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有此劫
“阿蕖……”
南瑾逸从梦中惊醒,全身都是冷汗,他想起晕过去前一刻,眼睁睁看着月蕖从悬崖上掉下去,当即掀了被子跑出去。
“逸师弟,你醒了。”萧随云抬头便见南瑾逸急匆匆跑了过来,一把拦住他,关心道:“你昨日元气大损,该好好休息,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元气大损?”南瑾逸本来心就乱如麻,此刻听自家师兄这么一说,更是一头雾水。
萧随云蹲身,一边端着药给躺在地上的患者一个一个喂下去,一边道:“青灵说你昨日为了护住异羽花输了不少真气,所以就晕倒了,逸师弟,你以后该好好努力练功了。”
南瑾逸冷笑一声:“她就如此说?那她有没有提起,阿蕖去了哪儿?”
“月姑娘?”萧随云纳闷:“她不是离开了么?”
“离开?”南瑾逸恨不得把凤青灵揪出来,让她站在自己面前再说一遍!
“待我回去,我倒要问问掌门师伯,我们武当派怎么会出了这么心毒手辣的弟子!昨日,她可是亲手把阿蕖推下山崖的!现在阿蕖生死未卜,她还有脸在这里当好人?”
“你说什么?”萧随云震惊,正要说什么时,却觉得身后一寒,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墨玊站在他二人身后。
“墨大哥……”
“她在哪里?”墨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已经熬了一夜的他,一脸倦容,可那目光分明是要将人撕裂。
萧随云不禁为自家师姐捏把冷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墨公子,青灵她不懂事……”
“我问你她在哪?”墨玊目光落在南瑾逸身上。
“落月峰崖底,我亲眼看着她掉下去的,那里深渊千尺,恐怕……”南瑾逸低头泫然欲泣,悲痛不已,可恨自己无法阻拦那一幕。
“墨公子!你去哪儿?”
怔然间,突听得萧随云大喊,南瑾逸抬头,只见墨玊踏上栅栏旁一匹黑马,飞奔离去,只留下一缕随风而去的背影。
“这是怎么了?”正准备歇息的赵沐霖闻声赶来,只见一阵被扬起的轻尘,待意识过来那人是墨玊时,竟有片刻恍惚。
“墨公子一定是去救阿蕖了,我也要去找她。”南瑾逸喃喃自语,转身也骑了另一匹骏马追了上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赵沐霖只觉得头疼,这还是第一次见墨玊如此仓促。
“小王爷,是月姑娘出事了。”萧随云只得解释,随即又觉得,该找凤青灵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去寻凤青灵和林谦之。
“我就知道,除了这个小丫头,我还没见过谁能让这家伙心急成这样的!”赵沐霖打了个哈欠,昨晚陪他熬了一个晚上,制药、熬药、试药,这次疫灾总算过去了,他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准备打道回府了。
却说落月峰底下,月蕖晕了几个时辰竟缓缓醒了过来,全身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筋脉也断裂了,五脏六腑之内更是如火焚烧。
“我……这是死了?”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出声,全身瘫痪在一处灌木丛中,胸部正中央几处尖锐的灌木,从背部直直穿到胸前,全身血迹斑斑,她苦笑,却牵扯起全身撕裂般的疼痛,“竟然……死不了……”
她闭了闭眼,汇集了一口气让自己费力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天空,模糊不清,也望不到顶,四周寂静无声。
或许从今以后,没有人知道,她会死在这里,他们依旧会去寻找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甚至是一丝不甘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头顶这一方苍穹,从没有觉得过,它是如此的湛蓝,没有瑕疵。
师父,你终究是说对了,心软的人,永远会是第一个被杀死的。
她闭了闭眼,想了想,这一世,她就这样了结也好。
“你真是我见过最令人头疼的患者!”
头顶的光线突然被遮住,一张俊美的容颜逐渐靠近,她看到他眼中的疼惜,眉间的紧张。
是他!
他竟然寻来了。
她莫名地雀跃起来,牵扯起伤口疼痛,忍不住咳了起来,却是愈咳愈痛。
墨玊不敢移动她,只是就地蹲下身来,将她安抚好,然后检查她的伤势,每检查一处,眉头就皱的更深一层,目光落在那三根凸起的灌木,上面已然干涸的血迹,映在他眸中,鲜红而戾气。
“丫头,为何你总有办法让自己变得更狼狈,是想来考验我的医术么?”他扬眉望向她,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心口,道:“若不是这最后一颗护心丸,恐怕你这条小命,早就进了阎王殿。”
月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身在梦中,他每一次出现,都那样及时,让人不敢相信。
谷中荆棘遍布,割破了他的衣袍,划破了他的手臂,打乱了他的青丝,可这一切,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形象,在她心中,犹如神一般的降临,这一刻,让她空荡荡的心底,终于有了一丝莫名的温暖。
“会很痛,你要忍着。”他低身对她说,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原本已经全身冰冷的她,突然感受到那一丝温度,只觉得极其舒服。
“闭上眼,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他遮住她双眼,塞了一块木头到她口中,便开始为她清理外伤。
当务之急,是尽快拔出插入她身体内的那三根灌木,而灌木的根在她背下,她全身筋脉尽断,骨头关节处也全折了,根本不能移动,只能从下面锯断灌木,再拔出。
好在这三根灌木并不粗壮,若要割断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在这过程中,她免不了要受一些苦头。
“这是沐霖送我的玄冰匕,可以削铁如泥,所以你不用害怕,我会很快的。”他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匍匐于地,一手握住她胸前的灌木,一手将匕首伸到她背后,轻轻锯着。
月蕖闷哼几声,死死咬住口中的木头,全身瘫痪的她,无法用挣扎来转移痛处,唯有牙齿可以将疼痛传递出去。
而每痛一分,她对凤青灵的杀意就多一分,此刻,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待清理好她身上的三根灌木和其他伤口后,已是月半西上,月蕖终因不堪疼痛而晕了过去,全身血汗交集,墨玊喂她吃了些药,四周看了看,总算将这谷中地势摸了半个清楚。
“墨玊……”
月蕖再次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却发现自己望不到天,头顶被草木遮住,这是?
“醒了?”墨玊闻声探了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已经退了,没有昨晚那么烫,他又端了一个精致的银碗过来,里面盛着温热的药汤,“幸好当时提了药箱,否则在这深山谷中,我实在没有办法帮你煎药。”
他一勺一勺喂她,知她不能多言,便道:“你筋脉全断,骨节全折,就算我是神医,没有一个月的时间,你也好不了,索性我就在此处搭了一个小棚屋,虽然没有鬼林的竹屋好,倒也能遮风挡雨。”
月蕖动了动嘴皮,他倾身去听,但闻细弱几字,“谢谢。”
墨玊笑了笑,捋了捋她额前的发,道:“你身上的伤,我可以用药治好,但你的筋脉,得靠你自己,我已通了你的内息,你可以靠你的内息,连好筋脉,其他便由我来。”
月蕖点头,师父曾教过她重连筋脉的功法,这倒不难,只是一想到之后这段时日,都要麻烦他帮自己清理伤口,那三处伤口敲在胸口附近,纵使自己只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可依旧觉得羞愧不已,她暗暗逼迫自己,要尽快恢复筋脉,离开这里。
然而,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在此之前,她只听师父提过重连筋脉的心法秘诀,却不知重连筋脉那种极痛竟是如此至生难忘!
每每连接好一处后,因着身体的瘫痪,她体内无处发泄的疼痛全部在脸上释放,冷汗不停冒出,苍白而狰狞的面孔令墨玊也不忍心看下去。
“你竟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丫头,你从来就不爱惜你自己。”他居高临下望着她,语气很是压抑,隐隐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的确,她选择了最快最极端的方式恢复自己,也许,缓一点会让自己好受一点,可是她就是想让那毕生难忘的痛意告诫自己,这一切是如何造成的,那些可笑的信任、正直和善良,统统是假的!
凤青灵,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我会以百倍千倍地偿还给你!让你真正见识到,什么叫残忍至极的妖女!
转眼,十日过去了。
月拗复的极好,不单是这个山谷遍地是极其难求的药材,也不单是有他这个神医在侧,她靠着自己一股超出常人难以承受的意志力,使原本需要一个月才能恢复筋脉和伤口,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很快,她就会站起来,甚至,内功达到更高一层境界。
清风霁月待何时,公子如玉当归期。
墨玊扔了手中已经吹烂了的绿叶,适才似鸟儿啁啾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静立在玄边,出神地望着这一池平静无波的湖面,手指摩擦着手中把玩了多日的鹅卵石,陷入了深思。
许久之后,他将那小小一颗光润如玉的卵石投入湖中,低沉的一声,荡起一面水花,久久不能散去。
看着湖中已变得模糊的月亮,他忽地笑了。
月蕖……
原本一开始,我还以为看错了你,未想你本性如此坚韧、固执,或许除了仇恨,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能激起你心底哪怕一丝涟漪。
“谁?”忽听得身后一阵急促呼喊声,他敏捷地回头一看,眸中映着一条赤金色的大蟒蛇,直直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