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裂隙(1)
“没带也没关系!”周西檐打断了学生们的话,说道:“那你们以后还有机会为自己补一个章子。”
“至于谁能最先补上,如何补,留给时间去作答吧。”周西檐边说边在学生们用过的一堆笔中挑挑拣拣,最后,似乎找出了一支满意的。
他将笔涮洗过后,重新蘸了墨,用带的废纸吸干水分,接着道:“你们自己完成的作品我不会改,但我可以写个题跋作序,这样也算我们全班一致而为了,你们说呢?”
众人点点头,于是周西檐一气挥毫,用娟秀的小字写下了聚会成画的大致始末,待周西檐写完,林梳叹息着幽幽道:“周老不写还好,一写整幅画最吸睛的地方,就是几行题跋了。”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认同。
周西檐丢了笔,自己审视片刻,无奈道:“看起来我才是最失败的那个,没能做到字画相映浑然一体,反而有点跳脱,惭愧!”
“没关系没关系。”冯炫道:“我们四年从来没有说合作画一幅什么,今天算是完美了。”
“对啊,最重要的是咱们班的人合作作品,尽管人还不是很齐。”杜烨连忙再次附和,有周西檐的题跋吸睛,他也可算松了口气。
待画墨干透,周西檐将画幅细细卷好,装入纸筒,大家则帮忙收拾各种画具,随后聚宴才正式开席。
尽管开宴的时间拖晚了点儿,但众人的兴致却刚刚被挑起,意犹未尽的论画,让大家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各色菜品一样样端上,慢慢地就到了酒酣耳热的浓烈氛围中,众人三三两两,轮换着座位聊天闲谈,把积了半年的话都差不多倾吐而光了。
林梳和周西檐坐在座位上,却有些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周西檐拿了只小杯,给林梳倒了点葡萄酒,周西檐说:“最后饯别,能不能陪我干一杯,就一杯!”
林梳没动,问周西檐道:“以后还能联系你吗,周老?”
“当然,你们谁联系我都欢迎。”
林梳道:“我说的是无事打扰那种,周老,你不会忘了我这个学生吧?”
“如果你还当自己是我的学生,我就不会忘。”
林梳笑笑,接下去她已经不知该怎么说。
周西檐就问,“叶一白跟我讲了些你们的情况,他也说你们不适合再继续接那种活了,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林梳打断周西檐,“我想过另找别的零活,可要么时间上不行,要么薪酬还没有这份高。”
“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吗?最近画的,叶一白说你也有自主创作的装饰画。”
林梳低着头想了几秒,打开手机,翻到拍摄下来留底的画作,拿给了周西檐。
周西檐没看几下,脸色就凝沉了,他一连翻了好几张图片,但还没有看完就把手机“砰”地一声扔到了桌子上。
沉闷的响声并没有引起其他聊得正开心的同学的注意,倒是林梳慌忙把手机抄在手里,检查有没有损坏,“周老,您干嘛呀,我的手机虽说便宜,也不能随便摔啊,我可没钱买新的!”
“摔坏了我赔你!”周西檐微微皱眉,“你自己看不出来么,所谓的自主创作,你的许多笔法已经成了惯性使用,没有变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都是不动脑子涂上去的,在多张画中一以贯之,你以为是孝子填色?”
林梳抱着手机没吭声,即使周西檐不批评她,她自己哪有不知自己作画时的状态的?所以,周西檐要看她画时,她才会迟疑,因为她清楚,她是少不了要受顿数落了。
不过,周西檐冷沉的脸色,低声的数落,反让林梳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快慰,这意味着周西檐仍然在意她,在意她的画,否则周西檐绝对不会跟她罗嗦。
林梳打定主意,无论周西檐数落得多么难听,她都绝不辩解半个字儿,周西檐要走了,这是他们师生和解的最后机会。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周西檐也挺奇怪,平日里性子那么倔的丫头怎么一声不吭了?
“我……对不起!”林梳憋了半天,吐出了三个字儿。
“什么叫对不起?”周西檐追问道。
“我……愧对老师……”
周西檐直起身子,扫视了一眼其他人,然后才回脸对林梳道:“你不是愧对老师,你是愧对你自己,你从山区走出来,这一路有多难,你自己最有体会,难道你付出了那么多,辛苦完成学业,到最后就是为了维持生活,把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亲手给葬送掉吗?林梳!值得吗?”
林梳呆呆地望定周西檐,一股酸楚翻腾上涌,好像内心里的惊涛骇浪直冲喉鼻,令她几乎快要窒息。
周西檐端起面前的酒杯,旋转着把玩着,“林梳,第一天入校,报名登记时我问过你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你,你问我为什么要来学画!”林梳好不容易压住鼻酸,闷声答道。
“还有呢?”
“你还说学画是一场漫长的修行,望我好事为之。”
周西檐悄无声息地叹了一下,“我还记得当年我负责招生,你的照片……呵呵,你志愿表上的照片,一看就是个土里土气,还有些营养不良的山村娃子,但……我愣是看了好几遍你的一寸照,你知道为什么?”
林梳抬眼,疑惑地看向周西檐。
周西檐道:“诶,你那样子尽管土气尽管瘦弱,可你有一双清透灵气的眼睛,我看着你的眼睛,心想这孩子没准儿……是个可塑之才,不,如果善加引导,她一定能取得非常好的成绩,甚至可能超越我!”
“老师,我……”
周西檐笑笑,兀自跟桌上林梳的小杯碰了一下,自己喝下一大口。
林梳不知怎地,忽然脑子一热,问周西檐:“周老是美院毕业的吧,全国最好的那个美院,如果我想深造,周老你可不可以……”
“随时可以联系我,我的电话……”周西檐想了想,道:“如果我去省城换了电话,我会通知你。”