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杀与不杀
“阿蕖,你受伤了!”南瑾逸瞥见她手上的血迹,惊呼一声。
月蕖本想不着痕迹地将刀上的字抹的一干二净,没想被发现了,只得用拇指在犀利的刀锋上一刮。
“没事,小伤而已。”她回道,欲追出去,手却突然被人握住,用纸帕抹去血迹。
月蕖一惊,想要抽回,墨玊皱眉看了她一眼:“别乱动!”又撒了一些药粉。
月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她一心想着师父这样做的用意,眼下,是最好脱身的机会,她挣开他的手,迅速跑了出去,“刺客一定还在附近!”
墨玊手中一空,抬头只看到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南瑾逸和伽若也跟了上去。
萧随云为了以防再有人偷袭,便守在一旁。
“没想到这位月姑娘武功如常高强,刚刚幸亏了她,不然墨公子可要受伤了。”沈烟看着地上的飞刀,对墨玊说道。
墨玊捡起适才伤了她的小飞刀,凝视上面的血迹,想着她刚刚挡在自己身前的情景,若有所思。
墨竹轩,安静一片,凤青灵依旧躺在药房。
月蕖一步一步靠近。
凤青灵,若你醒来,我就无法再伪装下去了,只有你死了,一切才会依旧……
凤青灵,我父亲屠你一族,你也害我差点命丧悬崖,我们之间本该了清,但你不该惹上伽罗,不该……知道我的身份!
只要手中的飞刀刺下去,这世上再没有凤青灵了,再没有……
“身为一名合格的医者,就算面对的是深仇大恨、十恶不赦之人,也无法无动于衷,他可以死,却不能在我们医者面前病死!”
“师姐救过我的命,至今我的病,都需要她医治。”
然而,阿七和南瑾逸的话突然从脑海中蹿出,还有墨玊行医时的模样,凤青灵救吴家小子的情景……
作为一名医者,凤青灵可以救回许多人,她也曾经救过不少人,她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如果仅仅是为了报复,可她同样也是凤青灵的仇人,落月峰一事权当她还债,可她还是欠凤青灵的!
如果杀了凤青灵,同样身为医者的墨玊,会如何看她?
“你下不了手?”
不知何时,伽若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她惊得回头看他,很是疑惑:“你……”
“你以为我特意叫走南瑾逸二人是为了什么?”伽若靠近她,“我知道你怀疑伽罗已经告诉她你的身份,我也可以笃定,她一定说了什么!”
“你要我杀了她?”
“杀人对你来说,不是很容易么?难不成你还会害怕?”伽若笑笑,“你早就该下手,就像在襄阳,在那些人还没醒来之时,干净利落,永绝后患。”
月蕖望着自己的手,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处境,她为什么就下不了手,为什么?
“月蕖,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月蕖闭眼,极力想要找回自己的思绪,她想镇定,却纠结难受:“也许……伽罗不会告诉她的,她既然已经和我们合作,就不会这样逼我离开,这是不顾你的性命!她不会这样做的!”
“月蕖,你要记住,我们魔教人之间,是没有同门之宜的,今后你若是威胁到我的利益,我也会毫不留情!”伽若冷冷道。
“可是她一定会在乎自己的性命!如果我的身份被发觉,我是不可能乖乖回魔教的,她完成不了任务,回魔教也是死!”月蕖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你这是要拿你的性命去赌!”伽若有些气愤她突然变得唯唯诺诺,竟然对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都下不了手!
月蕖却铁了心不再动手,收了飞刀往外走。
“你这样会后悔的!”伽若追了上去。
“倘若我真的被发现了,那我也认了,”她看着他,道:“你放心,墨玊说过,但凡他救过的人,就不会半途而弃,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
“你以为我是怕死才让你杀她的?”伽若苦笑:“月蕖,再这样下去,你永远到不了西域!”
“不会的,很快……等你好了,我就离开。”她闭眼,离开这里的事,离开这里的人,她依旧是那个独自行走的月蕖。
回到玉书阁,南瑾逸也已经回来,墨玊手中拿着她丢下的那把飞刀把玩着。
月蕖见状,心又突突跳着,他再厉害,应该也看不出被抹掉的字迹吧。
“阿蕖,你们也没追到吗?我看到黑影往东边跑了,你们俩速度快,竟然也没跟上?”
月蕖面无表情:“人太多,跑了。”
她坐下,想喝口酒却发现没有杯子。
“少喝点酒,就算是桂花酿,也伤身子。”墨玊递了一杯茶过来。
她无言接过,默默喝了一口。
伽若望着这一幕,大抵猜出月蕖放弃杀凤青灵的原因了,这个墨玊竟如此特别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一个从小便杀人无数的杀手怯步了?
“今晚感谢诸位了,也不知道那刺客是冲谁而来,你们都是我邀请的客人,会不会是因我而起?”沈烟一脸担心。
萧随云建议:“今晚我们就守在此处吧,沈姑娘且放宽心。”
沈烟看向墨玊。
墨玊点头:“天色已晚,那就叨扰沈姑娘了。”
“没关系,”沈烟微笑,“不过,恐怕过几天,我就要叨扰墨公子了,墨公子不会介意吧?”
墨玊淡笑:“无妨。”
“那我让人再收拾几间房间,月姑娘今晚就屈居一下,与沈烟……”
“不用了,我今夜无睡意,就帮你们看着吧,沈姑娘帮我备两壶桂花酿就好了。”月蕖起身,往外走。
“给我也备两壶吧。”伽若说完,也跟了出去。
“阿蕖怎么了?”南瑾逸摸不着头脑,正欲跟上去,却被萧随云拉住。
“师弟,还是早些休息吧,有小白公子陪着,月姑娘不会有事的。”
沈烟看向墨玊:“那墨公子……”
“我累了,就先告辞了。”墨玊冷然起身,脸色并不大好看。
是夜,冷月高空。
玉香阁的屋顶上,月蕖一小杯一小杯斟酌着那桂花酿,自小,师父便训练她的酒量,师父说,江湖险恶,有时候,一杯酒就可以误大事。
是以,她可以千杯不醉,却也失去了另一种体会。
人说借酒消愁,她却越喝越清醒,脑中划过的事情太多,从小到大,遇到的每一个人,发生的每一件事,如走马观灯一般闪过。
“伽若,你为什么要做护法?”
伽若提着酒,坐到她身边。
“没有为什么,我想活命,只能一步一步往上爬,在那里,只有到了护法这个位置,你才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死,当然,除了魔尊,谁也逃不过魔尊的掌控。”伽若灌了一口酒,他许久不曾苏醒的记忆,在聆听沈烟的琴声时,一一浮现。
他看到七岁的自己,被魔教的人杀了全家,只为掳走他。
他们把他扔在生死营中,在那里,他不敢合一刻的眼,因为一旦放松自己,他就会被别人杀掉!
生死营,百死一生!
他历经九层生死营,从七岁到十四岁,杀了九百多人,终于摆脱囚奴的身份,他想要活下来的欲望越强烈,就要杀越多可以掌控他生死的人,直到如今的地位……
“你害不害怕?”那个如修罗地狱般恐怖的魔都,她能生存下去吗?
月蕖望向远方,目光空洞:“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师父也问我害不害怕,当时,也许是害怕极了,可如今,早已习惯……”
“呵……”伽若轻笑:“是啊,跨过去了,就不需要考虑是否会害怕了,眼下,你更害怕的是,墨玊和南瑾逸知道你的身份。”
月蕖手指一僵,差点打翻了酒杯。
“也许,你们缘尽于此,不论结果如何,这是你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月蕖,我们这一类人,不能和任何人有感情,否则只会害人害已。”
月蕖怔了怔,道:“我知道,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
她仰头饮尽一杯酒,呼了口气,道:“我六岁的时候,为了追小白,跑进了山林,遇到一个大哥哥,他一点都不怕我,带我爬树捉小白,从那以后,我和他就约定好,小白会带我们见面,他成了我的秘密朋友,连师父都不知道,一个月后,师父让我杀人,那是第一次亲自动手,一家三口,一招致命,我很害怕,身上全是他们的血,回到山里,我想去洗干净自己,却被他碰见了,吓得他一直跑,一直跑,最后坠落山崖,那么高,我甚至都听不到声音,他就这样永远消失了。”
“他死了?”
“嗯,师父说,是他让小白引大哥哥过来的,师父就是让我看清,我和别人不一样。”她闭了闭眼,时光久已,她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牵着自己的手在山中奔跑,他身上的寒梅气息,还有他送给自己的药膏,和一对珍珠耳坠,如今却已都遗失,与他最后的想念也没有了。
不,也许还是有的……
那股寒梅气息,在第一次遇到墨玊时,她就已发觉,才会没有杀他,步步沦陷。
也许她并没有爱上他,靠近他只是贪念那熟悉的气息,想要找回儿时唯一快乐的记忆。
然而他总有看清她的一天,那时候,他会不会和小哥哥一样,突然消失?
“如果……如果明天凤青灵醒了,说出了一切,你说他会信我吗?”笑了笑,她摇头,“他说过,他不问这些事的,否则为什么他知道我从鬼林出来,却从不怀疑我就是妖女呢?”
身边突然安静下来,她侧头一看,也许是中毒之后他功力失了大半,再加上他又喝了两壶桂花酿,竟已睡着。
“你经历了九层生死营又怎样?还不是两壶酒就能灌醉的?哪像我,越喝越清醒!”她拍了拍他,本想置之不顾,却又想到他中毒未愈,万一出了什么事可不好,遂再推了推,“回去睡吧。”
怎奈堂堂魔教护法一醉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月蕖无奈,只得将他搬了下去。
路过沈烟的房间时,正想问问怎么安排肩上的人时,隔壁房间的门却开了,已脱了外袍的墨玊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诱惑,她的目光顿时移不开。
他只盯了她,许久不出声,月蕖有些把持不住,眼珠子转了转,总算找到借口开溜,“那个……沈……沈姑娘,我们……我们睡哪里?”
墨玊眯了眯眼:“醉了?”
她呵呵一笑,“我没醉……我没醉,是他……他醉了!”
墨玊一步一步走近她,俯身闻了闻她的气息,全是酒味,眉头不禁皱的更深,伸手将伽若抓了过去,走至他隔壁房间,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南瑾逸迷迷糊糊地开了门,还未反应过来,便将伽若丢了进去,又关了门。
那一过程,简直是行云流水了!
“我……我……”月蕖见他又走向自己,忽然想逃离,然而还没拔腿,就已经被拉了过去,撞在那坚硬的怀中,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顿时不想抽离。
“既然醉了,就不要醒来。”他在她耳边轻吐气息,将她抱进了自己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