有受伤,或许她就会偷偷带着文回出宫,去看看那些烟柳画桥。去看看那些人满为患的茶楼酒肆,去看看那些车水马龙的街头,一起感受这皇城的繁华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