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飞雪流音（上）
从贪狼殿出来，风渐渐浓烈，本来还是红霞铺陈的天不知什么时候黯淡了下来。白影团团，乌压压的天空竟毫无征兆的飞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悠悠落在伏琴瀑布般的青丝上。伏琴望着漫天飞雪喃喃出声，“下雪了？”
“嗯，下雪了。”流音见伏琴脸上难得露出的欣喜之色，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在夜国生活了十几年才见过一场雪，没想到一来到幻音宗便能看到这么大的雪。”
流音有些感叹，“早知道你这么喜欢下雪，我应该带你去北疆走走的。”
“北疆？”伏琴低低自语，“飘渺峰么？”她步伐清浅，白裙飘摇，走在漫天飞雪里，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瞬间走进了回忆。
小指上那白玉扳指遮盖下的湛蓝色弧线蓝得透亮，伏琴目光温软沉静，在茫茫白雪中越发清晰显露在她眼前的，除了木槿青丝染雪、温婉多情的面容，还有年幼时不言不语的自己。
记忆纷至沓来，体内的有凤来仪箫也兴奋地颤动起来，似乎也想要一睹此间白雪纷飞的景象。
伏琴微微抿唇，她随手掐了个灵诀，隐在体内的朱红色凤箫刹那间破体而出，在空中盘旋飞舞了几圈之后轻轻落进掌心。
伏琴望着手中的朱红凤箫，声音低软轻柔，“你也记得这样的大雪是不是？我知道你记得的。”
有凤来仪箫像是能听懂她说的话，在伏琴掌心轻轻颤动几下，随之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吟。
“这是什么宝物？竟然能听懂人言。”流音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有灵性的法器，目光中流露出淡淡惊讶。“是从挽月轩带出来的？”
伏琴点头，清冷的目光变得悠远绵长，“这便是曾使我娘名动天下的仙器有凤来仪箫。”
朱红的凤箫在雪花中散发出郁郁的古朴气息，流音恍然，“难怪如此有灵性。”
“天赋测试时你神情有异，也是因为它在你体内的缘故？”
雪越来越绵密，越来越厚重，几乎把伏琴整个裹住。伏琴却始终没有一丝进亭中躲避的意思，她清冷的声音夹杂在沙沙的雪落声中显得有些冰冷苍茫，“有凤来仪箫确实是难得的仙器。”
伏琴望着在雪中欢快飞旋的有凤来仪箫，那朵在十年前因自己施法定在凤箫身上的晶莹雪花在苍茫的雪色中发出幽幽的蓝光，美得惊人。
俏立在飞雪中的少女凝视着凤箫上那朵晶莹剔透的雪花轻声呢喃，“像你这样的精魄灵胎，到底还须多少的能量才能醒来呢。”冤魂石里的仙气和灵气实在是太稀薄了。
她的声音太轻、太低迷，在沙沙风风雪中，流音根本就听不清楚。见伏琴鬓边雪花化为雪水顺着她白皙的脖颈钻进她的衣襟里，流音不由皱了皱眉，“这雪太大了，还是先避一下吧。你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万一冻坏了……”
伏琴摇了摇头，“我倒忘了你也站在雪地里了。你进去吧，我想再看一会儿。”
她的声音清软却很坚决，她的目光清冷温柔，脸上难得浮现的清浅笑意让流音一时看得呆住了。“以前都是你弹琴给我听，今日我也给你吹个曲子吧。”
伏琴手一招，有凤来仪箫便清吟着落进了伏琴手中。她吹的是流音最喜欢弹奏的那首《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伏琴肌肤如雪，衣衫如雪，雪白的腕上轻摇着玉钏。她青丝飞扬着点点白雪，轻盈盈站在漫天雪色中，即使没有箫声，已经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她的箫声和她的人一样，也是清冷冷的，不沾一点尘俗。箫声悠扬飘渺，凤箫上那朵晶莹雪花随着清冷的箫声越来越剔透明亮。
箫声忽然停住，朱红凤箫上那朵晶莹雪花渐渐回转起了色泽。就在方才，就在低徊的凤箫声中，就在沙沙的飞雪声中，伏琴分明听到一声低低的、弱弱的声音传入自己耳畔，“师父。师……”
那声音虚弱低迷，只说了一半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是耗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
卜黯焚火红的身影从远处一闪而至，他白眉微扬，语气十分不善，“小伏琴，你倒是有闲情逸致。这里怎么有我不喜欢的气息？”
伏琴和流音同时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卜黯焚行了一礼，“卜长老。”
卜黯焚苍老浑浊的眼睛只略略瞟了一眼伏琴，便冷冷地定在了白衣胜雪、玉树临风的少年身上，“你是谁？”
卜黯焚敌视的目光简直像把刀子，几乎是把流音看成了自己的生死仇人。伏琴握着有凤来仪箫的手不觉紧了紧。
流音恭敬地回道，“弟子名叫流音，是昨日新拜进宗门的。”
纷纷的雪花被风吹到卜黯焚那高高扬起的白眉上，卜黯焚眼中的冷意更深了，“那今日的拜师大典，你怎么没来？”
“弟子是入了明光殿的。”流音的声音恭谨温和，“罗长老说，只要是进了明光殿便可以不用拜师。”
“我倒不知入了明光殿竟是如此了不起的事，连师父都不需要了。”卜黯焚眉毛扬得更高了。
卜黯焚轻蔑一笑，“天赋十段就很了不起么？罗八阵那老不死的对你赞不绝口，简直把你夸成了仙君转世。老夫见你却也不过如此。”
卜黯焚冷哼一声，语气里的不屑更浓了，“跟我们小伏琴相比，可是差得远了。”
“弟子不敢。”流音依旧是平静恭谨的语气，“伏琴的确是世上少有的天才，流音自愧不如。”
流音这话一出口，卜黯焚的脸色几乎瞬间便缓和了下来，他和蔼的笑道，“没想到你的眼光倒比那些老家伙好上许多。”
“可是人人都说伏琴的天赋差得离谱，就连天赋石也不认可她，你怎么就觉得她比你还厉害呢。”虽然对着流音说话，但两只眼睛却飘向了伏琴。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伏琴只觉得卜黯焚望着自己的目光过于热切，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反感的情绪。
“弟子和伏琴自小相识，她的见识和对事物的领悟都是流音远远不及的。”流音想起以前无数个红梅纷飞的日子，那缕飘飘荡荡的游魂总是会在自己练错剑招的时候用那清冷飘忽的声音一语指出自己的错处。他的眼神不觉变得有些迷离。
“你们自小相识？”卜黯焚忽然脸色大变，他冷笑连连，“我说呢，她这样灵透的小姑娘怎么看起来还是沾染了俗气，原来是因为你！”
“以后不准你们再见面。”卜黯焚语声淡淡，竟是一句话便判了二人的生死。
流音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卜黯焚冷冷地扫视了一眼流音。
“卜长老，弟子敬重您是长辈。但您并不是我和伏琴的师父，您的要求未免……”流音的话还没说话便被打断。
卜黯焚火红色的长袍在上下一白的天地间显得明艳惊人，他微横眉目，语气霸道又无礼，“我说不准就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